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断断续续的鸣叫,声音粗粝燥耳,任谁听了都会皱两下眉头。
夫子非常纳闷,在这样的干扰下,为什么还会有人睡的香甜无比,均匀的打起了呼噜?
七八岁的顽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幸灾乐祸的捂嘴偷偷向后瞄。
学堂倒数第二排中间的桌子上趴着一个男童,头发松松散散的梳在脑后,将头伏在胳膊上,睡得浑然忘我,好似不知今夕是何年。
夫子额头青筋鼓起,忍不住高声道:“岁悠!”
听见有人叫他,岁悠才翻了翻沉重的眼皮,慢悠悠的露出一双眼睛。
看见叫他的人是夫子,岁悠懒散的从书桌上支起身子,白净的脸蛋上还有衣裳压出的睡痕。
“夫子,您怎么入我梦中来了?”岁悠睡的迷糊,以为还在梦中。
孩童们听到哄堂大笑。
夫子拍了拍桌子,冲岁悠吼道:“不是我入你梦中,是你在堂上睡大觉!”
“哦。”
岁悠应了一声,立起桌上的书本,将头倚在左臂上,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东倒西歪,迷迷糊糊。
若是其他孩童,早就慌张的站起身,鞠躬给夫子道歉。
岁悠从来都不会,仿佛只要他足够镇定,他在堂上睡觉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夫子:“……站起来!”
岁悠一动不动,一点没有对号入座的意识。
夫子:“岁悠,站起来!”
“哦。”岁悠慢慢的站起身,衣服松垮垮的,头发睡得有些乱。
夫子:“站到下堂!”
岁悠对罚站早就习以为常,他捂嘴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口齿不清道:“好。”
夫子叹了口气。
他对岁老爷的小儿子很是头疼。
岁悠从小天资聪颖,一点就透,一听就懂,非常有灵性。
但他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懒散。
打从刚出生,他就爱睡觉。
别的婴孩夜中醒四五次,岁悠最多一次,哼哼几声来表达自己的要求,喝完奶,或是给他换了尿布,他转眼就能睡着,不用你多费一点心。
小时候的优点,长大来看就未必是好事了。
他睡得有点太多了。
白日在学堂上睡,归家在长塌上睡,晚上回床了还能睡。到哪都像一滩软泥,没个正形。
多亏他长得钟灵毓秀,看起来很讨喜。
岁家老爷夫人一度担心,自家的幼子是不是得了什么嗜睡的病症。招来数位京城名医,没有一个能看出名堂。
反倒岁老爷一个颇有修仙造化的朋友看了岁悠半响,对岁老爷说:“不如,您找修仙之人看看?”
这话一听,岁老爷就泛起了嘀咕,莫非自家幼子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了?还是有什么修仙机缘?
可修仙之人要夏练酷暑,冬练严寒,他能吃得了那个苦吗?
岁老爷越想越觉得煞有介事,就将这件事揣进了心里。
待岁悠八岁生辰刚过,京城里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修士,玄道宗的天冥真人。
玄道宗乃是赫赫有名的三宗之首,有名的修士遍布全天下,单拎出哪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岁老爷正想带着岁悠去找天冥真人看看,没想到天冥真人倒是先在人群中瞧见了岁悠。
年龄超两百岁的天冥真人白发白须,笑起来就像慈眉善目的老寿星。
见天冥真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好奇的看着这位上下一身白的真人要去哪儿。
天冥真人最后在岁悠面前停下了脚步,笑着问岁悠道:“小友灵根清明,可有修仙之意?”
听到真人的这句话,身后随行的修士们都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不得了啊,真人这是要收徒啊!
天冥真人两百余岁,只收过两个徒弟。
一个是威震四方的剑修达坤,另一个就是玄道宗的宗长,璧琨掌门。
哪一个都是一方大能。
这样的天冥真人,居然要收徒?
修士们认真打量岁悠,想看看这娃娃究竟有何不同。
岁悠丝毫没有天选之子的自觉,他挠了挠头,看了眼白胡子白衣服,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老头,道:“没有。”
非常的干脆利落。
修士们:!!
无知顽童!
岁悠不给面子,岁老爷可是个人精。
他虽然不懂修仙圈子里的弯弯绕绕,但天冥真人的地位他还是略有耳闻的,连忙摆出待客笑脸,对法师道:“小儿懵懂,还请法师勿要责怪。”
天冥真人慈祥的笑了笑,问岁悠:“为何啊?”
