“我要见摄政王!”
安道尔的手杖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复杵击着,砰砰作响。贵族们与侍从形成的庞大人流在安道尔身边自发的形成空洞,他们纷纷躲避着,低着头从他身边溜走。
侍从非常为难阻拦着白鹿使一行人:“尊敬的白鹿使大人,是这样的,流银厅楼上失火,皇储负伤了。摄政王没有办法见客……”
持着盾矛的禁卫军们混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站好军姿,暗暗将门梯守住。
安道尔皱眉头四处张望着,干瘪的嘴唇开始发抖。
“芬里·恒一行人呢?”安道尔敲着手杖质问着侍从。一向和蔼的白鹿使如此气愤,让侍从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时无从回答。
然而终于,冰精灵一行人从大厅里走出来。人们也自发的避开他们,在他们周围形成了空腔。安道尔急忙迎了上去,他身后的白袍书记也纷纷跟上去。贵族们有的停下脚步,偷偷瞧着,更多的贵族们则加快脚步走掉了。
永恒教团和因哈泽教团的相遇,同一个神的两个宗教的会面……人们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尤其是经过刚才如此决绝的羞辱。
大殿的柱子雕刻着外域神入侵时,精灵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壁画上是捧着瑰杖的圣人。那是精灵们共同的回忆,是所有长子共同的骄傲不是吗!
安道尔始终这样想着,他在战争结束的十几年里,一直坚定地这样想着。宗教一直在试图弥合战争留下的伤疤,一直在想尽办法的寻找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
但是今天,所有冰精灵都一脸凝重,而御精灵们却掩口窃笑。
是的,今天,理想再次输给了现实。
“恒长老,我可以保证这不是因哈泽教宗的意思。”安道尔神态苍老,身体有些佝偻,他尽可能缓和着跟对方交流。
“白鹿使大人,解释还有必要吗?”芬里·恒同样苍老,腰杆却站的直直的,尽可能的收起温和的情绪:“今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因哈泽教宗的白袍书记羞辱了一个冰精灵信徒!”
“这是一起擅自行动,这是个误会。恒长老,念在我们为了和平做的一切努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惩罚我的教士们!”安道尔手有些颤抖,努力解释着。
“还有意义吗?”恒长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安道尔阁下,我们也算是相识半生。我唯一无法理解的事,就是贵教宗为什么不参与政治?你们为什么要把理想托付给了只认现实的瞎子!”
“我回答过您,长老……”安道尔也叹道:“如果我们掌握政治,我们自己也会成为政治的奴隶。只有理想独立于现实,理想才可能纯洁!”
“这一点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达成共识了我的朋友。”恒长老摆了摆手:“然而不管怎样,冰王座被羞辱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局,所有人都因为有了这次向御座献忠心的机会而弹冠相庆。您惩罚了那些擅自行动的人,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恒长老在胸口画着六边形,留下一句赞美卡德,就带着人拂袖而去。
“我们,还有机会的!”安道尔不甘心的喊到。
恒长老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沃泽亚曾经是世界的中心,而因哈泽是世界现在的中心,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冰精灵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安道尔咒骂着一把扔掉了手杖,旁边的白袍书记急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哦对了安道尔大人。”傍边的禁卫军拖着文菲尔来到白鹿使面前:“摄政王口谕,这个冰精灵对御座来说没用了。如果您需要,就交给您了。”
冰精灵、因哈泽教宗教徒、牧守、杀人犯、黑帮成员、持有雪花六角晶、驱散过恶魔、也正被恶魔附身。
这样一个人被当着众人的面扔在安道尔脚边。大家看着,窃窃私语着。
文菲尔木然的抬起头,与安道尔浑浊的目光对视着。一瞬间,他看到了所有人的眼睛——母亲的、长老的、他不能保护的人的、朋友的、族人的……失望、同情、厌恶、忧愁……本能一般,文菲尔伸手拉住白鹿使的衣摆,嘴里开阖着,却发不出声音。
“惩罚我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他这样想着,他眼里都是绝望。
安道尔点了点头,接着站直了身体,拨开了文菲尔的手。
“带他回圣殿,以卡德和三神使的名义,我们来净化他!”
