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1)

雪依旧静静地下着。

吴裙等了很久,才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雪中而来。

那少年那样温柔安静,可他脚下却俱是鲜血,一滴滴染红了雪地。

艳鬼指尖顿了顿,忽然有些想笑,可她没有笑,她只是沉默着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雪顺着眉眼滑落,像是春寒料峭,好看的惊人。

那白衣少年已走到了窗前。

门上的符咒锁得了艳鬼却锁不了人,可他却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在窗外站着。

吴裙微微柔和了眼神,轻轻替他拂过衣领落雪。

她的眼神很动人,像是经年古画里的仕女一般温隽疏秀。

“苏梦枕死了。”

狄飞惊忽然道。

艳鬼拂着落雪的手顿了顿,眉眼清淡:“我知道。”

她的身体已近透明,落在肩头的手比窗外的雪还冷,可却依旧美的惊人。

她快要消散了。

鬼死后又会去哪儿呢?

白衣少年紧握着的掌心已血迹斑斑。

还魂之术之所以有违天理便是因为它要以真龙之气续命,以天子之命换阴间人的命。而养鬼人的心头血便是药引,若是没了药引,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狄飞惊等了很久。

他甚至算到了苏梦枕不会给他最后一滴血,于是他想要杀了他。

他是第三个人,本也该死。

可他却没算到,那吊着一口气的帝王会在此刻驾崩。

这风雪天气竟也雷鸣电闪。

米有桥手中端着的药碗猛然碎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指来。

那面色青白的帝王却已然没气了。

雪地里人影交缠。

狄飞惊一身所学皆出自雷损,可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比雷损更年轻,也更狠心。

那披着青袍的公子嘴角已溢出鲜血来,袖中婉转多情的小刀却瞬息而发。

养鬼本就反噬,艳鬼的记忆苏醒,他便一日不如一日。

苏梦枕咳嗽了声,面色已是惨白。

狄飞惊也受伤了。

可他的手却已插入了男人心脏。

雪静静地落着。

似也掩盖了马蹄声。

“在来之前我给方应看递了封信。”

苏梦枕忽然道。

那白衣少年依旧很安静,他的手已握住了那跳动的心脏。直到苏梦枕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服了□□,心头血已是没用了。”

他声音艰涩,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冷。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姑娘,他曾以心头血喂养她,可也是他――亲手断了她的生路。

那马蹄已越过宫墙,踏雪而来。

狄飞惊唇角缓缓留下血丝来。

远处忽然传来丧钟长鸣之声,米有桥凄声道:

“陛下,驾崩了。”

雪静静落在青袍公子孤寒眉眼之上,那丧钟之声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苏梦枕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眼中竟已有血泪。

徽宗死了。

多可笑。

他慢慢闭上了眼,胸口血洞里不停往外流着血,染红了青袍与雪地。

苏梦枕忽然又想起那日初见,她穿着婉转的宫裙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落雪。

她看了许久,才转过头来告诉他:‘我不想死。’

他知道她在害怕。

渡口的河水很冷啊。

青色披风已被埋在了雪里。

方应看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狄飞惊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温柔俊秀的少年啊,任由雪落了满身。

“候爷?”

身后人上前一步,却见方应看微微摆了摆手:

“去看陛下。”

狄飞惊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小屋里。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倚在窗边等他。

她伸手接住雪花的样子很美,敛下的眉眼显得安静温柔。

“苏梦枕死了。”

她说:“我知道。”

她只是轻轻替他拂去肩上落雪,神色温柔。

这天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雪覆红梅煞是好看。

吴裙忽然道:“你还记得我喜欢梅花吗?”

狄飞惊勾了勾唇角:“记得。”

“第一次见你时,你让我给冰棺上也雕了枝梅花。”

艳鬼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再去替我摘朵吗?”

她语气轻软,比这雪花还易散。

白衣少年已转过了身去。

那梅树就在前面,风吹着雪花簌簌抖落。

他伸手轻轻折了枝,却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弯腰去捡,唇角却已缓缓流下了鲜血。

“我总不愿意你看见我消散的样子,一定很丑。”

吴裙柔声道。

鲜血已沾染了衣襟,狄飞惊指尖微顿,却是道:

“好。”

他对她从来都很温柔。

吴裙轻轻笑了笑:“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她笑起来很美。

这茫茫天地,覆雪红梅竟都被压了下去。

可艳鬼是不能笑的。

因为她一笑便要死了。

狄飞惊没有回头。

他只是沉默着捡起了地上梅花,小心地拂去枝头落雪。

过了很久才轻唤了声:“阿裙。”

