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夜的风吹落枝头的金桂,纷纷扬扬地飘散在风中,馥郁而甜蜜的香味,让夏轻尘过敏地气喘着。他的咳嗽声,就像蝴蝶拍打的翅膀,细碎而低微。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这个花香让我难受”夏轻尘难受地捏着自己的咽喉“我们快走……”
“吸一下这个。”那男人掏出一个乌黑的小木瓶举到他面前,夏轻尘狐疑地接过来放在鼻子上嗅了两下,那味道,类似青草与酒酿的混合物,微凉的感觉暂时缓解了他喉咙的痒痛。
“这挺管用,谢谢。”
“你拿去吧。”
“啊?”他又不认识他,怎么能随便收他的东西。
“拿去用吧,反正我用不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夏……哦不,姓阮,叫无尘。”
“阮无尘……”男人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大叔”二字,男人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我姓南。”
“你也是当官的?”
“何以见得?”
“我看你穿的衣服挺好的,说话声粗,不是太监。”
“哈……没错,我是当官的。你猜猜我是当什么官的?”
“你是……专门管花园,负责培训花匠的官?”
“哈哈哈哈……没错,我是专管御花园的官员。”
“难怪你对这儿这么熟。”
“如此一来,你可以不用再叫我‘大叔’了。”
“那叫南大叔?”看着对方满头的黑线,夏轻尘马上改口“哦,南大人。”
“我现在没在值勤,你也不用叫我大人了。这样吧,我比你年长,你以后叫我南大哥,我脚你一声阮贤弟,如何?”
“好……”犹豫着,成了别人的小弟,这算是对他刚才叫他“大叔”的回敬吧?
“看你样子,刚进宫不久。在宫中任的什么职位?”
“嗯,我只是来暂住的,过几天就走了。”
“过几天?去哪?”
“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讨厌宫中?”
“还好啦……”
“讨厌说出来也无妨,我也很讨厌皇宫。”
“诶,你是当官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哈,此地又没有其他的人,说说何妨?再说,难道你不觉得宫中烦闷无聊,那群奴婢势利又难以应付?”
“嗯……”夏轻尘应了一声“都说宫里不能随便乱跑。我又不认识路,所以平时都不敢走出屋子。”
“那你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那是……”夏轻尘想起萧允,不由得皱了皱眉,南大人见他面露愁色,随即改换话题:
“我时常在宫中出入,后三宫的奴婢大多认得我,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或者有什么东西想拿进拿出的,也可以来找我。”
“哎,不用了。”
“为什么?”南大人停下脚步,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因为我是大叔吗?”
“诶?呃……不是。是我们刚认识,不好意思麻烦你。”
“原来如此。”南大人拍拍他的头“不必拘礼,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这点小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也……没什么想要的……”夏轻尘别开脑袋,但南大人似乎是非常认真的,他拉着他的手,好像握手一般上下动这,满怀期待地看着夏轻尘。
“怎会没有想要的东西?住在宫中,处处不便,吃的用的总会有不称心的地方吧?没关系,告诉我吧。”
“吃的用的倒没什么,就是我天天呆着怪无聊的,想找些消遣。”
“这简单,玩的东西我那多得是。牙牌、弹球、蛐蛐,你想玩什么?”
“呃……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弄几本书来看看。”
“你想看什么?”南大人突然探身在他耳边说道“我有彩描的春宫图,看吗?”感觉夏轻尘身体一僵,他顿时哈哈大笑地看着夏轻尘涨红的脸:“逗你玩的。”
“我”夏轻尘窘得无地自容“我只是想看地理志。”
“地理志?地理志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了解一下。还有关于吏治和法典的书,你能帮我买到吗?”
“可以,你要是想看,明后日我给你捎来。”
“真的,那,谢谢了。”
“不用客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宫中规矩甚多,下回乱跑记得要穿好衣服和鞋子。不然会被人误认为你是与哪个娘娘偷情,逃跑出来的。”
“呃……”
“哈……你真好捉弄”南大人捂着嘴走开“走吧,快到了。”
夏轻尘跟着那姓南的官员一路走来,日头已渐渐沉落,黄昏依然清晰的光线在两人身后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渐渐的,远处的树丛有折射的水光闪动,太液池边秃了叶子的杨柳枝哗啦哗啦的声响也能听见了。绕过树丛,就远远可见流光阁的轮廓了。
“前面就是了,我不便再往前,你自己过去吧。”
“嗯。”
“保重身体,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他举起手,拍了拍落在夏轻尘发上的细小桂花。
“哎,等等。”
“什么?”
夏轻尘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金豆子的钱袋:“这给你。”
“这是什么?”
“托你买书的钱啊。”
“哈,这么多,剩下全给我吗?”
“呃,可以呀……”
“哈,这算是打赏吗?多谢咯。”南大人笑着掂了掂那个钱袋,慢慢转身离去。
夏轻尘拿出他刚才给他的那个黑色小木瓶,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转身往流光阁走去。
流光阁四周意外地聚集了很多的人。除了成群的太监,还有大量身穿铠甲的侍卫。除此之外,皌连景袤的肩舆也在停在门口。
夏轻尘心说糟糕,定是因为找不到自己引起了骚乱。他急急地赶回,刚踏上石桥,就见几个跟随皌连景袤的太监欢天喜地地在流光阁外喊着,“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随后,皌连景袤就从流光阁里出来,飞跑着到他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皌连景袤一低头看见他肩上的血渍“怎么回事?刚才谁来过了?”
“那个萧允。”
“萧允?”皌连景袤脸色变了变“他怎么你了?”
“也没怎么我,我拿着鞭子,非要我也抽他一顿,我不想抽,就跑掉了。”
“你……”皌连景袤失笑地叹了口气“算了,此事一会儿再慢慢说,先进屋裹伤吧。你瞧你穿的,乱七八糟。过来……”
“哦。”夏轻尘瘪着嘴,跟在皌连景袤身后。走到石桥中央的时候,忽听得前面桥上的侍卫和太监突然喊了起来:
“有人,有人!”
“他们在干什么?”夏轻尘不解地看过去,却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些侍卫用带钩的竹竿从水里捞出一个人来。
皌连景袤牵着他上前,众人退至一旁。随后夏轻尘惊恐地认出,那被打捞上来的,竟是负责整理卧室的青娥,她双目呆滞、面色青白、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死了。夏轻尘看着那尸体,摸着自己的胸口,气喘起来。
“轻尘,轻尘怎么了?”
“死,死人……呃……”
“抬下去”皌连景袤一挥手遮住夏轻尘的双眼“传太医,快!”
太液池里陆续捞上来几具宫女与太监的尸体,都是当天偷吃燕窝的的几个人。经验尸官验定,应就是当天被人掐昏之后投入湖中淹死的,然而在场当值的奴婢全数死了,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这几个奴婢为什么要死。后来皌连景袤又叫来萧允问话,但萧允据实声称,自己来请罪之时,流光阁之外已经没人了。案情移交内务府详查,流光阁立即换上了新一批的奴婢,同时还配备了守卫。
夏轻尘头一回看见死人,吓得不轻。特别当皌连景袤告诉他,太液池里死过很多人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住在了坟头上,晚上随时会在湖面上看见飘荡的游魂。于是那一夜翻来覆去地不愿合眼,最终还是挨不过疲倦和张之敏给他下的安魂草,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卷: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第三十八章
雍津城的东北角,是各个王府与贵戚的宅院。宅院的规模与豪华程度,依据其主人的地位与财力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