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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下部第十一章(1 / 1)

讶然回首,吴非诧异地看见凌云眼中那古怪的神色。他说什么?他问自己想不想要他?心里怦然一跳,吴非慢慢走近前去。

“凌云,你……?”

定定直视着他,凌云漆黑的眼中不再有一直的沉静和倔强,多了一种吴非此刻分析不出的东西。忽然举手,他自己去脱刚披上的睡衣。

颀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怎么,有点颤抖。狠狠心,他径直扯掉了那些半天也解不开的纽扣,上身已落在吴非的视线里。

“凌云……”血液上涌,直冲上头。举手捉住凌云的脸颊,他辗转地吻了下去。

隐忍多日的后果,就是这样轻易让一句轻轻的邀约击溃所有的压抑,吴非沉浸在久违的甜美里。

半是沉醉半是欣喜地,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可是,口角的微笑却在那一刻冻结在他的唇际。——凌云那紧紧闭眼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的表情。

不是快乐,不是羞涩,却象是献祭。

是的,象是祭台上的牺牲品一般,那清秀的脸上,是一种类似漠然、甚至接近痛楚的表情。

停下动作,他的心忽然有种敏锐的怀疑。

是的,这夜既无风雨也无晴,为何会这样突然风光旖旎?

“凌云。”淡淡地,他直起身,径直发问。“为什么?这不象你。”

茫然地睁开眼,凌云坐起来掩上了自己的衣物。沉默着,他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夜色。

“吴非,你帮我找我哥,我作牛作马报答你。”淡淡地,他忽然吐出这么一句。

面无表情地,吴非冷冷望着他的侧脸。

用奉献身体来换得自己的尽心尽力——原来这就是他如此主动的原因!

忽然升起的怒气在那一瞬间,占据了疲惫的心灵里最后一块领地。这些天完全抛开公司的业务,晨昏颠倒地和秦风扬一起四处奔波找寻,和方方面面的私家侦探,警方线人见面委托,回家后还要面对这样的冷漠和置疑!

紧紧抓着凌云的肩膀,他重重将他推倒。他红丝密布的眼中有着很少一见的冷酷和冰冻:“想服侍我、讨好我吗?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瘦成这样,这副身体还有什么吸引力!”

羞辱的氛围悄然蔓延,让凌云忽然感到了莫名寒意。微微战栗一下,凌云忽然奋力挣脱了他的压制,自嘲一笑:“是!……是我太自不量力。”

身后,一只大手忽然强硬地将他重新拖了回去。

吴非将手掌重重压在了那微凉的胸前,碾上了心脏的位置:“凌云!我真的很想看看,你这里,是不是没有心的?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掩藏不住情绪,他一向黑亮温柔的眼中燃烧起带着悲伤的怒气:“我阻止你哥和秦风扬彼此伤害,你说这是出卖;我每天奔波着寻找凌川,你说我不肯出钱出力!你无视我的心意,不屑我的自作多情,可是,如今,你竟然要用身体来乞求我的帮助?!在你这颗怎么也温暖不起来的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如此龌龊?……”

惊愕抬眼,凌云试图挣脱被他死死压住的身体:“不,不是。吴非,我只是……”

看着那清澈眼睛,吴非眼中神情变幻,颓然地慢慢松开了钳制着凌云的手。

“你走。”他慢慢起身站在一边,淡淡道,“我会尽最大努力找寻你哥,信不信,由你。”

心灰意冷地,他转开了头望着随风起伏的纱质窗帘。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不安地回头,他狐疑地快步冲上前,拉住正在往楼下行去的单薄身影:“卧室在那边,你光着脚往哪去?”

“吴非,我会走。”凌云低声道,倔强地看着长长的楼梯:“我有家。”

“你疯了?!我叫你走,是叫你回房间去!”愤怒而惊怕地叫起来,吴非拉起他的手就往卧室拖去,“你哥已经不知生死了,你还要走到哪里去!”

