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拦住他。”
“快,斥候队追上去,用手弩,把他射下马。”
无边无际的荒原之上,一匹快马疾如劲风般掠过大地,马背上的史六嘴唇发白,他双手紧握着缰绳,将整个身子都贴到马背上,伴随着马背起伏,他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战马胸腹之间的动静。
“嗖嗖嗖……”一根根密集的箭矢犹如蝗虫一般从他身侧掠过,呼啸着落到他身前的地面上。
“哧”,一箭入肉,直接射进了他的后心,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看着前面的荒原。
“还有十五里,不,以吾吾军军规,城池十五里外必有斥候相迎,方才吾分明已经释放了求援响箭,再撑几里地,必定有斥候来援才是。”
他不敢回头,此刻身后追击他的是夏侯惇的一百余人斥候队,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曹纯那三千虎豹骑精锐。
追逐的斥候队中,有一名穿着玄色甲胄的将军,他张弓搭箭,双腿死死夹着马腹,身形于马背上稳若泰山。
“咻”,一箭出手,他便见到前面奔驰的战马猛地朝前扑倒,马背上的史六更是惊呼一声,顺着战马的身子就朝着地上栽倒,落地的刹那,他猛地翻身,在地上滚了几周,便立即爬起身来。
只是他的后背上插着的箭矢却扎得更深了,此刻他只觉得贴身的内衫都已经被染红。
“嗖”又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腿弯,他朝前扑倒,嘴里直接吃了一口草泥。
他眼前一黑,心中想到史阿都尉的嘱托,自己却无法将怀中这头颅送回晋阳,两行热泪便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只是,他等候了十几息,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也没有冲过来,他只觉得前方有着一道刺眼的光袭来,当他抬头朝前看去之际,却见一名穿着黑色战甲,手中提着宣花大斧的威武战将正策马杀来。
他身后有着穿着玄甲的数百轻骑,那甲胄上面的花纹样式,让他看得浑身发颤。
“这是……吾东吴骑兵?”
他认不出这一位大将是谁,但他知晓,即便如今凉州、关中、汉中、辽东都开始组建骑兵,但真正能够统帅五百人精骑以上的武将,都是军中可以独挡一面,镇守重镇的大将。
“驾驾驾”,大批铁骑从他身侧呼啸而过,他只觉得一只大手朝着自己腰间一抓,自己就被人拎着从地上飞起,稳稳地落到了来人的马背后座上。
“亲卫将这位吴卫勇士带回,尔等随吾阻挡追兵。”那为首的武将冲到近前,看到数十步外勒马观望的百骑魏军,嘴角露出几分冷冽,脸上也没有人任何凝重之色。
史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
“镇北将军徐晃在此,谁敢一战。”伴随着他一声大喝,荒原尽头,浩浩荡荡的无数铁甲整齐踏步而来,那一面威武不凡的“徐”字将旗和在将旗身侧那一面独立成军的营旗,绣着黑纹的一头猛虎,那黑纹的纹样,赫然便是唯有封国的王侯方能使用,而在偌大的江东,也唯有昔日担任过吴王刘奇亲卫营的虎贲营董袭所部,骁战营太史慈所部,以及眼前的徐晃麾下的虎卫营。
“荆州营第一猛将徐晃……”此前一箭射翻史六马匹的夏侯恩紧了紧手上的青釭剑,猛地拔剑出鞘指向对面的徐晃,“徐公明,可认得魏王青釭剑乎?”
