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阿清吗?”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眼中微微湿润,她将苏澜扶起,不敢置信地又唤了一声,“是阿清吗?”
“姨祖母,是我。”苏澜笑了,是进入苏府之后不曾有过的真切。
老夫人又惊又喜,“你……你没有死?”
苏澜勾了勾唇角,“我若是死了,今日又如何能站在姨祖母面前。”
老夫人脸色突然一变。
“你这死孩子!”老夫人往苏澜的背上用力一拍。
“咳咳。”苏澜没意料到老夫人突然来这么一下,差点被她拍地背过气,这下是真的咳起来了。
苏老夫人手劲儿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你瞧我,下手总是没个轻重。”老夫人心疼不已,赶忙去抚她的背,“可是疼着了?”
“不碍事,不碍事。”苏澜赶忙压下了不适,生怕老夫人看出些什么。
老夫人终于没绷住,眼泪落了下来,“这些年你为何不给家里捎信?你可知家里人有多担心!”
老夫人脸上的那份喜悦转而成了对她的不满,“你走的时候,你母亲在那儿日日夜夜哭……你个没良心的,这三年来当真是对家里不闻不问的。”
苏澜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姨祖母,我也不想的,可时机不成熟,他们还不能知晓,等事情结束了,我会亲自去向他们赔罪的。”
“你又要做什么?”老夫人脸上起了一丝担忧,“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所有人做的,你从前可是——”
“姨祖母。”苏澜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是苏澜……是您的孙女苏澜。”
老夫人收起了眼泪,“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我不来插手,可性命只有一回,可容不得你这么糟践的。”
苏澜不在意地笑了笑,“姨祖母,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些道理自然懂得。”
“你回来的这件事,还有谁知晓?”老夫人将声音压到最低,生怕外头有人旁听。
“只有姨祖母知道。”
老夫人一愣。
苏澜将她拉到一旁坐下,“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终究是瞒不住的,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老夫人忧心地看了她一眼。
苏澜道:“我既然告诉了姨祖母,自然是打心底相信您的,除了您,京城里没有人再知道我的身份了,若是日后真的被揭发,也是牵连不到您身上的,苏家亦是。姨祖母放心,我行事会小心的,定不会将苏家牵连进去。”
苏澜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再则,身处内宅,必定会卷入纷争之中,但我不会将心思都放置于此,苏家于我来说,不过是让我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罢了。”
“我将自己身份告诉姨祖母,是希望姨祖母替我守着这个身份,府里还需姨祖母替我稍稍打点着些,姨祖母也不必特殊优待我,否则反倒叫人起疑了。”
苏家的老夫人与她的亲祖母是嫡亲的姐妹,她祖母去得早,那一辈也就只有苏家老夫人还在了。
姨祖母对她一直很是疼爱,即使以前苏家不在京城,姨祖母还总是差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和小吃食。
苏澜就没准备在老夫人面前隐瞒身份,她这个姨祖母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苏家不是小门小户,她几十年来能将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她的手段。
以老夫人的精明程度,肯定会发现她这个“苏澜”有异样,与其一直畏首畏尾做事,不如就先将身份告知她,让苏老夫人替她将苏家的事情兜着,这样她才可以放宽心去做事。
听了苏澜的话,老夫人轻哼一声,嗔怪道:“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来管你,可你别在外头闹什么事儿,又让我白白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还是姨祖母好。”苏澜扑进她怀里。
老夫人一愣,眼眶又湿润了起来,“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啊,可怜你这十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整日刀枪剑戟,不知生死,哪是个女子该有的……”
“姨祖母,都过去了……”苏澜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安抚着。
“是啊,都过去了……”老夫人呢喃着。
苏澜的眼神却暗淡了下来。
过去了?怎么可能过得去呢……
老夫人揉了揉她的脑袋,“过两日就是除夕,本是要入宫的,你还是算了,到时候就称病留在家中吧。”
苏澜皱了皱眉,“不可,在外人看来,我初入京城,这除夕的宴席不去,岂不是让人抓住了苏家的把柄,更何况,我也需一次机会站在众人面前,让人知晓苏家有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五姑娘。”
老夫人不赞同道:“就是因为体弱才可称病不去,旁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吗,那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整日勾心斗角,你都被算计掉了一条命。”
“祖母。”苏澜坚定地看着她,“我赶在前年回来,就是为了这场宴席,除夕夜我是非去不可的,您放心,这回我什么都不做。”
老夫人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那下一回呢?你是不是还想着下回偷偷潜入宫去?”
苏澜尴尬地笑了笑,不做声。
所以说把自己身份暴露给老夫人是明智的,老夫人的眼神一扫,可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呀……”老夫人戳了戳苏澜的脑袋,气她可又拿她没辙。
面前这丫头是谁?曾经可是个让皇帝都头疼的主,她一个老婆子哪里还能管得住她。
“姨祖母,宴席是假,选太子妃才是真吧?”
