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晚饭时间本来定在了七点。
但颜凉时因为医院那边的事情，可能没有办法准时到季家，干脆真的和季盛夏商量着“一起迟到”了——由两人各自跟家人说，把这一次的时间改到了七点半。
梁辞有一点说的还是对的，这两家一起聚会，连个吃饭时间都是订好的，不像随意的家庭聚会，倒像是赴约。
这周日a哥家里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最近两个月a哥家里好像经常有事，但季盛夏问的时候，他也不说，季盛夏无奈，但每次还是会给他时间去处理。
七点。
到了颜凉时和季盛夏说好的见面时间，季盛夏等在壹号公寓，甚至提前几分钟下楼顺便扔垃圾。
但七点又过了几分，颜凉时还是没有到，季盛夏轻轻蹙起了眉头。
按照她和颜凉时认识这么久来说，颜凉时好像很少迟到，基本都是会提前赴约的人。
就像她第一次在季家见到颜凉时的时候一样，哪怕不想联姻，但去对方家里的时候依旧没有迟到。
季盛夏拿出手机，正准备给颜凉时打个电话，没想到先收到了颜凉时的信息：
[颜凉时：我这边临时有事。]
[颜凉时：你先去，等我。]
季盛夏皱着眉头，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又看到了一条颜凉时紧接着发过来的信息：
[颜凉时：如果我这边处理好了的话。]
似乎是对上面一条信息的补充，大概医院那边真的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处理。
可能还很费时间？
季盛夏吐了口气，无奈，但还是回：
[知道了。]
[你爸那边你自己说？]
颜方庭对待她的几分疏离和藏在下面的审视，季盛夏是能感受到的，但颜方庭对颜凉时的态度，季盛夏看不懂，这对父子对待彼此的态度，她都看不懂。
颜凉时似乎很尊重颜方庭，但却是那种很冷漠的尊重，甚至还掺杂着几分季盛夏一度十分怀疑不敢确认的厌恶。
另一方面，他好像又真的很听颜方庭的话，这让季盛夏一度有一种，颜凉时和颜方庭说是父子，更像一对靠着捏住对方把柄不得不和对方聚在一起的父子。
季盛夏轻轻抖了下，等了会儿，没有收到颜凉时的回复。
她看了眼手机，还是收起来，朝公寓外走去。
季家。
季盛夏到的时候，比七点半还提前了五分钟。
但她推开门时，却不由自主扬了下眉。
屋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客厅大型挂钟的滴答声，和前两次回自己家聚时不一样，这次没有电视声，也没有沙发处的谈论声，不过灯还是大亮着。
安静中，从厨房的位置传来了水龙头的开关声，伴随着短促的水流。
季盛夏站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听着厨房处的那人收拾声缓缓结束，而后几步走出了厨房。
白色的厨师服。
朝她点了点头，“季小姐。”
季盛夏松了口气，但也没开口，内敛地也回了个点头，看着那人准备离开，这才绷着架子，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
今天家里的安静都让她不适应了。
她爸妈今天也很反常，如果有人要来的话，他们至少会提前半小时就下楼了吧。
怎么现在还在二楼准备？
季盛夏拾级而上，却在快到二楼的时候听到了声音。
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不是来自父母的卧室，反而是来自大书房。
家里的小书房放的是各种实体书籍，是小时候季盛夏经常呆的地方，连夏青很久以前的胎教读物都有。
而大书房则是季兴洲和夏青在家办公时才会去的地方。
季盛夏抿唇，家里的隔音很好，但她还是隐约听到了季兴洲的声音，那语音语调里明显还有几分不耐烦。
季盛夏只脚步顿了顿，就走过去敲响了大书房的门。
在季盛夏的敲门声响起时，门内的声音像是被一下收起。
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夏青。
再往里，季兴洲站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电话，明显压低了声音在说着什么，连往后撇过来的眼神都没有。
夏青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抬眼扫了一眼季盛夏。
季盛夏今天穿着的是代言品牌这一季休闲主题的衣服，不知道的人只觉得她看着是随意了些，但夏青却能看出她已经是在“自己舒服”和“场合”中做过了平衡。
看来考虑了几分颜凉时父亲的面子。
夏青本来该为季盛夏的“懂事”而满意的，此刻一遍嘴角却微不可见地扯了个讽刺的弧度又落下。
夏青踏出书房，还顺手把房门关了，最后隔绝了屋里季兴洲还接着电话的身影。
她抬手，拍了一下季盛夏的手臂，向她示意：“下去吃饭。”
季盛夏只这几分钟的打量也能看明白，应该是有什么事，但夏青并不是很想让季盛夏多余过问。
季盛夏抿唇。
夏青今天主动提出的话题明显比往常多，她又开口：“你来的时候饭准备好也收拾好了吧？”
季盛夏“嗯”了声。
下楼时，夏青又问：“我前几天才看到你们剧组公布的完整演职员表。”
