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惯了酒的都看得出来,这小孩儿已经醉了。
段吹雨半杯酒咽入喉管,觉得辣喉,两手抓着高脚杯的杯柱,低头咳了几声。
他满脸血色,嘴唇挂着酒滴,微噘着,比往日更为红润。
说罢还把酒杯里剩的那点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朝服务员勾勾手指,示意再给自己来一杯。
王虎端着酒杯低头直笑。
服务员将酒拿来,被任衍推拒走了,段吹雨急得跟他闹脾气:“我爸妈都不管我喝酒!”
任衍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揽住段吹雨的脖子把他揽到身前,用热毛巾擦着他的脸,问:“你多大了?”
“哎哟你怎么这么死板!”王虎抱怨了声。
任衍瘫着脸看他一眼,又转头说教段吹雨:“谁让你喝酒的?”
段吹雨眉毛一拧,顺手又把那酒杯捞了回来,跟他呛呛:“我让我喝的。”
“你喝酒了?”任衍板着脸问。
段吹雨眼睛蒙上水汽,微红,抬眸懒恹恹地看着他。
喝了几杯他不清楚,甜甜辣辣的比饮料稍微好入口些,但后劲足,醉意漫上来时,已经有些发昏。
王虎在旁瞧着没阻止,只觉小孩儿够爽利够带劲,喝上几杯又有何妨。
“这事你再考虑考虑,你要是有意向记得联系我哈。”
话聊至此,任衍冲女生点头应声,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段吹雨,只半晌的功夫,伏在高桌前的那人脸已红了个透,红得滴血的脸蛋几乎要与那条红围巾融为一色。
任衍跟那女生像是在聊要紧事,低头凑耳,神情严肃,任衍被绊住许久,在这期间,段吹雨闷头喝了好几杯鸡尾酒,头脑发胀晕眩,不知是醉的,还是怔的。
他放任不管,任衍当即阻止,抽走段吹雨手中的高脚杯,放在鼻子底下一闻。
任衍又看向王虎,眼神不善,他知道段吹雨嘴挑,轻易不喝来历不明的饮料,这酒肯定是王虎哄着他喝的。
“他未成年。”任衍把酒杯推到一边,问路过的服务员要了块热毛巾。
他沉声问:“你让他喝的?”
王虎讪笑:“他爱喝就让他多喝几杯呗。”
任衍眉头微蹙,跟女生道了别,就阔步走过去。
段吹雨喝酒上脸,皮肤又白,几杯下肚,脸红成了蜜桃。
脸上覆上温热的水汽,段吹雨下意识闭上眼,虚着嗓子说:“十七。”
任衍补充:“虚岁十七,周岁十六。”
一旁的王虎“哇哦”了一声,感叹:“真嫩,年轻真好啊。”
热毛巾拂面的触感很舒服,段吹雨仿佛置身夏日暖风,昏昏然有点倦懒,脑袋随着任衍擦拭的动作不自觉向后仰,他的声音埋在毛巾里,闷闷的:“谁规定未成年不能喝酒了?”
任衍撤走毛巾,道:“明天你还要上学。”
段吹雨脸上的血色褪去一些,但眸子依旧朦胧,神色是涣散的。
他脑袋发沉,借着酒意懒懒地靠在任衍身上,红围巾捂着他的腰腹,语气又哀又怨:“你跟别人说那么久的话,没人陪我玩,我不喝酒能干什么。”
任衍觉得段吹雨靠着他的那块地方有些发烫,他两指并拢,抵着段吹雨的额头把人抵开,说:“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段吹雨噌的一下站起来,“圣诞老爷爷还没来找我呢,我回去干什么,他不找我,我去找他!”
说着便挤开人群往外走。
王虎嘴角噙着笑,冲任衍眨眨眼:“真可爱。”
任衍不知道段吹雨喝醉了是什么状态,但只那几杯鸡尾酒,也不至于醉得那么古怪,他从王虎手里拿走自己的手机,拎起段吹雨遗落的外套,赶忙追了过去。
雪已经停了,空气中凝着干燥的冷气,北方的冬天与南方不同,冷意是伏在皮肤表面的,寒风刮面,吹得人脸生疼。
段吹雨穿着一身单薄的校服走在寒冷的夜色里,脚步虚浮,一步一步,缓慢踱步。
夜色很浓,他的围巾像融进夜空的一团玫瑰,远处通明的灯火是闪耀的星屑。
任衍追上去,给他裹上大衣。
段吹雨哆嗦着嘴唇转过头,眼底的雾气还未消散。
“想见圣诞老公公。”他说。
“见他干什么?”任衍问,一边帮他穿上衣服,拉紧拉链。
“要礼物。”
“见不着。”任衍把段吹雨脖子上松散的围巾重新裹了一圈,掖掖紧,“虚构的人物。”
他这话说得无情,还特煞风景,把好孩子的梦都给搅碎了。
段吹雨推开他,直直地往前走,似醉非醉。
任衍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走着:“他是虚构的,我不是,你要什么?”
段吹雨步伐一停,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什么都不想要,要的不是圣诞老人的虚无,要的是任衍的真实。
任衍给他了。
他脑袋发晕,耳畔还回荡着王虎说的那些话。
“怎么不说话?”任衍纳闷地问。
又沉默良久,段吹雨面对面看向任衍,半张脸掩在围巾里,问:“你喜欢男的?”
任衍微怔,神情有一秒的变化,忽然反应过来段吹雨今晚一反常态的缘由,他很平静,眉心却微蹙着:“怎么,你歧视?”
“怎么可能。”段吹雨不假思索道,垂下眼睫,声音渐低,“我就问一下。”
任衍很明确地回应他:“是,我喜欢男的。”
段吹雨觉得自己更晕了,醉意更汹涌地漫向四肢百骸,渗透进浑身的血液里。
任衍又问:“王虎告诉你的?”