没有拉动,凌云忽然扣住了楼梯扶栏,慢慢坐在了地上抱住了头。

“吴非!……对不起,对不起。”他闷声闷气地低语,无声的泪水,悄然在他的脸上滑下,“我只是急的快要发疯。一个多月了,我哥没有一点点消息。你不知道他的个性,太骄傲太固执,从来不肯求人、不懂转圜,落在那个什么仇家手里,我怕他……”

打个寒战,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他幽深的眼睛里浮现深切的茫然:“哥他失踪这么久,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没有钱没有能力,我只能在这里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象坐牢。”

苦笑一下,他痉挛的指节握紧栅栏,有点发白:“吴非,我一直以为人只要有骨气和尊严,就可以活的坦然。可这些天,我却越来越怀疑……傲气,尊严?能帮我把我哥带回来吗?”

“凌云,坚强点,我在这里!”吴非的心忽然绞起:曾经那样倔强自尊的凌云,该是怎样的煎熬和无助,才能让他这样放低身体和尊严,病急乱投医!

可自己呢?就这样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痛楚得大力抱住他,吴非的声音有了嘶哑:“你说过我理智无情,我做的判断和决定永远都对。那么,相信我,凌川他聪明敏锐,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静静由着他的心跳贴紧自己,凌云轻轻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

搂住他的身体,吴非心痛低语:“再给我们一点时间。秦风扬已经在黑道上悬赏了一千万的暗花,放出话去,一定要保住你哥的性命。”

……

漆黑一片的陌生环境,忽然有幽冥般的火光闪了一闪,照亮了阴森幽暗的四周。长长的巨大锁链从天花板上倾斜下来,末端处,吊着一个足尖点地、垂首不动的青年男子。

火光渐渐靠近,照亮了那男子比例匀称的美好身体,照亮了火光中他满身的鲜血,照亮了他紧闭双眼的俊朗面容,就算在那沉睡般的昏迷中,薄薄的唇线仍然显现傲然的神气。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悄然闪现,面目不清。

冷冷的手忽然伸向了那青年,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沉闷而短促的轻吟,那青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非人折磨忽然惊醒,漆黑的眸子因为疼痛的刺激而清明起来。

他没有看眼前的恶魔,却看向了门口。

一片幽暗中。凌云正拿着火把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被吊着的青年苦笑起来:“小云,不……不要看。”

他的眼睛沉静而坚定,可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哥以后都不能在你身边,对不起。……记得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哥!”狂叫一声,仿佛撕心裂肺的锐痛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凌云疯狂地摇晃着面前那从温暖忽然变得冰冷的身体,“哥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能这样狠心!”

“凌云!你醒醒!”急促的呼唤忽然在耳边坚持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地叫:“睁开眼,我在你身边!……”

满头大汗地,凌云怔怔地从可怕的梦魇里苏醒过来,失焦的眼睛半天方恢复了一点清醒。

望着眼前那深情如秋潭的眼睛,他忽然突兀开口:“吴非,我哥他……死了。”

“别说傻话。”坐上床,吴非轻轻把他搂在怀里,口气不容置疑,“那是梦,不是真的!”

“不,哥刚才托梦给我。如果他活着,为什么托这样可怕的梦吓我?”怔怔的,凌云忽然打了个冷战。

“人越是担心焦虑,越容易做噩梦。”紧紧搂着他汗水淋漓的身体,吴非身上的温暖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相信我,你哥一定活着,一定!他那么疼你,绝不会离开你,就像我一样,永远不会。”

是的,象他一样。

“吴非,你说的对。那是梦。”定定点头,凌云清冷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哥他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相信他。”

……无边的困意和疲惫袭了上来,心安地轻轻哼了一声,凌云慢慢闭上了眼睛,依偎在吴非的怀抱了重新睡着了过去。

看着他浓密的睫毛下从不安颤动到平静下来的眼珠,吴非轻轻把他的身体放平,悄然下床脱去了齐整的外衣。

连着很多天,他都在书房里熬夜到很久,而书房就在凌云住的客房的隔壁。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可以及时赶过来,把他从越来越频繁的噩梦中叫醒。

反身上床,他静静躺在了睡梦中气息仍然不甚平稳的凌云身边,小心地不让辗转的心绪带动身体。

时间在一天天的等待中飞驶如箭,距离上次找到凌川的手机,又已经两个多月过去。而距离他的彻底失踪,如今已经是一百多个日夜。

凌川,凌川……究竟,你在哪里?

