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二十六,皇城脚下
十三阿哥的马车上,邓玉倒了杯热茶递给胤祥,“爷,喝口茶暖暖,今日朝会又不知要开到几时呐。”
“边关陈兵,山东又有旱情,皇阿玛自己也是不得休息啊,”胤祥轻叹了口气,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最近四哥也忙得很,今儿我还得再陪他去趟吏部。”
“雍亲王一向是最倚重爷的,”邓玉提着茶壶又给十三阿哥添了些,“奴才看着,王爷对您,倒比对十四爷更亲近些。”
胤祥眉心一蹙,抬头瞪了邓玉一眼,“这话不要乱说!胤禵是四哥嫡亲的弟弟,四哥对他自然要更加爱护些的。”
“是是是,奴才失言了,”邓玉哂笑一下,自打嘴巴。
胤祥摇了摇头,又低头抿了口茶,向外望了望道,“今儿怎么走得这么慢啊?”
邓玉忙把车窗推开些,往前看了看道,“王爷的马车正在前面呐,想是上朝的大人们都赶到一块儿了,出了长街就好了。”
胤祥点头,手上的茶盖还未叩到茶碗上,突听外间一声巨响,伴着不少仆役的尖叫和车马的嘶鸣!
“哎呀,王爷!”邓玉一声惊叫。
“怎么回事?”胤祥一把推开另一侧的车窗,只见长街尽头一片混乱!
最宽大的那辆朱盖黄帷马车,因马匹受惊,正频频后倾,眼看就要翻倒!
“四哥!”
胤祥匆忙下车,带着侍卫赶了过去!
护卫马车的傅鼐几人正拼命拉住马缰。
车夫和张起麟都被撞到了地上,要不是就地一滚,刚才那一瞬间就变成马蹄下的肉泥了。
马车中,苏伟和四阿哥都被晃动的车架摇得七荤八素!
四阿哥把苏伟搂在怀里,好在车壁四周都铺了软垫,两人暂时还没受什么伤。
不过,苏大公公不太听话,一直想要往外窜!
四阿哥抱紧了他,把他护在自己和垫子中间,压低了嗓音怒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马匹都惊了,我得去压车!”苏伟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四阿哥按了回去!
“你会压什么车?交给傅鼐他们——”
正说着,马车又猛地一晃,拉车的马高高扬起马蹄,围在四周的侍卫好几个都被踹翻在地。
苏伟借着四阿哥一时使不上力,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车门前!
“苏公公!”
张起麟第一个看到推开车门的苏培盛,急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车夫拉着他,他当即就冲上去了!
“你们快想办法啊,都不想要脑袋啦!你放开我!苏公公,你小心啊——”
苏伟一把拉住马缰,一脚抵住车门,企图稳下马匹不停打转的脚步。
却不想,马匹受惊过重,根本不听指令,苏伟被马头狠狠一甩,险些飞出马车!
四阿哥就地一撑,一手拽住了苏伟的胳膊,将他整个扯回了车厢!
与此同时,拉车的马一声长嘶,车辕一处断裂,绳子崩开,马车被整个横着拉了出去!
在场的人无不惊叫出声,众侍卫冲上前,企图以人挡车!
危急时刻,一个身材高大,却一身文官官服的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崩落的绳子被他一把抓住,不知这人使了多大的力气,那惊马紊乱的脚步竟也随之一顿!
这人大喝一声,凌空翻身上马,马匹一声长嘶,被他以绳代缰,绕过脖子狠狠一勒!
扬起的马蹄半途落下,受惊过度的马喷出一口浊气,眼睛瞪大,在原地左冲右突了半天,都没能把身上的人甩下去,最后狠狠踱了两下蹄子,安静了下来。
张起麟、傅鼐和一众侍卫都有种瞬间再世为人的感觉,没等车门被推开,就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四哥!”
胤祥跑到车门前,四阿哥被傅鼐扶了下来,跟在后头的苏公公,额头撞青了一块儿,但好在没什么大事儿。
“我没事,没受什么伤,”四阿哥拍了一下胤祥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揉脑袋的苏伟,又把目光落到了刚从马背上下来的壮汉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四阿哥问道。
“回王爷,”壮汉拱手行礼,“微臣四川候补道,岳钟琪!”
“岳钟琪?”四阿哥略一思索,“你跟四川前任提督岳升龙可有关系?”