可惜已无人回答他了。

这雪山寂寂,只剩了一个白发的孤寞少年。

番外(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最初听到这句诗时是狄飞惊十三岁那年,那时他尚未入六分半堂,只是一个住在渡口以渡船为生的少年。

他生的安静俊秀,却始终低着头,新搬来的人总要跑去瞧上一眼。

她们看着看着便有些可惜,因为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从未抬起过头来。居住久了的人说,那少年幼时便已被房梁压断了脖颈,现在能活着已是不错。

于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啊,都渐渐歇了心思。

狄飞惊始终只是安静地划着船,他面色平静,既无悲喜也无不平。

春天的时候,镇上来了一个算命的,脾气古怪,可卦象却很准。

镇上人都去找了先生,可那算命先生却说:“不看普通人。”

这平凡的小镇上又哪里有不普通的人呢。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撑着船送他到另一个镇上。

那先生手中拿着壶酒,躺在竹筏上时不时喝上一口,到了中午时已是微熏。

“小子可要算卦?”

张郎中忽然问。

他也许是喝醉了,连镇中富贾也不算,居然问一个撑船的少年。

狄飞惊笑道:“先生不是不看普通人吗?”

他笑起来也很安静。

张郎中摇头道:“我确实不看普通人。”

可狄飞惊却不是普通人。

他隐忍,聪明,也不缺好运气,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张郎中眯着眼细细品着那生辰八字,猛地喝了口酒。

那是镇上人自己酿的酒,烈的很。

一口灌下去胃里火辣辣的。

他将酒壶扔给那个撑船的少年,长叹沉吟: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狄飞惊也安静地喝了口。

他那样年纪的少年实在沉稳的过分。

张郎中叹了口气:“富贵鼎上漏雨,贵中有缺啊。”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不过谁这一生能够圆满呢?”

狄飞惊将酒壶又重新抛了回去。

他一向不信命,可却还是问了句:

“那缺憾是什么?”

张郎中翘着腿看向默默青山:

“你一生都留不住你所爱的人。”

他的神情有些萧瑟,说完便击壶唱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狄飞惊安静地低着头,却将那句诗记在了心里。

张郎中并不是个骗子。

他说狄飞惊会飞黄腾达,狄飞惊一个月后便果真遇见了位贵人。

那是一个夜晚。

一个很冷的夜晚,渡口还下着细雨。

他的竹筏上多了一位受伤的江湖人,那已经老了的男人叫雷损,是闻名天下的六分半堂的主人。

他将这个少年带到了京师,因为这个少年救了他。

狄飞惊很聪明,他只用了五年便学会了旁人要用一辈子来学的东西。

他那样的人,便连雷损也很惊奇。

可他知道,这个少年很重情,他对他很忠心。

于是在接到关七的截杀密信时他便叫他去了。

他已经老了,这江湖该是年轻人的天下。

渡口是狄飞惊少年时呆过的地方。可三年前却因为一场大火变得很空寂。

他来的很迟迟到那场厮杀已经结束。

他站在船上看着那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睡在雪地里。

她很美,也很安静,像是陈年古画中静谧的仕女,没有一丝人气。

也像少年时一无所有的狄飞惊,孤独又寂寞。

他抱起那姑娘,想寻个地方葬入土里。

可艳鬼却说:“地下太冷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像是宿命一般。

狄飞惊记起曾经渡船的河边。

那里冬天时有块冰眼。她那样漂亮的姑娘,一定不希望凋零。

冰棺雕成时她说想要枝梅花。

他说:“好。”

他记得艳鬼的样子,像是夕阳落下时算命郎中的那首诗。

那是人世间留不住的美人。

可他却非要留住她。

他用了三年时间查访各地,终于找到了秘方。

弑帝便弑帝,便是杀尽天下人,狄飞惊又怎会怕呢?

从关七开始,一个接一个。

他想要她活。

那渡口的河水实在太冷了啊。

雪下的越大了。

狄飞惊轻轻咳了声:“阿裙。”

口角已溢出鲜血来。

这世上人想要得到某样东西便得付出代价来。狄飞惊想要死人复活,于是便要承受天谴。

那安静,孤寞的少年微微闭上了眼。

他手中还拿着那枝温柔的红梅,像是渡口静静等待的撑船少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终究还是输了。

“你要走了?”

低首的少年淡淡问。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脚步顿了顿轻轻转过头来:

“你要跟着我吗?”

“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苏幕遮小天使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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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王国维先生的《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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