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
“要不要送医院哪?这脸这么红,别烧坏了。”
段吹雨哑着嗓子开口道:“不用阿姨,我不用去医院,捂一晚上就好了。”
任衍端着姜汤走过来,“嗯”了一声:“应该是水土不服,可能不习惯这边的气候。”
“药吃了吗?”纪敏问。
“先把姜汤喝了。”任衍说。
纪敏抬手想接过任衍手里的姜汤,说:“我来吧,衍衍你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已经凌晨两点了,任衍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熟睡的纪敏,他端着熬好的姜汤走进段吹雨房间时,看到纪敏披着棉衣坐在床沿,俯身摸着段吹雨的额头。
纪敏闻声转过头,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发热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呀?”
段吹雨吃了药精神恢复了一点,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恹恹地看向任衍。
任衍抿唇不语,拿手指碰了碰段吹雨的脸颊,冰凉的手指抵上滚烫的脸蛋,段吹雨冷不丁颤了下睫毛,迷迷糊糊地往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他疲乏得弹不开眼皮,鼻尖顶着细密的汗珠,身子止不住地轻颤着。
“你哪都凶我了。”
任衍不擅长表达情绪,不爱跟人置气,脾气柔得像杯温水,但他只要情绪稍有一丝起伏,段吹雨就能感知分毫。他生气的时候会冷着人,会更寡言,而在段吹雨眼里,那就是凶。
段吹雨平日身强体壮看着挺结实的一个人,到底还是身娇肉贵,来了趟南方竟然水土不服发了烧。
任衍赶忙把人弄到床上,又加了一床厚被子,听段吹雨哑着嗓子稀里糊涂嗫嚅半天,说自己胃里不舒服,想吐吐不出来,冷得睡不着觉。
段吹雨的嘴唇毫无血色,脸却红得发烫,任衍抬手一摸他的脑门,摸到一手冷汗。
任衍惯会对他凶。
还是冷,冷得连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我生病你还凶我,说话那么大嗓门干嘛。”
任衍起身去厨房给段吹雨熬了锅暖身的姜汤。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急了。”任衍的指尖在段吹雨微颤的睫毛上刮蹭一下,低声说:“我不喜欢别人生病。”
当年他妈也是一场病一场病的生,起初只是感冒发烧的小病,后来小病转为大病,渐渐的,就卧病不起了。再后来,她就走了。在任衍生日那一天,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便合了眼,声音那样温和,那样轻柔,却像利刃一样在任衍脑中刻下刺痛的印记。
他眼含水花,红红一片,声音很委屈:“我都难受一天了,你还凶我……”
任衍忙前忙后给他倒热水找药片,听他说这话,无奈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看着他:“我哪凶你了。”
任衍端着汤碗顿在原地没动,并没有想把姜汤递给纪敏的打算,他说:“我来。”
纪敏的手停在半空中,抬头看向他。
任衍的语气温和又坚持:“您去睡吧阿姨,我照顾他就行。”
纪敏用手抚了一下段吹雨的额头:“还是我来吧——”
任衍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沉着声音道:“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请来的人,理应我照顾他,真的不用麻烦您。”
纪敏嘴唇动了动,神情有一丝落寞:“……我知道了,那你帮他弄完,记得早点休息。”
纪敏带上门静悄悄地出去了,任衍在床边坐下,端着姜汤看着段吹雨。
沉默片刻,他问:“我喂你?”
段吹雨累得翻不出白眼:“不然呢?”说罢,他嘴唇微张,一副少爷待哺的娇惯样儿。
任衍把段吹雨扶着半靠在床上,拿勺子盛着姜汤往他嘴里送。刚尝了半口,段吹雨鼻子一皱,偏开脑袋,嫌难喝,不要喝。
任衍不惯着他,面无表情地把勺子递到他嘴边,抵着他的嘴唇,也不说话,用冻人的眼神逼迫他张嘴。
段吹雨拧着眉毛纠结半天,还是乖乖张了嘴,齿间探出的一小截舌尖若隐若现。
“阿姨好像有点不高兴。”段吹雨忽然说,他指的是任衍的继母。
任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往段吹雨嘴里喂姜汤,淡淡道:“我不想她来多管闲事,也不想她照顾你。”
就像他小时候生病,那人非要进他房间照顾他一样,他不喜欢。不喜欢别人随意碰他,也不喜欢别人代替他妈妈的位置坐在他的床边。
段吹雨余光瞥到搁在床头柜的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任衍跟他的生母。任衍那时年纪尚小,个子只到他妈妈臂弯的位置,两人紧紧依偎,一个笑得温柔,一个嘴唇紧抿,眉眼间是那样相似,笑与不笑,眼底都含着一弯清漾的温水。
段吹雨问任衍:“你不喜欢那个阿姨?”
