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又心焦了。”
“唉,不换也好,可以留到赏花会的时候穿。到时主上会带着新科状元他们一起来游园赏景,我正好有新衣服穿。”红若看看窗外已经化雪的屋檐,心中若有所思“不知道今年的文科状元会是谁……”
事实上,这个正月对于所有即将元服的士族子弟来说,是自出生以来,最为忙碌的一个月。因为在冠礼之前,他们必须接受一系列严格的考核,以此判断,他们是否有能力仕官。就像不同等级的科举,士族子弟按尊卑等级,来决定参加不同等级的举试。下层士族可以参加乡举,乡举的前三甲可以与中等士族一同参加州举,州举的前三甲以及诸侯的世子,是可以直接赴京参加国举的。
夏轻尘冒名顶替的阮家世子,便是直接选送入京,等待出仕的上层士族。照夏轻尘的话来说,这比高考还要难。他虽是报考的文试,但皇朝考核之严格,不容官员的能力有任何缺失。礼、乐、射、御、书、数、演武实战——每一样都必须合格通过——文试与武试,只是侧重点的不同。所以,如果不是士族出身的少年,也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选试。因为要学习这些课程,必须要有马有兵刃、有琴书与礼仪师——而这些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郎官在通过这些考核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从郎官被任命为各府衙的官员,文章或武功成绩领先第一的状元,可以在熏风殿受到龙主的接见,由龙主亲行冠礼,以示垂爱。
这段时间,皌连景袤就像是应战高考的家长:每日坐立难安,操心吃喝拉撒睡,比考生还紧张。可怜了四宝,开考那几天,每天天没亮就要去冷香净苑探望夏轻尘的状态,送去皌连景袤突发奇想的礼物;回宫报信后再到考场外头去守着,直到夏轻尘考完了出来,他再回宫报信;晚上,还要带着好吃好喝的再往冷香净苑去,非得亲眼见夏轻尘睡了,才敢回宫交差。苦得他每天擦着额头对下面人讲:
“这是考世子呢,还是考主上?”
文科文试的部分结束之后,有数天时间,是主考官评判各考生的。这期间,便是筛去文章礼乐不合格的人,挑选可以进入下一步武学考核的官员。司马正秀身为亚相,又是国子学的领导者,自然是这次国举的主持者。在遍阅其他考官评选出来的策论与诗赋之后,他将其中的三卷用丝绳系好,置入匣中,兑贴封条,双手捧着往熏风殿去了。
皌连景袤此时就如同等待放榜的家长,焦急而期盼地在金砖上来回踱着步,时而眼露惊喜,时而低头唏嘘。
“主上,司马大人求见。”
“快宣。”
“臣司马正秀,奉今科文试前三甲答卷,呈请主上御览亲点。”司马正秀恭恭敬敬地拜在地上。
“都有谁?”皌连景袤满怀期待地走了下来。
“启禀主上,阮无尘不辱圣恩,名贯三甲。可喜可贺。”
“太好了!”
“主上大吉——”熏风殿内四宝带着殿上侍从,齐声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皌连景袤袖子一挥“赏!”
“谢主上——”
“来,快将轻尘的卷子拿来让朕一观。”
“是。”四宝小心翼翼地从司马正秀手中接过匣子,呈到皌连景袤面前。皌连景袤揭开封条,取出里面的纸卷,坐到御书案前细读了起来,初时脸上还是兴奋,渐看渐带上了惊讶与赞赏。待他将其他两人的策抡一并看完,放下卷子抬起头来:
“司马?轻尘的卷子应当对你的胃口吧?”
“主上是指字迹吗?”
“亚相以为如何?”
“铁画银钩、清俊飘逸。”
“哈,这句话从你的口中说出,真是莫大的赞美。你该不会是因为喜欢这一手字,才给了他一个前三甲吧?”
“臣不敢。但臣以为,书法出于心、动于手,观字可知其行为,因此观字也是阅卷的一部分。”
“嗯”皌连景袤点了点头“亚相对这篇策论有何看法?”
“此回文试的题目是兴邦之略。单就文章来说,辞藻与文法,此回头三甲的答卷皆在伯仲之间。但阮无尘的论道超出常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新颖大胆,初观之,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哦?难得亚相会接受新奇的论调。”
“臣以为,夏轻尘文中所说,普及教育,广设学校,强民之心智脑力以兴邦,直切治世之根本,确实不失为兴邦上略。但此法若行,庶民便有了参加举试的机会,势必会引来士人的不满,导致此事成为众人参议的对象。而且,广设学校,提供七艺所需的物资,对朝廷而言将是极大的支出;先生的人选也需严格地培养与考核。”
“那依你看,这些争议之处,当如何解决。”
“司马不才,此事只能还需策论者本人周密思量。”
“哈哈哈哈哈哈……”皌连景袤开怀大笑“司马呀司马,人都说你耿直迂腐,却原来也是这般油腔滑调。你这是变着法儿地劝朕点他为头甲吗?”