除了自家爹娘,很少有大人会耐着性子跟岁悠讲话,他不由得多看了老头一眼,道:“为何要修仙?他人所愿,并非我所愿。”
人人都想修仙,人人都想考取功名,可岁悠并不想。
成仙就好了?当官就赢了?人生数十载,对别人重要的,并非对他重要。
天冥真人哈哈大笑,道:“小友还未修,哪里知道这是不是你所愿?”
岁悠歪头想了想,这时,站在天冥真人身后的修士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宽袖中的画桶就掉了下来。
十余张画洒落在地上,刚好有一张飘到了岁悠的鞋面上。
岁悠弯身将画捡了起来,打量了一眼画中人,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干燥的宣纸上,用墨汁画了一个人。
身形纤细,发丝飞舞在身后,女子抬起宽大的袖子,捂住了下半张脸,只能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睛。
“她是谁?”岁悠认真的打量着画中人,喃喃问道。
天冥真人身后的修士正在捡地上的妖图,天冥真人看了看岁悠手中拿的妖图,回答道:“她是只白狸妖。”
“妖怪?你认识她?”岁悠颇感兴趣的问道。
天冥真人笑着道:“我不认识她,她杀了几个修士,才被绘到了妖图上。”
这只白狸妖一年前才出山,很快便名声远扬,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杀了几个修士,并掏空了他们的心肝。很奇怪的是,她只杀修士,并且都是些劣迹斑斑的修士。
因此许多名门大宗,都只是绘了她的妖图放着,没有专门派弟子去抓捕。
听到妖怪杀人,岁老爷吓了一跳,脑子里立马开始浮想联翩。
可岁悠面不改色,仿佛妖怪吃人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岁悠盯着画上的人,问道:“那几个道士做了什么才惹怒了她?”
平常人听到妖怪杀人,都会下意识的去联想这只妖怪有多么恐怖,多么惨无人性,而岁悠丝毫没有被结果所引导。
他的直觉告诉他,画中的白狸妖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
天冥真人想了想道:“老夫也不知,得找到这只白狸妖,亲自问她一下才好。”
这只白狸妖为何会杀人,天冥真人还是有些头绪的。
有些修士,做了不该做的事,惹怒了一只妖罢了。
虽说妖杀人杀多了会入魔。
但有些妖杀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天道自有是非善恶,不到最后,谁都算不清当中的因果。
岁悠将画认真的折好,抬头问道:“我若修仙,能否有机会见到她?”
天冥真人笑着点头:“这事老夫无法许诺,但小友若是不修仙,见到她的机会便更小。”
岁老爷这才听出了不对劲,还没等他阻止,就听方才还斩钉截铁拒绝的岁悠点头道:“那我入宗。”
“哎!等等!”岁老爷连忙插话进来,对天冥真人陪笑道:“真人稍等,我再问问我家孩儿。”
岁老爷将岁悠拉出人群,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岁老爷中年发福,走两步就一头热汗。
岁悠跟着他爹往前走,右手非常自然的将白狸妖的画像塞进了衣服里,明目张胆的偷了画。
“悠悠啊,修士可做不得呀,一不小心就容易没命的,你没听天冥真人说,妖怪会吃人啊!”
岁悠:“修仙之人自会学保命的本领,爹爹不用担心。”
岁悠是很懒,还总没个正形,但他很有主意,一旦做了决定,便不容易更改。
岁老爷真是太后悔了!他今天就不应该带岁悠来!
“你为什么突然又想修仙了?想抓妖?”岁老爷不明白,自家儿子怎么能三言两语就改了心思。
让岁悠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处,他绝对不会动心思。
岁悠一大早就被亲爹拉了出来,有点犯困了。他揉了揉眼睛道:“我想要那只白狸妖。”
岁老爷隐隐察觉到不好,他咽了口唾沫,道:“杀,杀人的那只白狸妖?”
岁悠:“是。”
“要,要那只妖做,做什么?”
岁老爷希望从他儿子口中听到“为了除暴安良”“为了逝去的道士”……
然而,岁悠却道:“我想要她陪着我。”
岁老爷脑袋上的汗更多了,他有些结巴道:“陪着你?一直?”
岁悠想了想,小大人似的道:“等我长大了,就娶来当媳妇。”
岁老爷眼冒黑光,靠在树干上好悬没晕过去,他想着童言无忌,孩子还小,说不定长大就忘了。
“可那妖怪,她吃人啊!她把你吃了怎么办?”
岁悠想都没想就道:“那就让她吃,她想要什么我都给。”
岁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打从看到了那副画,他的心魂都被画中人吸了进去。
岁悠想,她是白狸妖,身上的毛一定又白又长。
他想抱住她,将头埋进去,然后……疯狂的吸气!
作者有话要说:岁悠:漓儿,快过来,让为夫亲亲抱抱举高高
白漓:……你真是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