于是白袍书记的手伸了过来,那些手掌如此洁净,那衣摆如此圣洁……
他们扶起,没有丝毫急躁与厌恶。
那是……救赎吗?
那是……希望吗?
“你自己的罪恶,你自己来直面,不需要跟任何人忏悔,因为没人会宽恕你。”安道尔扯住文菲尔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只能帮你睁开眼睛,让你看着你自己!”
原来那什么也不是!那只是光……
文菲尔这样想着,阖上了眼睛。
而伊柏林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他们在宴会那天晚上,流进上城区,杀了拉米迪亚勋爵一家,抢了一大箱子珠宝金银之后逃到下城区。被灰狗抓了个正着,结果这几个人就召唤了拉额法的化身,差点炸了整条街。灰狗和警卫队死伤了七八个人,他们看下城区太乱,就顺着银指的密道躲到上城区了。都说灯下黑,这几个贼也是聪明。谁能想到他们又能躲在上城区呢~~”
皇家法师摆弄着魔法光源给药师们照明,因为无聊就口若悬河的跟伊柏林讲过往的事:“你知道他们又怎么被抓的吗?他们居然趁着将军的女儿外出的时候把那姑娘绑架了,真是道德沦丧啊!将军一怒之下调军队抓捕,这些匪徒居然就丢下同伴不管了……”
“等一下……”伊柏林惊诧的打断了他:“对不起大哥,您说将军的女儿,哪个将军啊?”
“上城区有几个将军啊?”皇家法师撇着嘴答道:“军队都在卫戍区,只有总帅级别的能在这边啊~本都且萨尔将军呗!”
“哈柯!”伊柏林惊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是哈柯?
“哦,你知道啊?你们这些女仆一定认识那些富家小姐吧~”法师说着,可是伊柏林已经傻在原地了。
萨尼加要弑君篡位,哈柯要给图拉真当皇后,然后哈柯就要成了寡妇。我听到了这些事,于是我被萨尼加抓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说我家被盗匪杀光了呢?为什么又要抓哈柯呢?我家里肯定没有被抢杀吧?那我爸爸妈妈哪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以伊柏林的脑容量要瞬间处理这些混乱的信息是不可能的,本来她还指望逃回家跟爸爸告萨尼加的状,现在家还能回吗?
正想着,门口传来粗鲁的敲门声。伊柏林急忙别过脸去,装作整理药瓶子。
卡德在上这些瓶子都怎么摆啊?看起来都差不多啊,标签上的字又看不懂!
伊柏林手忙脚乱的时候,卫兵打开了门闸,本都且萨尔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帮帮忙帮帮忙,你们沼泽精灵的方言我听不懂啊。”
接着沼泽精灵特有的奸细声音传入她耳朵:“将军啊,帮忙没问题啊,可是你真能带我去六塔参观吗?”
“那当然啊老弟,你放心,哥哥在因哈泽说话有分量!”
“我的意思是,就带我一个人去,不要带我的同伴~”
“那是那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伊柏林偷偷看去,本都且萨尔正求一个瘦小丑陋的沼泽精灵帮忙,那个人她在晚宴那天见过。是个沼泽精灵使团的使者,应该是个有名的死灵法师之类的。
那使者进了屋,扫了一眼捆在一边的沼泽精灵女人,却没急着过去。他饶有兴致的凑近躺在屋子中央的伤者,摆了摆手催药师们躲开。
“老弟,不是这个,是那女人!”本都且萨尔急忙叫住那使者。可是那使者却伸出手指故作神秘的做了个嘘声。随即摊开手掌开始绘制符文。
沼泽女人见了,居然对着那使者叽里呱啦的说起沼泽方言来。使者手里没有停,翠绿色的光芒在指尖时隐时现,而嘴里也用同样的语言跟女人攀谈起来。
“用不着这些碍事的了~叫药师们出去吧~~”使者伸出瘦长苍白的手指在伤者身上慢慢拂过,那黑色的指甲掠过的地方,伤口的边缘就开始伸展、融合、扭曲,如同顽童缝补娃娃一般,丑陋的疤痕覆盖了伤口。血止住了,那人脸上也开始恢复血色。
药师们也不觉的受辱,反正死灵法师处理伤者快是快,但身上留下的丑陋痕迹却要带一辈子。于是药师们也不等将军说话,自己鞠一躬就都走了。
使者还在一边施法救人,一边跟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看神态是在讨价还价。皇家法师本来想留下看热闹,结果被将军哄走了。
伊柏林尴尬的发现自己也该出去了,可是……哈柯的爸爸在这,我要不要跟他求救啊?