季盛夏点点头：“对，韩誉和萧江依前辈是最后公布的。”
夏青笑了，可能有几分真心吧，但唇角的弧度并不大，连笑声都没有，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内敛的笑容：“他们出名的时候，我还在演野丫头呢。”
这个“野丫头”也是夏青具有代表性的几个角色之一，是明媚到了极致的少女，就差把被所有人偏爱几个字写到脸上了，外放的性格和笑容和现在的夏青是一点儿也不搭边。
季盛夏没接她这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母女到了餐桌旁面对面坐下，夏青又说了句：“下次拍摄的时候，帮我转达一下我对两位前辈的敬佩。”
季盛夏点点头。
显然母女之间关于这两位前辈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夏青先拿起了餐具：“吃吧。”
季盛夏一愣，回头扫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又看了一眼玄关处，没动手。
夏青显然知道她眼神中的意思，但并不妨碍她手上的动作，轻微的餐具与餐盘接触发出的声音，夏青解释道：“你颜叔叔也是临时有事，没法过来。”
季盛夏来之前就已经跟夏青说过了颜凉时暂时有事，但那个时候夏青可没有告诉她颜凉时的父亲也有事。
夏青又道：“你爸在楼上处理一些别的事情，不用等他。”
夏青动了动餐具：“吃吧。”
季盛夏盯着餐桌，只觉得气氛压抑。
甚至觉得现在和夏青面对面在一张餐桌吃饭的母女间最普通的场景有些滑稽和荒唐。
季盛夏扯了扯嘴角，拿起餐具。
但还没有两秒，又放下了。
餐具被放在餐盘上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让坐在她对面的夏青皱起眉头看向了她。
夏青盯着季盛夏两秒，也放下了餐具，稳稳的，没有什么声响。
她两手交握，看向季盛夏，问：“你有什么问题？”
季盛夏的眼神迎上夏青。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莫名不安的情绪，还是之前上楼在大书房门前感受到的排外感，又或者是听到夏青刚才说颜方庭不来却在今天和她的电话中只能听到“嗯”和“好”“知道了”这样的字眼。
也有可能是憋了十天半个月的，上一次网络事件留下来的余波。
那次爆料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别说她是星城娱乐的自家人了，就算季盛夏是别家经纪公司的艺人，夏青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还有线下攻击。
但季盛夏没有收到夏青和季兴洲哪怕一通电话，更别说见面了。
不对，见了一面，和颜凉时一起来季家的上个周末。
也打了电话，今天，季盛夏打给夏青说颜凉时临时有事的这一通。
那件事好像在夏青和季兴洲这里没有发生过一样。
之后，季盛夏只有“聚餐”和颜凉时回了一趟季家，有颜家的人在场，他们不方便和自己说，季盛夏是可以理解的。
后来，是今天的电话，电话里嘛，不方便说一些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是现在。
季盛夏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和网络暴力的一天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
夏青的眉眼染上了一些不耐烦：“你有什么问题就说。”
“没什么。”季盛夏突然起身，“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了。”
她的话落下，夏青看着她，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身后。
从楼上下来的季兴洲听到了，一边走过来，一边先开口：
“回哪儿去？”
“给我坐下。”
季兴洲有些头疼地打量了一下餐桌上的气氛。
扫了一眼夏青，还有自己这个站在原地没有动静的闺女，还是强硬道：
“你今天就算是当作和顶头上司吃饭，你也得给我坐下。”
他的话说完，好像还真的起了效果。
如果不看夏青朝他轻飘飘白的一眼的话。
季盛夏坐回了座位。
但这顿饭吃的，除了三人餐具碰餐盘难得发出的细微声响外，就再无其他。
终于，季盛夏先放下了餐具。
她坐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还是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开口道：
“之前网上的事……”
谁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夏青就反应极快地打断了她：
“吃完了就回去，提那些事干什么。”
“我还在吃饭。”
好像在季盛夏开口的时候，夏青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事。
而她表达的，明显是这件事十分让她倒胃口。