“神兵利器,当唯我所有。”徐晃冷笑一声,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座下宝马良驹吃痛之下,知晓马背上的主人心意,四蹄飞起,朝前疾驰而出,不多时,徐晃便杀入对面的军中,他手中长斧左右翻飞,沿途一道道身影被他砸飞落马,他这巨斧之重,便是挨上一下胸口骨头都会完全碎裂。
“铛”,斧刃拍击在青釭剑上,夏侯恩只觉得一股巨力迎面袭来,虎口一麻,手中利刃已经脱手崩飞,下一刻,一道身影和他战马擦身而过,徐晃双手翻转,回身一斧却被他惊恐地匍匐在马背上碰巧躲开。
可是徐晃一探手,已经在空中接下了青釭剑。
“多谢将军赠剑。”徐晃大笑一声,便瞧见夏侯恩在左右亲卫的庇护之下,带着狼狈的十余骑朝着后方逃去。
而远处荒原尽头,携带着一阵排山倒海之势,数千铁甲洪流已经不约而至。
“将军,是曹纯的虎豹骑。”
“虎豹骑?”徐晃冷笑一声,“莫非还是昔日追杀刘关张三人狼狈逃窜数百里的虎豹骑乎?不过是先后覆灭数次,曹操重新从各营老卒之中挑选精锐组建的虎豹骑尔,余勇虽有,却不足为虑。”
“嗒嗒嗒……”说着,他身后的一万铁甲步卒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乎”,徐晃将青釭剑插进马背上的剑囊之中,一手举着长斧指着前方,“虎卫营,列阵迎敌。”
“喝”,万人齐喝,平原之上顿时回荡着一股热血的战意。
“将军,对面应该是自南阳过武关北上的荆州军第一猛将徐晃。”
“吾听闻过此人,昔日主公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时,随那太仆韩融南下,便主动留在江东之人,后来得吴王刘奇信重,允诺给予操练一营兵马之权。尔后于淮南寻阳之战一战成名,而后一路升迁,官至镇北将军,偌大荆州,他的官职仅在荆州司马吕蒙之下,爵位却和吕蒙等同。”
“听闻此人还是和关云长同乡。”
闻言,曹真面色微变,“将军,他竟然下令列阵迎敌,这是要以一万步卒迎战吾军虎豹骑乎?”
曹纯双眼一眯,挥手之间,自家骑兵隔着百余步外徐徐停下,进退如风,虎豹骑仍然是那个虎豹骑,虽然每一次惨败之后都几乎伤亡殆尽,但只要有他曹纯在,虎豹骑仍然能够重新组建起来。
“撤。”曹纯猛地一拉缰绳,一手拎着长枪调转马头。
“撤?”曹真楞了一下,对面可是步卒啊,一万步卒数百轻骑,他虎豹骑足有三千满额的重骑,为何还要撤?更何况数十里外还有夏侯惇的数千轻骑和于禁的上万大军,随时可以赶到驰援。
“徐晃绝非泛泛之辈,莫要追击矣。”
“可……可大都督之首,还在敌军手中……”
曹纯面不改色,“倘若拼掉整个虎豹骑去救回大都督之首,怕是魏王会下令将吾斩首。”
他和曹真对视一眼,目光呆滞地说道:“吾军已无力再组建第二支虎豹骑,若是吾等阵亡于此,待二三载后东吴兵发两路,以骑兵为先锋,便可顺势攻占吾冀州、幽州之地。”
曹真满脸颓然,身子僵硬地勒马转身,这还是虎豹骑吗?这还是他待了数载的虎豹骑吗?
遇到步卒坚阵便主动退缩,可哪一次苦战,不是魏王下令,命他们虎豹骑先行破阵,哪一次他们虎豹骑在面对步卒军阵之际退缩过半分。
曹真心里添堵,却不能说话影响军心,否则曹纯肯定会罚他。
“将军,敌军退了。”徐晃身侧,樊艾单手提枪上前,指着前方喝道。
“子威,那名吴卫勇士伤势如何?”
“回禀将军,后背肩上,左腿腿弯中箭,只怕得送回晋阳疗养,不过那头颅却是已归吾军所有。”
“左右斥候队,沿敌军撤退道路跟进十五里,待他们撤出五里后,吾军亦可收兵回晋阳。”
“喏。”
——
壶关,曹操鬓发斑白地坐在床榻边上,侍从也不敢上前搀扶,只见曹操看着从大老远邺城赶来的一群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文和的尸首收敛了吗?”
“回禀丞相,尸身已经收敛入棺,只待虎豹骑归来,便可下葬。”
“谥号可有备好?”
“回禀魏王,贾文和可得一烈字。”
“烈字?”曹操轻笑一声,“孤几次三番让他贾诩领军出战,他总是推三阻四,如今领军出战,却不想初次便败北,便连自个儿也没能回来。”
“也罢,那便追封他为烈文侯,其爵位由其长子贾穆继承,其余二子皆加骑都尉,此外,给他府上送去一些平日的用度。”
“喏。”
曹操摆了摆手,“且先下去罢,此战吾已折损了文烈和文和,便是孤之大将文谦亦卧病在榻,今岁怕是不能再起刀兵矣。”
“报……禀报魏王,前方传来急报,曹纯将军率虎豹骑追击吴卫,为徐晃率军所阻,曹纯将军无奈撤军而回……此外,夏侯恩所持青釭剑,亦为徐晃所夺。”
曹操双眼一瞪,“那他夏侯恩可还在?”
