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与苏衡回到苏府时,府外早就有一行人候着了,见着马车缓缓停靠,陆岚辛赶忙上前,“衡儿,衡儿。”
苏衡刚下车就被齐齐围住,“快,让祖母瞧瞧,哎哟,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快,快进去,祖母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今日多吃一些。”
“母亲!”苏景云打断了陆岚辛的话,示意她有所顾忌,马车旁还站着宫内一同随行的公公与侍卫,此刻皆低着头一言不发,可方才陆岚辛的话他们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说苏衡近日瘦了,那岂不是暗道他在宫中受了苛待,若是让闲言碎语传入宫中,苏家哪里还能安逸。
苏景云上前,“公公辛苦了,家中备了便饭,几位若是不嫌弃吃了再走。”
“苏公子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只是宫中还有要事,皇上那儿还等着咱家去禀告,得先走了。”
“今日劳烦公公了。”苏景云塞了几锭银子在他手里,“我母亲实在疼爱这个孙儿,一时说不清话,还请公公见谅。”
那公公将自己默默收了回去,“夫人爱孙心情,咱家自然是明白的,苏公子请回吧,不必送了。”
苏景云这才点了点头,将人送走。
苏澜看着苏家一众人一言不发,陆岚辛实在太过蠢笨,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三个苏景云怕是都不够用的。
再则,陆清远她是一定要除的,而陆岚辛是陆清远的亲妹妹,她难保陆岚辛不会狗急跳墙对苏家有坏心,毕竟如今在外看来,正是因为娘家得势并且还有一子,陆岚辛才能稳固住在苏家的地位,若是陆家倒台,她于苏家来说,便也可有可无。
苏家一行人簇拥着苏衡往里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生生忽视了一直站在一旁的苏澜。
苏衡频频回头看向苏澜,却又一言不发。
“他今日可是在与你闹脾气?”苏景云站在苏澜身旁,“这些日子委实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衡很懂事。”苏澜不在意地笑了笑,“想来他今日是高兴坏了,许久没回家,才会这般。”
“圣旨方才亦到了,苏澜,若是你不愿嫁给太子,大哥便进宫——”
“不必,大哥。”苏澜看了苏景云一眼,“圣旨已下,是万万不可收回的,更何况,苏澜也倾慕太子殿下,皇上能赐婚,苏澜断然是欣喜的。”
前头传来嗤笑声,“怎么,还不进来?如今马上要做太子良媛,便瞧不上我们苏家了吗?”
苏澜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芸恨得咬牙,她最瞧不上的便是苏澜这副模样,“苏澜,你还在这儿装什么!表面上柔弱不争,实则你才是最有心机的人,原本入宫的应该是我,你抢走了这不说,还死皮赖脸地缠着太子殿下,若是没有你,入东宫的应当是我!”
苏澜心中暗暗叹气,真是不知者无畏,看上了李驿昀的皮相与地位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命享。
“芸儿!”
“大哥,你如今也变了,我才是你亲妹妹啊,你为何总是帮着一个外人说话,若是我成了太子妃,我才能扶持你,苏澜她又算什么!”
苏景云暗暗头疼,“你若是再站在府外大吵大嚷,别说太子了,商贾之家怕是也不想娶你。”
“五姑娘。”有小婢女匆匆跑了出来,“老夫人请你去一趟。”
苏芸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怒气冲冲地往府内走去。
苏澜点了点头,“大哥,苏澜先进去了。”
“嗯。”苏景云望着苏澜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从未看透过这个妹妹,她身上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次赐婚之事他也觉得断然没有那么简单。
……
苏老夫人早就等候在屋内,见着苏澜来了,她屏退了所有人。
“今日之事,是你的安排?”
苏澜点了点头。
“你糊涂啊!”苏老夫人眼眶通红,“姨祖母虽不知你要做什么,可你为何要将自己的后半生白白搭上!就算事成,你离了太子,可你终归是嫁过人的!”
“姨祖母,在国事面前,这些儿女情长根本不值一提,若能事成,别说后半生的幸福了,我的性命亦可不顾。”
“阿清!”姨祖母紧紧攥着她的手,“就当姨祖母求你了,不管三年前发生过什么,都放下吧,祖母可以想法子让你回到镇国侯府,到时你们一家团聚,若你能再遇上心仪的人,再让你父亲说亲,这样岂不好?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你母亲他们万万不可再遭受一次失子之痛了。”
“姨祖母。”苏澜拍了拍她的手,满不在乎道:“他们并不知道我还活着,与其让她们再痛苦一次,不如什么也不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那我死不死的也无关痛痒了。”
“你!”苏老夫人无可奈何,“你这孩子脾气为何还是这么倔,明知太子不是良人,你还要上赶着去。”
“苏家如今是李驿昀的掌中之物,就算今日赐婚的不是我,也可能是苏青苏芸,亦或者是苏盈,我还能明哲保身,可她们呢?不管是谁入了东宫,苏家都不可能再持中立之态,到时不仅苏家女儿在东宫受束缚,苏伯父与苏大哥在朝中亦受牵制。”
看到苏老夫人沉思,苏澜便知她听进去了些,“姨祖母,三年前我将苏家安排入京城这并非我的私心,苏大哥是个可造之材,我不希望他在那穷乡小地被埋没,亦不想他如今在朝中处处受阻。”
“有句话虽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苏伯父也只是个平庸之才,这辈子能有个尚书之位已是不易,今后也难有作为,这吏部尚书我不是替苏伯父谋的,而是替苏大哥。”
“苏家如今大不如前,需得有一人撑起苏家才行。皇帝与李驿昀也定然是看重了苏大哥的才能,这才匆忙赐婚,然而被送入东宫的苏家女儿最后只有死,姨祖母,您能明白吗?”