南丫岛上的风情,一年四季秀美如昔。没有栉比鳞次的高楼,岛上四处茂盛的亚热带植物中,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小屋。

和煦的朝阳从窗外悄然照进一栋不甚显眼的别墅室内,薄薄地将一切镀上层浅淡的金黄。一缕光线正照耀在墙角的青年那鲜明不失柔美的五官上,给挺直的鼻梁边投下片小小的暗影。

斜坐在墙角,双腿微微蜷曲着,凌川睡得似乎很熟。如果不是高高吊在头顶的双手,和那不自然得斜依着的坐姿,只看着他那沉静而俊朗的脸庞,很难相信这是在经历了无数非人折磨之后。

冯琛走进房间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平静的画面。在凌川面前蹲下,他冷冷看着他嘴角那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和清醒时时时挂在唇边的嘲讽倔强不同,这种笑,是他没见过的安详。

忽然打破这种安祥,该是多么令人快意。残忍一笑,他慢慢将手伸向了凌川的臂膀,在一处明显的伤口处一戳。

“呜……”这毫无征兆的剧痛侵袭,将刚在小睡中休憩了片刻的凌川彻底惊醒。

身体一阵不可抑止的颤抖,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眸。在颤抖中静静等待着裂痛平息。

“睡得这样惬意。”看着手中的血迹,冯琛无害地微笑:“刚才做梦了吗?你笑得挺甜啊。”

凌川迷蒙的眼光有那么一丝闪亮的光彩。甜美的梦里有一张模糊却深情的脸,热切而深恋地凝视着他,在这漫漫痛苦的尽头,是他唯一的温暖慰藉。

“梦见你弟弟,还是秦风扬?”冯琛再笑,“我第二天派人去绑你弟弟,就晚了一步。听说是被个富家子弟包养起来了,进出都是保镖,难怪我的人找不到机会下手。”

凌川的眼光回复了锐利的清明,狠狠瞪着眼前的恶魔,心中稍稍安慰:吴非,看来的确值得托付。

动了动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好让早已红肿磨破的手腕少担一点身体的重量。

“说来真是有趣。”玩味一笑,冯琛道,“前天我手下打听来消息,道上现在秦家标了一千万的暗花,要找你。”

沉默着,凌川扭开了头望着别处,很久才淡淡道:“是啊,我那样害他,他也想要我的命吧。”

“他要的,不是尸体——是活人。”冯琛摇头。

凌川没有说话。

“说真的,这真叫我有点看不懂了。你和秦风扬之间到底搞什么花样,他不是也该希望你死吗?”冯琛轻笑一声,旋即摇头,“好吧,这样更加证明了你的价值啊。”

“那当然。要不然你也不会留着我的命了。”凌川嗤笑。

冯琛盯着他忽然握紧的拳头:“啧啧,这么多天下来,还是不知死活。”

“冯琛,从被你抓到那天起——”凌川淡淡道,带动了嘴角血迹俨然的的一道伤痕,“我就没奢望能活着出去。”

“不杀你是因为要你干活。”冯琛冷硬的脸上有丝残忍,“——真的这么犟下去,那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这些天,冯琛都一直没有现身,直到这几天才出现,看来,外面的风声已经小多了。

没露面的这些天,凌川饱受苦头,显然冯琛遥控着手下在进行狠狠地敲打。

冯琛收起了笑意,阴霾浮上脸颊。

“我再说一遍,你听好。我不是养着你消遣的,给你一台电脑,再给你几个账号,里面有我们金博的一些筹码。你给我好好赚钱,我就当养条狗,给你点饭吃。”冯琛已经没有耐性再兜圈子,“不然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

“别做梦了!去死吧!”凌川傲然地抬起下巴,笑得虚弱,却依旧放肆。

冯琛冷冷捏住他的下颌一卸,咔嚓一声,满意地看着凌川的下巴张开。

“你的牙尖嘴利真叫人讨厌。”

凌川很想再恨恨骂出倔强挑衅的话语,可张了张嘴,脱臼的下颌没有听从大脑的意识。

冯琛似乎微微解了点气。

抬手将他头顶的铁链升到一个适当的位置,凌川被迫着,被高高的链条拉成了只有足尖点地。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打弄得丝丝缕缕,在清晨阳光的轻抚下,虽然有纵横的伤口和点点斑斑的虐痕,那身体有着流畅而恰到好处的线条,肌肉和骨骼的比例接近于完美。