“回禀魏王,夏侯恩将军和曹纯将军阵自知有罪,已卸甲被军士押送遣返邺城。”
曹操冷笑一声,“有罪?他夏侯恩替孤掌管青釭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既然剑都丢了,那他还活着作甚。”
堂内,一众文武噤若寒蝉,一个都不敢出声为夏侯恩说情。
“至于他曹纯,他麾下有孤最为精锐的三千虎豹骑,他却不敢率军冲阵,他徐晃麾下有多少兵马?是一万铁骑,还是三五万步卒?”
“回禀魏王,只是万人虎卫营。”
曹操长叹一声,“孤领军多年,胜多败少,胜时,孤命军中将校士卒戒骄戒躁,败时,孤让他们莫要丢了心气儿,可他虎豹骑,这一遭的确是让孤失望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前的传令兵,“传令,命人立即夺去曹纯爵位,将其打入邺城死牢。”
“喏。”
闻言,堂内一众文武面色大变。
“还请魏王恕罪,曹纯将军也是为了顾及吾军将士伤亡,那徐晃乃是关羽同乡之勇将,乃是吴王刘奇心腹大将,其勇可列当世一流,虎豹骑此番并非怯战,而是,而是……”
“而是识时务?”曹操瞪了一眼出言的这名校尉,“可孤的将令是命他曹纯不顾一切夺回贾文和的头颅,贾诩乃是吾魏军大都督,若是他战死疆场后的尸身,孤都无法保全,又如何向他妻儿交代,如何向此次征战回返的他贾诩手底下的旧部交代?”
“魏王,不如遣使晋阳,用敌将王单尸首换回贾文和尸首罢。”这时,文臣之中,荀彧踏前一步,朝着曹操恭敬一辑说道。
“那王单是何官爵?”曹操双眉微皱问询道。
“回禀丞相,此人乃是陇右人,乃是鲁肃帐下旧将,战前被擢拔为偏将军,按东吴军制,爵位应是第七等公大夫。”
“可贾文和,却是三公、大都督,县侯。”曹操冷笑一声,“文若,汝以为,他刘奇便会做这等赔本买卖吗?”
“此事易尔,魏王可命细作于东吴之地传播王单百骑冲阵,陷阵擒杀大都督的勇名,他吴王刘奇必会有所顾忌,愿意接纳吾军交换之议。”
“可如此一来,他贾文和的名声可就……”
——
于此同时,在建业城内,穿着麻布衣裳,披麻戴孝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进了吴王府。
“妾身陇右贾氏拜见吴王。”
“草民陇右王双,拜见吴王。”
刘奇打量着堂下满脸苍白的妇人贾氏,再看了一眼她身边跪着的王双。
“汝二人既已知前线急报,可知汝夫尸身何在?”
“听闻吾夫于阵前冲破敌阵之后,尸身便已不知下落,吴王连日以来,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晋阳前线,命军士搜寻之恩,妾身铭感五内,只是吾夫……”
刘奇摆了摆手,“孤如今已探知王将军尸身已被魏军收敛入棺,不过他们挟持王将军尸身却不肯归还,孤欲将魏军大都督贾诩头颅归还,换回王将军尸身,不过尸身却只能以快马运回陇右,孤有意命军士遣送汝二人回返陇右,汝二人可即刻动身。”
“妾身多谢吴王。”话音刚落,贾氏眼中感激的泪水已经包裹不住,她立即搀扶着身侧的孩童,“双儿,快,向吴王磕头,今后汝也要向汝父一般,效忠吴王。”
“多谢吴王。”这孩童生得一颗大脑门,个子却天生比同岁的孩童高上不少,刘奇认真打量一番他,“汝二人奔丧守孝之后,便领他回返建业罢,孤已追封王单为列侯,勇烈将军,于建业城内为他赐下一座府宅,待汝子王双成年之后,便可继承他的爵位,入蒙之后,当入方山书院就学。”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