“回王爷,岳升龙正是家父,”岳钟琪答道。
四阿哥恍然,“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今天本王能安然无恙,也是多亏了你了。”
“微臣惭愧,”岳钟琪垂首。
四阿哥点了点头,“改日,本王邀你到王府一叙,万勿推辞。”
“微臣不敢,谢王爷垂询,”岳钟琪又给四阿哥行了礼,人也不居功,恭敬退下。
“四哥,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胤祥不放心地道,“你坐我的车回府,我进宫去跟皇阿玛说一声。”
“是啊,王爷,咱们先回府吧,”张起麟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阿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揉脑袋的苏伟,点点头道,“那本王先回府,胤祥,你一会儿下朝再来找我。”
“是,”胤祥应下,送四阿哥上了自己的车,看着车马驶出人流,这才松了口气。
“爷!”
邓玉急匆匆地跑到胤祥身后,“刚那辆青帏小车截住了,可车上没有人啊,也看不出是哪家的。”
胤祥沉下脸,“我就说皇城脚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小心的事。车上没有痕迹,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奴才再派人四处打听打听?”邓玉问道。
“打听出来也就是个小鱼小虾,”胤祥沉吟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走,先进宫!”
雍亲王府
东小院内,张保、张起麟把来探望的福晋、小主们都拦在了外头。
内堂中,丁芪正给苏大公公擦药膏。
“王爷放心,撞得并不重。只是一层淤血,擦了药膏,几天就好了,”丁芪放下药瓶,又给苏伟缠了一层没啥必要缠的纱布。
四阿哥不轻不重地吐了口气,丁芪给两人检查完身体,俯身告退。
“今儿的事儿十有八九又是十阿哥干的!”
苏伟拿起块儿红豆糕塞进嘴里,“我就说不要管李卫那个臭小子了!现在倒好,他安生地回吏部当差了,咱们倒是撞上煞神了!”
“胤誐做事是越来越不懂收敛了!”
四阿哥仰头喝了口茶,伸手摸了摸苏伟头上的纱布,“李卫有一句话是对的,弟弟做错事,我这个做兄长的,是不能不负责任的!”
“你不要太过火啊!”
苏伟躲开四阿哥的手,两腿往榻子上一盘,“吏部那事儿闹大了太丢人,万岁爷恐怕不会愿意让你一直追究的。要不——”
苏大公公想了想,突然坏坏一笑,“要不用我的法子吧,找个没人的晚上,给十阿哥罩个麻袋!然后,嘿嘿……”
四阿哥无奈摇头,把茶碗放下,“爷得让胤誐知道,有些事,他做不得!有些人,他惹不起!”
乾清宫,偏殿
康熙爷靠在龙榻上,胤祥站在屋子中央。
“人怎么样了?太医过去看了吗?”
“回皇上,雍亲王府已经宣了太医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魏珠从旁道。
“怎么好好的会惊了马呢?”康熙爷转头看向胤祥。
“回皇阿玛,是有人故意去撞四哥的车架的,”胤祥拱手道,“事情一出,儿臣立刻就让手下去追那辆马车了,追到时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没有人不说,甚至没有任何车上用具,想要追查都无从查起!所以,儿臣怀疑,那压根就是一辆早就安排好,专门为了行刺四哥的空车!”
康熙爷皱起眉头,沉吟了片刻,吩咐魏珠道,“你一会儿去库里取些朕用的雪参给老四送去,让他这几日好好休养,先别上朝了。”
“是,”魏珠领命而去。
“皇阿玛,那这件事是否要交给宗人府查办?儿臣想——”
“罢了,”康熙爷打断十三阿哥的话,“胤禛既然没事儿,就不要大动干戈了。现在朝里事多,没必要因为一起意外,引得朝野惊动。”
“可是,皇阿玛——”
“朕累了!”康熙爷阖了眼睛,摆明了不想再提。
胤祥十分替四哥委屈,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不得不行礼告退。
出了日精门,胤祥正碰上吊儿郎当地晃悠来的十阿哥胤誐。
“哟,胤祥,给四哥跑腿去啦?”胤誐眉梢一翘,下巴一扬,“怎么?我听说皇阿玛就赏给四哥两根雪参,连多问一句都懒得问啊?”
胤祥抿紧嘴唇,面上却没有太大变化,“十哥的消息够灵通的啊,皇阿玛刚赐下东西,你就知道了。是这魏公公的口风不严,还是十哥的耳朵,长到乾清宫去了?”
胤誐一愣,随即狠狠“呸”了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少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你那个四哥就是赖着早生了几年,一开始还死扒着承乾宫不放!你更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你那个额娘,皇阿玛估计连名字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