一拳痛殴在凌川的腹部,冯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蜷缩起身体,冷汗开始冒出来。

和很多清晨一样,临时起意的折磨和殴打宣告一天的来临。

一边细细端详着身前冷汗淋漓的脸,冯琛随手合上被他拧脱的下颌:“凌川,你这样硬骨头的人我也见过的,并不少见。”

痛苦地紧蹙着黑黑的眉峰,凌川吊在头顶的无力十指握了又张,张了又握。

“我亲眼看见过一个卧底,在我面前被打断四肢,都一声不吭。可是最后,还是受不了,哭着喊着求我们杀了他。“冯琛恶毒冷笑,“你这种没有受过训练的温室花朵,比他们可差得远。”

“呸!”凌川干净利落地啐了一口,可惜多日被饿,身上又伤痛交加,这个举动轻易就被冯琛躲了过去。

“我等着你求我。”冯琛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放心……等你死的那一天,我会在你坟前求你。”

“哦?那时还能求我什么?”冯琛眯起眼。

一阵喘息,凌川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求你投生时看清楚点,回你的……畜生道去。”

窒了窒,冯琛的一声冷笑格外愤怒而短暂。

“来人,给他再加点小菜。”他悠悠道,外面的随身保镖很快进来,手里的棍棒泛着木质的狠厉。

很快,沉闷的殴打声响起,凌川无助地垂下高傲的头颅,陷入了越来越频繁的昏迷。……

从昏迷中慢慢清醒时,日光已经照耀在了窗外的树梢正中。身体已经被重新放回了地面,可以象往常一样坐着——自从被锁链禁锢在这间卧室的墙角,他没有被允许真正地躺下休息。

“吃点东西。”冯琛坐在远处悠闲发话,指了指凌川面前的一盘丰盛早餐。

转了转被解开的一只手腕,凌川屏息片刻,费力地缓缓抓起一杯牛奶,艰难地喝下。喘息着,他静静停歇了片刻,用无力的手端起一碗香浓的麦片粥。……手指轻颤,却慢慢稳住。

深深注视着他自然地努力进食,冯琛的脸上,有丝奇异。

“你似乎很想活下去。”他道,“无论怎样,我没看见过你绝望的样子。”

“为什么不?”凌川咧嘴一笑,声音虚弱,“我是个好人,心态良好,心理健康,大好年华,为什么没有好好活着的愿望?”

“你可真是天真。”冯琛淡淡道,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表情。

凌川漠无表情。

站起身,冯琛觉得心里又开始有团莫名的火在烤:“你大概不知道,想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和心理,是多么简单。”

凌川终于停下了咀嚼,抬起头,他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冯琛。

“害怕了?”微笑着,冯琛很满意他这终于有所震动的反应。

凌川悠悠再喝了一大口牛奶,嘶哑的声音笃定:“我想活着,可是不代表我怕死。”

一阵忽然的狂躁涌上心,冯琛举脚踢飞了他面前的托盘,金黄的煎蛋,粉红的火腿和大杯的牛奶飞在了一边。

凌川皱眉望着远处的食物,叹了口气:“浪费是罪啊,冯琛你该下地狱。”

“好好养身体。”冯琛若有所思的神情带了点隐约兴奋:“这岛上闷得发慌,我想点别致的花样打发时间,希望不让你失望。”

正如他保证的那样,接下来的几天,凌川果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善待”。

不再有不规律的挨饿,不再有随时随地的痛殴,除了每天丰盛的三餐外,他也被允许有充分的休息,甚至是伤药的治疗。

可是凌川清楚地明白,这短暂的宁静,实在是暴风雨的前夕。

平静地修生养息,尽可能地积攒体力。——无论将要到来的是什么,他必须撑下去。

是啊,如果可以活下去,为什么不呢?

望着窗外的椰林树影,他的脸上露出笑,一点苦涩,一点心酸:一千万暗花吗?秦风扬,你的钱还没被我坑光?

可假如真的有人从不曾放弃自己,那么,我也不要先放弃。

“凌川?……”突兀的呼唤,终于在一个清晨响起。

冯琛的脸上笑容奇异,指着窗外美丽的朝霞和太阳:“好好看看这些,很久你都不会再看见。”

茫然地从沉睡中醒来,听着冯琛那古怪的断语,凌川的心忽然一沉:难道……他要弄瞎自己?!