“臣不敢。”司马正秀难得地露出轻松的表情“举试未完,阮世子尚未通过考验。”
“其他试题他答得如何?”
“九数一科排名头甲,礼法与礼乐两科,太常卿的评词颇为赞赏。”
“如此一来就剩下武试了”皌连景袤叹了口气“他的身体……能过吗?”
“主上迟迟不下更换春服的诏令,是担心世子受凉生病吧?”
“朕能为他做的,只有如此而已。”皌连景袤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欣赏夏轻尘的卷子,只觉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是喜欢,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陶醉起来“轻尘的字真是好看,字好诗也好,朕要将这两篇装裱好了,放在榻前天天看……”
事实上,挂心夏轻尘这次举试的并不止皌连景袤一人。夏轻尘家中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回的举试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饮食起居不敢有半点疏漏,就怕一个不小心,害得夏轻尘染上了病。张之敏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冷香净苑跑,时刻留意着夏轻尘的健康状态。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武试的时间。皇家校场外围,挤满了前来陪考的人马。张之敏与萧允正努力伸长脖子的时候,一旁的人群起了骚动。只见人群退向两侧,皌连琨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带着自己的儿子,目空一切地进了校场大门。
“岂有此理,家属如何能陪同进去?”萧允不满地哼了一声。
“人家是皇叔。”
“皇叔可以,我也一样可以。”一声沙哑的低吼,凌依依衣带飘飘,披头散发,扛着铁剑走过人群。手中依旧是一壶烈酒,冒着微温的热气。
“国舅爷亲自来观战吗?”昊清跟在皌连琨后面,不满地看了凌依依一眼。
“成品验收!”凌依依沉喝一声,越过皌连琨的身前,大步地走进了校场。
校场上,夏轻尘一身戎装,飒爽英姿骑在白马之上。他头戴武家冠,两鬓是雉羽的护耳,胸前披挂着轻革的薄铠,指上套着麂皮护指套,金环束腕,玉带随身。
“妖狐,看你的了。”夏轻尘拍拍白马的脖子,坐直了上身,两膝夹紧,脚上的马刺轻轻向内一收,白马低鸣一声,纵身跑过校场宽阔的草地。
夏轻尘骑在马上,双手松开缰绳的瞬间,扬弓搭箭,瞄准对面立于正南方的红色靶心。“嘣”地一松手,箭走流星,一举击中靶心。同时他身体一晃,失去平衡地一歪,
“啊……”身一斜,手中弓箭落地,夏轻尘一把攀住缰绳,死死勾住,冲过了草地。
“唉,好险啊!要是中途坠马,就要重来。”剑师坐在场边马扎上咕噜灌了一口酒。
皌连琨忧心地看着夏轻尘下了马,随后上场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皌连景焰尚且年幼,未到举试的年纪,所以这回来,只是做观礼走过场,并非真正的考试。只见他横跨在高头大马上,手持尺寸与自己身材极不相称的龙头弓,策马扬弓,轻松过了一关。
“承让了。”昊清对着剑师冷冷一笑。
“得意啥,射好射坏不是一样过吗?”剑师不服气地嗤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关注夏轻尘。
骑射过后便是御车术的考核,只要驱赶马拉的战车在场地上正反绕画两个圆圈,也就是现在的一个“8”字,便算过关。看似简单,但夏轻尘练了一个月也没能练出个样子来,最终威胁抽打那匹目中无人的“妖狐”套上了车架,几番引诱按摩,终于让它勉为其难地走出了“8”字。于是这一关,终于也勉勉强强地过了。
时过中午,考核终于到了最难过的一关——演武实战。所谓演武,就是在比武场上夸示勇武,以真刀真抢实战格斗,以淘汰身体反应能力差的人。如果是国举武试,这一关是筛选考核的重中之重,但今天的场次既是文试的末场,与试者大多是上层文士,虽称不上文弱,但武艺精进者不多,而且每人有三次挑战机会,只要胜出一场,便算是通过。而且士子之间,私交甚密,互相放水,这一关倒也过得容易。
然而夏轻尘下午运气不佳,抽签抽中的对手都是剑法精进的硬角,他初学乍练,连输了两场,落到了水平最差的丙组。所幸抽签一举轮空,他正庆幸着可以不战而过,南王世子皌连景焰却突然从观礼的席位上站了起来,对他说道:
“没人陪你打,我陪你打一场如何?你若赢了我,这举试就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