季盛夏的心凉了一大截。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抽出的勇气还能把最后的希望问出来：
“周新文导演是你们拜托他了吗？”
这样的问题似乎对在那件事中为她发声的周新文导演有些不公平。
但。
这是她在整个事件处理过程中到现在，唯一能找到的，不那么“星城娱乐公事公办”的，又和夏青以及季兴洲相关联的痕迹。
夏青盯着季盛夏，神色莫测。
季兴洲倒是正要开口，却被夏青抬手的动作拦住。
“没有。”夏青神色不虞，“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夏青反问：“想我们拜托哪位导演帮你说话？还是下次就想我们拜托哪位导演邀你进组？”
夏青：“季盛夏？”
季盛夏盯着夏青的神情，确认除了不满和怀疑外没有别的情绪，而季兴洲甚至已经垂眸又拿起餐具夹了口菜。
季盛夏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她之前也总觉得，就算不是萧江依前辈口中，为选择走了和自己同样道路又走出成绩的子女骄傲，也不该……
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也许有隐情？
但现在看，也许没有。
不小的关门声响起。
季家比季盛夏刚到时还要安静。
客厅的大钟还在嘀嗒。
季兴洲蹙眉念叨了句：“这孩子……”
他说话间，还余光撇了镇定自若的夏青一眼，跟着来了句：“一个比一个倔……”
他说完，果不其然，夏青抬头睇了他一眼。
季兴洲：“你也没必要每次都这么跟她说话。”
夏青：“我还要先好声好气？”
夏青看了一眼玄关处的位置，眉头皱得极深：“况且她一提起上次的事，我就想起了那个人。”
夏青筷子一放：“还不够恶心我的？”
季兴洲显然也是知道夏青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的。
他沉默了下来。
但夏青突然望向他，怀疑地打量：“你真的又去找周新文了？”
之前因为季盛夏和赵乾在《孤岛古道》的冰水事件，季兴洲都找过一次周新文了，那时候赵乾还算是同样星城娱乐的人，能说是让周新文帮忙管管。
但现在。
赵乾和她那个妹夫，倒是如出一辙的白眼儿狼。
夏青这么一问，季兴洲连忙解释：
“这次真没有。”
“我正要找他，就看到他已经发声了。”
说完，季兴洲还感叹了句：
“当时那种情况，也就是他能发声了。”
季兴洲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魏冉——还有那个盛念。”
季兴洲说到后一个名字，明显皱了下眉，才又道：“我倒是没有想到。”
提到姓盛的，夏青跳过了这个话题。
夏青转而问他：“公司那边处理得怎么样？”
季兴洲有些头疼。
赵乾和他爸一个两个真是捅刀子的好手，就算季兴洲的主要精力都在星城投资上，但他作为星城娱乐的法人，依然是会受影响。
他摆摆手：“在处理了。”
夏青的眉头蹙得更深，突然又问：
“颜凉时那边呢？”
季盛夏出了季家。
六月的空气都是闷的，低低的气压和暗色的云似乎昭示着明天是个坏天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季家的门。
空落落的门口。
季盛夏往心底沉了口气，但同样感觉空荡荡。
她站在原地，拿出手机，盯着手机界面，后知后觉地找到了一件自己现在可以做的事情——颜凉时到现在还没有回复她之前的短信。
[已经吃完饭了。]
[你爸也没来，你已经告诉过他了吗？]
等了会儿。
还是没有人回复。
季盛夏抿唇，打开了聊天软件。
有一个星城娱乐的内部群，主要是公司的经纪人和媒体人，还有部分没有备注的艺人。
简称，吃瓜群。
每次有什么新的圈内八卦，这个群总会热闹——上次季盛夏作为八卦主人的那次例外。
但这一次好像不是圈内八卦。
[真的吗？他们整容外科可是第一名啊。]
[所以我才说，有时候觉得圈内整容的人也够勇的。]
[真的有风险的，我没做过，但我朋友已经小修几次了。]
[……]
季盛夏眼皮一跳，把聊天记录往上一翻
[你们听说没？星城医院出了医疗事故。]
[事情大吗？没看到通告和热搜啊。]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整形外科。]
[整形外科？？？]
[……]
季盛夏拿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
一瞬间脑海里划过的，就是今天突然说有事没能来的颜凉时，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是临时有事。
季盛夏翻到了颜凉时的聊天界面。
还停留在她发过去没有被回复的几条消息。
一个多小时前的。
[知道了。]
[你爸那边你自己说？]
还有几分钟前的。
[已经吃完饭了。]
[你爸也没来，你已经告诉过他了吗？]
季盛夏戴好了帽子和口罩，迈步，一边打着颜凉时的电话，一边快步离开。
直到她拦住一辆出租车。
颜凉时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麻烦去星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