苏老夫人平添一声叹气,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姨祖母,您放心,我做事自由分寸。”
“阿清……”苏老夫人眼中满是怜惜,“姨祖母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此生平平安安,你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是该替自己打算了,姨祖母知道,你与晋王关系亲厚,姨祖母打心底觉得晋王或许才是良人——”
“姨祖母!”苏澜打断了苏老夫人的话,“我欠他太多了,早已偿还不起,不想愈陷愈深了。”
“你……”苏老夫人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祖母,若是无事,苏澜便先退下了,您好好休息,我还得为入东宫作打算。”苏澜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阿清。”苏老夫人叫住了她,“有些事本想一直藏在心里,但见你如此,姨祖母觉得还是与你说的好。晋王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这些年来他对苏家很是照顾,于镇国侯府亦是如此,这几年每年年关初时,他都会去侯府拜访。”
“姨祖母猜测晋王应当是知晓你身份的,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阿清,姨祖母是过来人,经历了多少风雨,看透了多少人情冷暖,晋王对你的情意我都瞧出来了,我不信你会不知!”
“阿清,有些人他一直在身后等着,但总不会等一辈子,他年纪不小,也该娶妻生子了,你莫要叫人等得心寒了,若他日后真的娶了旁人,你悔恨也来不及啊。”
苏澜背对着苏老夫人,迟迟不肯转过身去,一滴清泪而下,烫得她心有发颤,她压了压声音,不敢叫人听出她的哭腔,“姨祖母,你弄错了,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别无其他,更何况在李承珺眼中,我已是个死人了。”
“可你如今真真切切地活着啊!”苏老夫人急切地声音都有些喑哑。
苏澜低着头一言不发,是啊,她如今是活着,可她又能活多久呢……
“阿清,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一点情意也没有吗?若你当真无情,又怎会在入京时接近他!姨祖母怎会不知你是一个多克制的人,你自入京以来都能忍着不去见你父亲母亲,可为何在他那儿偏偏就不成呢!”
苏澜猛然一怔,心头不明情绪在无尽翻涌,她紧紧握住了手,脸色愈发苍白,仿佛有一道力将她藏在深处的秘密一丝剥开,让她无处遁形。
“罢了,事已至此,我多说也无益,你回去好好歇着吧。”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椅在贵妃榻上不再作声。
“是。”苏澜将泪水收了回去,行了行礼,这才匆匆回了自己院子。
“姑娘,这是怎么了?”拂冬许久未见着苏澜,本是欣喜的很,却见苏澜头一回眼眶通红带着泪痕回来,惊得赶忙上前,“可是老夫人训了?”
“没事。”苏澜扯出一抹笑容,摆摆手,“我要歇下了,你忙你的便是,不必来侍候我。”
“姑娘……”拂冬还想说什么,可苏澜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澜将门合上后便躺在床榻上,她闭上眼睛,想要将脑中的那些声音抛去,可不管她如何做,苏老夫人的那些话还是在她脑中辗转,搅得她愈发不耐。
而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异响,苏澜烦躁地起身,打开了窗子,“你又来做——”苏澜一顿,看清眼前人后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无南侍卫……”
无南站在窗外,看清苏澜面容之时,猛然一怔,他以为自己瞧错了,苏五姑娘这是刚哭过?
无南亦不敢多问,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盒递给苏澜,“这是晋王让属下交给苏五姑娘的。”
苏澜接过,“这是什么?”昨夜两人刚争吵过,今日他就让人来送东西?