其实伊柏林感觉哈柯的爸爸挺酷的,因为他是个可以骑马舞剑的战士。每次去哈柯家,都拜托本都且萨尔给她讲打仗的事,自己骑马射箭的三脚猫功夫也是他教的。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拉米迪亚勋爵文质彬彬的,伊柏林却是个十足的野丫头;本都且萨尔将军粗鲁蛮横,可哈柯就只喜欢甜食和可爱的裙子。有时候两家在一起也开玩笑,是不是抱错了女儿?
当然,精灵的发色是不会说谎的。哈柯和伊柏林再亲密,也隔着种族的利益。
“喂,那个女仆!这里不需要你了。”本都且萨尔还是说话了。
伊柏林吸了口气,忍住委屈和恐惧,默默的转过身:
“切萨尔叔叔……”
本都且萨尔将军仔细一看,差点喊出来。拉米迪亚全家不是没了吗?这丫头怎么穿着女仆装躲在这?她在这多久了?全城都在找她啊?
这里面有古怪!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直觉还是让他把惊讶压在喉咙里。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澡泽精灵使者,对方正在嘻嘻哈哈的跟那女人谈话。倒是那女人,往伊柏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你……你怎么在这?你爸呢?”本都且萨尔靠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伊柏林,小声问她。
伊柏林紧张的喘着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冲沼泽使者那边使眼色。
“全城都在找你你知道吗?你见过哈柯没有?”
伊柏林还是摇头。
本都且萨尔咬了咬牙,回过身背对着伊柏林。插着腰看使者在那嬉皮笑脸的谈话。
“怎么样了老弟,她肯说了吗?”
使者笑了笑,用精灵语跟歌女说了一句:“那么小姐,我们说定了。”
歌女居然也用纯正的因哈泽精灵语对使者回了一句:“嗯,说定了,谢谢您,斯莱迪达尔夫先生。”
在本都且萨尔惊讶的眼神中,使者对着昏迷男子的额头弹了个响指。男子猛地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虚脱了。
“就这样了,后遗症你懂的。你自己选的,我管不了了哦。”
歌女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希望你没有骗我。”
“在沼泽地,谁敢骗斯莱迪达尔夫家的人?”
使者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手,笑了笑,对将军说:“行了,我的事结束了。你们聊吧,我的姐妹有话要跟你单独说。”接着他又回过身对卫兵招呼着:“走走走,咱们都出去。”
士兵们得到许可之后,都跟着使者出去了。临走前使者回过头来说:“我姐妹说,如果可以,她希望女仆小姐留下。呵呵呵,果然还是因哈泽乐子多。”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本都且萨尔扔下伊柏林冲那女人猛扑了过去:“你他妈会说人话是不是?装什么!你他妈装什么!我女儿在哪?”
歌女缩着身体躲着将军愤怒的飞沫,辩解着:“将军,听我说,这都是误会,我们根本没有去过勋爵家!是御座,是御座逼我们这样做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吧?”
本都且萨尔回过头来看着伊柏林。伊柏林吞了口口水,颤抖着说:“叔叔……摄政王……摄政王要害哈柯……我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