段吹雨点点头,脚底有点打飘,任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两人各自缄默,气氛沉寂,良久,任衍忽然问了句:“会讨厌吗?”
他声音很轻,掺着犹豫,掺着试探,段吹雨头一回听到他这样动摇又不自信的语气,他明明一向孤傲又冷静。
这个问题真傻,段吹雨不禁暗道。
“神经病。”段吹雨低骂了声,“讨厌什么,讨厌你个鬼。”
他酒劲彻底上头,任衍要送他回家,他推说不要,非要去任衍的学校,要去他的宿舍睡觉。
任衍不从,他就耍赖,蹲在路边不走。
他确实醉了,意识还算清醒,言行却已经不受大脑控制,有些无厘头。
任衍拿他没办法,答应了。
学校的宿舍任衍许久未住,但偶尔会回来收拾一下,还算干净整洁,他跟室友早已冰释前嫌,只是为着某些原因,依旧在段吹雨家住着。
室友一人独居已久,谁知这日任衍忽然扶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开门进了屋。
“你回来了?!”汪垣惊了一跳,看了眼任衍身旁的男生,“这……不是你教的学生吗?”
任衍“嗯”了声:“喝多了。”
汪垣点点头:“看出来了,你怎么把他弄这来了?”
段吹雨大爷似的,走到汪垣面前戳他的胸口,一脸张狂跋扈:“我不能来这吗?”
汪垣应着醉鬼的话道:“能能能。”
段吹雨脚底打飘,眼前天旋地转,站不住,手撑着书桌用力眨了眨眼睛。
余光瞥到桌角的一个白色塑料袋,段吹雨眯了眯眼,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任衍正在身后收拾床铺,段吹雨伸手一把抓起那个塑料袋,凑近了端详。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段吹雨嘟囔着。
白底绿字,小小的一袋,揭开一看,纱布、红药水、碘酒、创口贴……
段吹雨神经迟钝,记忆倒是飞速回溯。
回溯到那天,他胳膊受伤的那一晚。
他转过身,抓着那白袋子怼到任衍面前:“这什么?是不是你给我买的?”
任衍望着药袋一愣。
时隔好久了,没想到段吹雨连这都记得。那日他买药归来发现段吹雨正擦着药,就没把买的药拿出来,事后一直搁在宿舍没处理。
任衍推开那袋药,还嘴硬:“不是。”
“骗鬼呢?”段吹雨大着舌头,“还骗我说是去买吃的,这些东西你给我吃个看看哪?你个坏蛋骗子。”
“是,我是坏蛋骗子。”任衍从段吹雨手中扒走药袋,把人拉过来,脱下他的外衣,摘下他的围巾,展开自己的被子,把人按进了被窝里。
任衍顺着他道:“我是坏蛋,你是笨蛋,我骗你好久了,你个笨蛋发现了吗?”
笨蛋半张脸陷在被子里,声音软绵:“你骗我什么啦?”
“你觉得坏蛋会告诉你?”任衍帮他掖紧被子。
段吹雨闭上了眼睛,咯咯笑两声,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你让他睡你的床?”汪垣似是惊奇,拔高了嗓音。
任衍道:“不然能怎么办,这祖宗不愿意回家。”
“你呢?不睡宿舍啊?”汪垣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要搬回来了。”
“我回去睡。”任衍坐在床边,把段吹雨额前的碎发往后拂了一下,他的皮肤发烫,热度顺着任衍冰凉的指尖传导过来。
段吹雨本闭着眼,触到凉物,倏然睁开眼睛,恍恍惚惚,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任衍的指尖。
“好凉。”段吹雨捏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搓,“帮你暖暖。”
任衍手指逐渐回温,手暖了,心软了,神情呆怔,还是汪垣的嗤笑声将他神游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任衍抽出手指,轻声问:“冷不冷?”
“不冷。”段吹雨摇头,脑袋缩进被窝里,眼珠提溜转着,问:“这是你的被子呀?”
任衍点头应着:“嗯。”
段吹雨摇头晃脑地用下巴蹭了蹭被子:“我说这么暖和呢。”
“要不要再给你加一床?”
段吹雨摇摇头,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腿,神秘兮兮的:“我跟你说——”
“嗯。”任衍俯身,“你说。”
段吹雨躬起腿,掀开校裤裤腿,露出一截红色的秋裤,声音悄悄的,神情又很得意:“我不冷的,我有这个。”
任衍愣了一下,没忍住,偏头笑了一声。
“好看么?”段吹雨把脚丫子抬上天,一大截鲜红的秋裤豁然映入眼中。
任衍把他不安分的腿塞进被窝里,忍笑应着:“好看。”
一旁的汪垣早已爆笑出声,边说“这小孩儿真逗”边拿起手机,说自己要出去笑一会。
汪垣走了,这小祖宗还不消停,任衍帮他擦脸时,还要揪住衣服招弄一番。
任衍按住他的手,他便抬起头,浑身浸着酒味,凑近前,贴着任衍的耳侧嗅了嗅鼻子,小狗儿似的。
任衍听见他问:“你换香水了?”
任衍垂眸看他一眼,对上一双水亮的眼眸。
段吹雨仰起头,贴得更近,颈侧线条拉出一条好看的弧度,他的鼻尖在任衍的下巴上不经意地刮蹭而过,轻轻地嗅,喃喃地说:“好香。”
是换了。
不再是柑橘,不再是清新的果香。
是木香,像闷了许久的芳熏烟草,醇厚又柔和。
酒精的味道交缠着乌木的沉香,馥郁缭绕,熏得任衍也有些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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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和王虎的话一同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脑内空白一片,只剩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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