“没有。”任衍说,“她很好,可她不是我妈。”
他可以忍受任益弘找一个与他妈极相似的人来度过往后余生,但他永远不可能让这个女人代替他妈。
段吹雨忽然想到了邹轶,想到了他那一句“我还是会想起我爸”。
这世间的离散这样多,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人总会分崩四散。小小的家似生脆的瓷器,碎裂,黏合,以新代旧,再拼凑出一个完整品,最终发现,硬塞进来的新瓷片终究是抵不过原来的那一片。
一碗姜汤入肚,段吹雨胃里暖和不少,但并没有驱走浑身的寒意。任衍摸他的额头,发现还是烫得厉害。
“要不送你去医院吧?”任衍说。
段吹雨断然拒绝:“不想去,大半夜的不想折腾。”
任衍眉头紧锁:“你冷不冷?我再给你加条被子?捂捂。”
段吹雨摇头,哼唧着:“三床被子压死我。”
任衍把手伸进被窝攥了一下段吹雨的手,冰凉,手心渗着一层汗。段吹雨手指轻动,迷迷瞪瞪睁开眼:“……你干嘛?”
任衍弯腰看着他,影子笼罩住他,低声问:“我跟你睡一夜,你要不要?”
段吹雨朦胧的眼眸蓦地闪过一丝光:“……什么?”
“你身上太凉,捂不出汗。”任衍抿了抿嘴唇,想说“我帮你捂”,结果还没张口,段吹雨已经把被子掀开了。
段吹雨捏着被子一角,脸颊透着红,一言不发地盯着任衍。
沉默几秒,那人还没动静,段吹雨急道:“进来啊,你要冻死我?”
任衍脱下外套,穿着棉质睡衣在段吹雨身边躺下了,好在这床够大,足够容纳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
热气扑面,身边忽降一个人体暖炉,段吹雨霎时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任衍身边挨近。
“好暖和……”段吹雨冰凉的爪子按在任衍的腰腹上。
任衍浑身陡然绷紧,像具木乃伊似的躺着一动不动。
段吹雨手脚冰凉,身体却是滚烫,凉飕飕的脚丫子直往任衍的腿腹上磨蹭,探寻热度来源。任衍不知是冻的还是痒的,小腿浮了一层鸡皮疙瘩,犹豫片刻,他翻过身,一把将段吹雨揽进了自己怀里。
段吹雨浑身一凛,抬眸望他一眼,继而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叹一声“真暖和”。
任衍感觉自己的腰被段吹雨环住了,颈侧也被滚烫的脸蛋紧紧贴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抬手抚上他的后背时,也能描摹出少年清瘦的肩背轮廓。
“你给我捂捂手。”黑暗中,段吹雨含糊地说了句。
任衍低头看他一眼,漆黑一片,他望不见少年的脸,不知他脸上红晕一片。
任衍沉沉地“嗯”了声,摸索着抓到了段吹雨的手,大手将他的手包裹住,问:“热乎点了没?”
段吹雨额头轻轻抵在任衍的锁骨上,垂眸凝视任衍指骨分明的大手,答:“热乎了。”
任衍看不见,他看得见。
低头看得见任衍修长干净的手指,抬头看得见他轻轻滑动的喉结。
“你看得见我吗?”段吹雨忽然轻声问。
“嗯?”任衍低下头,段吹雨正巧仰着脸,两人一低一抬,黑暗中,嘴唇碰上了鼻尖。
任衍一怔,感觉嘴唇触碰到了段吹雨的鼻尖,他有轻度夜盲症,看不清周遭环境。怀里的人轻动一下,他微微颔首,嘴唇再次触到了一片柔软,他蹭到了段吹雨的上嘴唇。
两人齐齐怔住,热气勾缠着乌木沉香,在鼻间肆意环绕。
窗外有鸟在低鸣,一声两声,声声入耳,明明倏忽而逝,却有如余音缭绕,在任衍心中久久长鸣。
任衍僵持不动,抚在段吹雨后背的手微微地屈起手指。无意间蹭到的那片唇瓣柔软细腻,明明生着病却没有一丝干裂,他不由得舔了下嘴唇。
段吹雨伏在任衍身前一声不吭,脸侧颈侧红了一片。
任衍此刻在想什么?段吹雨不禁想。他低声道:“衍哥……你心跳好快。”
他感觉到任衍呼吸深重,几度松开搭在自己背上的手,最后还是紧紧搂住他,哑着嗓子说:“你听错了。”
任衍想掀开被子直接离去,可他又舍不得将段吹雨留在没有温度的被窝,他不再说话,稳不住自己的心率和呼吸,用沉默也稳不住。
夜鸟已经不鸣,任衍张皇无序的心跳声却仍在段吹雨耳边回荡。
砰砰砰。
段吹雨有点恍惚,总觉得听到的好像是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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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任衍语气焦急,提高了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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