无南眼神有些闪躲,清了清嗓这才缓缓道:“主子听说了皇上赐婚之事,说苏五姑娘如今得偿所愿,这是给苏五姑娘你备好的贺礼。”
苏澜轻声一笑,圣旨刚下来,他便让人把贺礼送来,再响起苏老夫人的话,她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无南见苏澜的反应,也并未意外,他顿了顿,有些为难道:“苏五姑娘,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必说了。”苏澜将锦盒收起,一手又将窗合上。
“诶诶!苏五姑娘!”无南赶忙拦着她,“苏五姑娘,您听属下说了再走。”
苏澜站着未动。
无南正了正色,“苏五姑娘,属下也不知昨夜您与主子说了什么,但属下便是觉着主子昨日有些不同,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一夜都并未出来。”
苏澜本就烦躁,听到这些心里更为不耐烦,“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苏五姑娘说,主子是极其在意苏五姑娘的,就如今日这般,属下觉得主子并非真心想送这贺礼给姑娘,他只是昨夜气急了,又拉不下脸来,只得让属下来姑娘这儿,姑娘若是去见见主子,兴许他就好了。”
苏澜看着手中的锦盒,也不知是何情绪,“那就劳烦无南侍卫替我递句话吧。”
无南见苏澜松口,欣喜地点了点头。
“就说苏澜多谢晋王的贺礼,先收下了。”苏澜将窗子合上,“待日后晋王寻到良人,苏澜自然也会送上贺礼。”
无南脸色一僵,“苏五姑娘。”
可不管无南再说什么,也得不到苏澜的回应……
直至半盏茶后,窗外才没了无南的动静,苏澜这才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手中拿着的便是方才那个锦盒。
她绕到后院的竹林,随意找了一处地方,挖了个土坑把锦盒埋了进去,随之她踩了踩松软的土,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淡然离去。
这个锦盒她不想打开,日后也不会打开,锦盒之中装着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从今日起,她与他之间不该再有瓜葛了。因为她生怕自己会后悔,会不顾一切放弃仇恨,哪怕一刻也不可……
无南回到晋王府时,府中依旧是一贯地清冷,但又多了份道不明的压抑。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
“主子,属下已将东西送到苏五姑娘手中了。”
李承珺手一顿,又提笔写着字,“嗯。”
“主子,苏五姑娘让属下传个话,她说——”
“不必说。”李承珺打断了无南,“你出去吧,将马车备好,再与谢常安的人接应,那些粮草与药材都送往驿站,你派二十余人一同跟随,不要出了差错。”
无南那后半句话又硬生生给咽了进去,既然主子不想知道,那他便也不说了。
“是。”无南悄声往外退去,直至将门合上时也不见得李承珺抬起头来再多说一句。
无南心中有些焦躁,正欲离开时,还是忍不住道:“主子,属下去见苏五姑娘时见她眼眶红着,似乎哭过……”
可里头的人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临着字帖,无南不知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只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书房的门被合上,李承珺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手中的笔已搁置,只见纸上晕染着黑墨,早已分不清是什么字。
她哭了?
……
“主子,谢将军来了。”刚离开的无南又折了回来。
“让他进来就是。”李承珺将案上的纸揉成一团,丢在了一旁。
与此同时,谢常安推门而入,“晋王。”
“东西都备好了?”李承珺拿起一旁的帕子拭了拭手。
“粮草整装还需半日,药材都已备好,这些东西对将士们万分重要,晋王能确保平安送到关外?”
“你若是信不过我,便也不会应了我的要求不是吗?”李承珺将帕子丢在一旁,“到时我会分三路将粮草运行,我们在十里外的长亭汇合。”
“可太子知晓我们要回去,路上定是会派人阻拦,若你我二人不在行队中,到时候出了意外,那……”
“不会,如今虎符在他手上,于他来说军中将士安然无恙对他才最有利,所以这批粮草能平安到达关外,他不会蠢到作茧自缚。”
谢常安想了想,觉得甚是有道理,不由得点了点头,“晋王,那明日之事便拜托你了。”
李承珺低垂眉眼,“我不是在帮你,只是在替她守住她倾尽所有都要保住的一切。”
谢常安眼中亦闪过一抹伤痛,可他一回想起昨夜之事,正色道:“于晋王来说,将军是什么人?”
李承珺眼眸微颤,声音中不由得染着一抹哀愁,“故人。”
“既然如此,谢某还是有句话要对晋王说,谢某知道晋王心中有愧,想要弥补将军,但即便晋王如今做得再多又能如何,将军也回不来了,晋王做得种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知道……”即便他先前再遭受多大的痛楚与不公,也未有像如今这般挫败。
谢常安说得不错,他就算做的再多,她也活不过来了,一直以来,他也不过是死人的愧疚而已……
谢常安不愿再多说什么,拱手作揖,“谢某先行告退。”还不等李承珺说什么,谢常安便转身离开。
李承珺抱起一直趴在桌案上的赤狐,难得没有逗弄它,“无南。”
“属下在。”
“你替我去备着那件云锦白袍。”
无南不解,但还是奉命行事。
李承珺眼中含着从未有过的柔情,他低着头抚摸着赤狐,“明日我就要去见她了,她曾说过,她最爱我穿那一身了……阿清,明日你跟着我一道去,可好?你也许久不见她了吧,可有想她?”
小狐狸气息微弱,呜咽了一声。
“我等这一日等了三年,可等到后我才心知,若是我不曾等到那该多好,我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读者“1号总攻大人”,灌溉营养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