“传言罢了。”老夫人神色凝重,“若真的是选太子妃,在各家的嫡女中选就成了,何苦这般大费周章把庶女都带入宫中。”
苏澜点点头,老夫人跟她想的一样,皇帝定是还有其他目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不过……日后你避开些太子,莫要去招惹他。”
苏澜呼吸一滞,她紧了紧自己的右手,“自然。”
“阿清,你告诉姨祖母,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子那件事可是真的?”
“姨祖母!”苏澜站起身来,“三年前的事情……以后莫要再提了,您不会想知道的。”
苏澜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但很快掩饰下去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老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的事可不简单,整个朝堂都为此动荡了许久,百姓也是颇有怨言,也不过是今年才完全被压下。
苏澜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岔开话题,“祖母不想知道真的苏澜去哪儿了吗?”
老夫人神色淡淡,声音都有些清冷,“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随她去吧。她母亲做的孽,她理应受着,都十年未见了,日后不见也无关痛痒。”
“啧,姨祖母,若是我今日未暴露身份,那岂不是真的没人疼,没人爱了。”以真实的苏澜的性子,怕是在苏府活不过一年。
不把她带回来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保住了性命。
“你这孩子。”老夫人嗔怪地看了苏澜一眼,随后揉了揉她的脸,不禁疑惑,“你这脸怎么回事?可是易容术?”
苏澜掐了掐自己的脸,笑了,“姨祖母,哪来这么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这是我自己的脸。”
“这……”老夫人懵了,“你往日可不是长这般模样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将她仔仔细细看了遍,也就只能依稀从眼睛里看出她以前的模样。
“三年前我遇到一位神医,是他替我换的脸。”
苏澜没敢告诉老夫人,当初她伤得太深,已然面目全非,回到原本的模样实属不易,既然她要换身份重回京城,便干脆换了一张脸。
老夫人眼眶又红了,“你这孩子,受了多少苦啊……究竟是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拼命的!”
“姨祖母,都过去了,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苏澜安抚她,“难不成我换了脸就不是我了?”
老夫人不理她。
苏澜嬉皮笑脸道:“我也不乐意啊,可是那张脸着实太招摇了,我往那一站,什么也不做,别个姑娘家都要一个接一个的扑上来,到时候被人认出来了不说,苏家的大门怕是都要被踏破。”
老夫人终是破涕为笑,“你个泼皮,我可没见过像你这般脸皮厚的。”
苏澜亦是一笑。
“老夫人,老爷回来了,说要见见五姑娘。”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里头两人继续要说的话。
老夫人收起自己情绪,朝外头道:“好了,我知道了。”
“祖母,那孙女先去拜见父亲了。”苏澜朝老夫人行了一个礼,声音又变回了先前的细语柔和。
“去吧。”老夫人无奈,“日后小心着些。”
苏澜点点头,推开门便离开了。
老夫人望着苏澜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五姑娘,方才老夫人又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拂冬将新换好的汤婆子给苏澜递了过去。
苏澜接过,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感觉身子回暖了些。
“没什么,就是交代了些府里的事情。”苏澜随口一说。
拂冬压低声音道:“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回来了,如今与老爷一起都在主院。”
苏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拂冬领着苏澜往主院走去。
还未踏进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嬉笑声,好不热闹。
“父亲,您瞧,今日我与妹妹去买的簪子可好看?我选了好久呢。”
“嗯,好看,我家芸儿戴什么都好看。”
“父亲,那我呢?这簪子等进宫那日戴着可好?”
“都好,都好,你们姐妹二人戴什么都好看。”
“父亲又在寻我们开心了……”
……
苏澜轻笑了一声,好一个其乐融融之家啊,她就这么进去岂不是太招人嫌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最爱做的……就是招人嫌的事儿了!
“父亲。”苏澜笑了笑,朝院子里迈了进去。
里头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朝苏澜这边看来。
“是……”苏父一下子愣了,没缓过神来。
苏澜忍住没翻白眼,不用猜都知道,这苏父怕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是谁。
苏澜行了个礼,“听说父亲回府了,苏澜便来见一见父亲。”
“哦,是苏澜啊,来来来,快过来,让为父瞧瞧。”苏父一脸慈爱地朝她招了招手,“十多年不见,却不想你长这般高了。”
可苏澜能看出来,他笑意不达眼底。十几年不见,他对苏澜能有什么感情?说的这些也不过都是客套话。
苏澜心中了然,也没有说什么。
“今日晚膳就在这里用吧。”苏父将苏澜迎了进来。
“是。”苏澜乖巧地应下。
但在院里众人的眼中,苏澜的局促和不安一览无余,初来乍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再去备几道菜。”大夫人连忙吩咐下人,“再上些姑娘家爱吃的糕点。”
旁边的婢女又四下散去。
“父亲,她就是五妹妹?”旁边响起一道娇俏的声音,隐隐带着些倨傲。
苏澜知道,这是苏家三姑娘——苏芸。
识面知人,苏澜一看就知道这三姑娘不是个善茬,双眉相连,鼻梁高挺,两腮无肉,是刻薄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