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曹操抵达平谷大营。
“不孝孩儿拜见父亲。”曹丕一早便带着军中众将出营相迎,曹操翻身下马,大步走过他身侧,却并未让他起身,而是随手一招,“夏侯惇,于禁,尔等且入帐听用。”
“喏。”众将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仍然跪在营门处的曹丕,跟着曹操走进大帐之内。
落座中军大帐,曹操看了一眼左右两列的军士,“右北平一战,吾军伤亡如何?为何奏报上未曾报上来。”
“回禀主公,右北平一战,吾军统帅精锐唯三公子所部五千精骑、乐进将军麾下五千老卒伤亡,其余所部总计三四千人阵亡,但此前有袁军俘虏二三万,如今征召其中精锐,如今已补足各军所需。”
“曹纯,那日汝虎豹骑为何不出战?”曹操目光一扫,看向自己信赖的族弟。
“回禀魏王,那凌操、凌统父子,骁勇善战,况且其部有不少重盾、冲车、武侯战车,更有连弩、长弓配合,吾军尚未与其接战,便死伤惨重。”
“是故,汝便率军绕行?”
“三公子当时危在旦夕,末将不敢有所耽搁。”曹纯说话仍是直来直往。
“汝麾下虎豹骑三千精锐,倘若南下秦皇岛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可杀至,尔后又为何人所阻?”
“回禀主公,乃是东吴老将吕岱。”
“吕岱?他与曹丕、夏侯惇交战,怎么又能拦住汝虎豹骑?”曹操双眉微皱,心中略微生起几分狐疑。
“此乃陆逊战阵尔,此人以十路兵马设伏于四周旷野、山林之间,平原之上则以冲车、武侯战车、重盾构建铜墙铁壁,多挖陷马坑,步战吾军不占上风,骑兵若往,只怕伤亡也和其步卒相差不大。”
“末将虽是杀穿其部军阵,但随后又遇上高顺所部虎豹骑。”
“高顺?”曹操猛地站起身来,“他不是坐镇彭城国乎?为何会在此处?”
“听闻吴王刘奇有意任命高顺为幽州刺史。”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右侧站着的杨修,此刻他以戴罪之人的身份,一直低着头,此刻寻觅隙机,方才出言。
“高顺所部陷阵营,如昔日麴义之先登,汝连续鏖战两阵,被他阻拦,孤不怪汝。”曹操轻叹一声,他与吕布交战的那些年,每一次战败,不都是在突击之际先和西凉铁骑斗了个两败俱伤,想突击吕布后军之际,又被陷阵营死死缠住,然后落败吗?
这天底下的诸侯之中,也只有他知晓陷阵营如何棘手吧。
“夏侯惇。”
“末将在。”
“汝领五千铁骑往辽西乌桓,北部鲜卑,用缴获袁熙府中的钱财换些牛羊来。”
“喏。”
曹操这话只说了一半,追随他多年的夏侯惇岂能不知他的深意。
如今乌桓已被公孙瓒、公孙度先后攻打,又为阎柔所震慑,阎柔虽亡,却已不成气候,夏侯惇前往说是用钱财换取牛羊,实则他们从右北平败退而回之际,缴获的金钱早已是丢在了右北平府内。
此去,是抢是夺,全凭他夏侯惇一语定夺。
“曹洪。”
“末将在。”曹仁死后,便被曹操更加信重的曹洪踏前一步,朝着曹操郑重一辑。
“汝率所部兵马前往海边沿岸驻扎,多建哨塔、烽火台,严防东吴水师突袭。”
“喏。”
随后,曹操又命各军加急操练兵马,他将各路兵马分成三路,汝鲸吞之势,三面合围土垠。
当曹丕在众将离营之后忐忑地走入营内,一言不发地跪在曹操身前,“父亲,三弟之事……”曹丕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实在是已经尽力了,可曹彰被数万大军合围,十倍于他之兵,更有一众东吴精兵强将合围,光是中郎将以上官位的便有超过七八人之多,每一位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他能为之奈何?
更何况,在救不下曹彰之后,他下令夺回土垠,已是当时最佳的补救方法,但显然,那丁奉虽是初出茅庐,先后戏耍于禁和他,日后必也不凡,竟是一举收编城中袁军俘虏,挡住了他们数个时辰。
直到高顺、吕岱、凌操父子率军杀至,他才不得已而退兵。
“抬起头来。”在他抽泣之际,不知何时,曹操已然行至他身前。
在曹丕抬起头之际,一只大脚突然迎面踹来。
他本能反应地伸手,却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整个身子被踹翻出去,落地之后,坚硬的泥土撞击着他的后背,他疼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吱声,又爬回来跪着。
“孤且问汝,汝接到求援急报之后,可有尽心尽力?”
曹丕满脸难以置信,带着哭腔答道:“父亲,三弟与吾一母同胞,吾如何敢弃他而去?”
曹操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孤麾下能征善战的猛将,大多都在幽州,数万北军精锐,却救不得吾儿,昔日宛城之时,昂儿与典韦,便是孤痛惜无能,害了他二人,如今孤却明明有余力,可在横扫冀州之后,继续亲征北进,一举荡平公孙度。可孤却是信错了汝啊。”
他怒其不争地指着曹丕,“汝且瞧瞧汝这模样,日后孤又如何安心将这北地三州之地交到汝之手中?”
“父亲,孩儿无能,害了三弟,还请父亲责罚。”曹丕猛地磕在泥土之上,没有起身,但落地有声,他只觉得脑门一阵晕眩,怕是已经磕破皮了。
“想不通,那便继续跪着罢。”曹操起身,迈步走向帐外,脚步在越过他之后顿了顿,“孤失昂儿与典韦之际,三日不寝不食,孤且看看,汝能跪到何时。”
“父亲。”也就在他身形即将踏出大帐自己,身后传来曹丕的高喝。
“孩儿愿领一偏师,亲自为三弟报仇雪恨。”
“当年汝若有统军拼杀之能,孤也不会让汝三弟以身犯险,与军中十余万将士一般,时常搏杀于阵前,孤已失一子,今鬓发斑白,汝莫非要让孤早死几载不成?”
“嘭”,曹丕再次磕倒,“孩儿不敢。”
曹操一言不发,迈步离帐而去。
身后大帐内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抽泣之声,驻守中军大帐的军士们目不斜视,不敢去听,也不敢去瞧。
无曹操之命,更无人赶去探望帐内的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