这样的猜测不能说完全没有震撼,沉默着,他咬紧牙关。

“带你去个好地方。”冯琛观察着他的脸色:“我布置得很精心。”

挥挥手,门外冲进来两个手下,不由分说地架起的凌川,拖拽着将他带到了走廊另一端的一个门前。

门被打开了。张眼望去,漆黑无比。

“其实对任何心智坚定的人,都可以试试这种办法。几天之后,很多不怕死不怕受刑的人都会崩溃。”

身后,冯琛的声音恶毒,却悠闲:“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你自己。”

静静看着那就要将自己吞噬的无边黑暗,凌川的脊背有那么一点点僵直,却依然挺拔。

“后悔吗?”身后冯琛凑过头来,语声有种微微的得意。

“很后悔。”淡淡一笑,凌川眼中有丝不屈的戏谑,“我后悔那次绑住你,怎么没杀了你。”

“凌川,你能挺多久?我拭目以待。”微微一笑,冯琛并不因这挑衅而生气,牵起铁链,亲手将他拉进了那间逼仄黑暗的小屋。

举手一按,屋内的灯亮了,照清了几平米不到的狭小空间。

地铺上是简单的被席。没有窗户,奇怪的是,天花板上却有一块悬空吊起的超薄屏幕。

“把他锁好。”冯琛看着手下把凌川手上的铁链吊锁在房间一角的铁环上,长度稍微可以活动。

满意地转身拧下了简易的灯泡,冯琛的眼睛在忽然到来的漆黑中发着幽光:“我很想知道,我再进来时,你会不会痛哭崩溃?。”

“咣当”一声,狭小的门被重重关死了。

屋子里,陷入了彻底的完整黑暗。除了黑暗,还有静寂。

摸索着,凌川坐在了地铺的一角。听着自己的心跳,他一动不动。慢慢地,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垂下头去。不知这样坐了多久,直到他渐渐感到了困意。这样就是一天了么?怎么可能呢?明明是从清早的床上被拖起。……

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满目的黑提醒着不辨天日。

有饭菜的香味从几步之外飘来,摸索着将手伸到门前,他碰触到了一碗一碟。看来,门下边有送饭的孔洞。

无边无际的静寂和黑暗渐渐有点狰狞的嚣张,让人窒息。

很久才慢慢嚼完了饭菜,他静静地端着碗,修长的手指触上了碗边小小的凸出花纹,一点点靠着摸索,他努力分辨着花纹和图案。

很久,他才惊觉出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堪怜。对着自己无声地笑笑,忽然地,他眼中有了一点微微的湿润。

举起手,他擦拭着眼角那莫名其妙的泪水。

手腕上的链条冰凉凉的,牵动的时候发出几声清脆的撞击。

真好听,这在孤寂中唯一的声音。……

沿着幽暗的走廊,阿丰小心地端着一个托盘,向着越来越静的深处轻轻行去。走动越轻越好,这是冯琛发出的严厉命令。

将饭菜轻轻从门下的小洞塞进去,他摸到了上次吃剩的碗碟。听不见里面有声音,象是没有任何生命存活一般的宁静,不,是死寂。阿丰摇了摇头,以前听蹲过大狱的弟兄说,在牢里再硬再狠的杀人犯,未必能挺得过三天的黑屋子。这么着,和瞎了聋了实在也没什么区别。

私下里一众保镖曾经拿这个来打赌,最乐观的估计,是猜两天以后,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会熬不下去。大喊大叫,捶门发狂。……这都是太常见的反应。

可显然,里面的那个人,忍耐的能力超出了他们的预计。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可一直,里面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可是没有人能忍受这么久才对——如果不是每天的饭菜都有被吃过,阿丰简直有点怀疑里面的人是不是早已受不了那让人窒息的幽闭,自杀了也未可知。

刚刚走到那小门前,阿丰忽然一怔:里面……有奇怪的极其微弱的一种声响,咚咚有声,连续不停。这里外的隔音非常好,所以这声音原本该是非常大才对。忽然,阿丰微微打了个寒战,恍然明白了这声音的含义:那是用头撞墙的声响!

终于忍受不了,却仍不肯开口求人放自己出去。

所以,里面这声音,怕是已经表明人已处在崩溃的前夕。

阿丰愣愣地,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看见凌川的情形。被自己和另一个保镖拖起,可他就那么沉默而自然地任凭自己拉扯,眼中却是轻蔑和冷静,简直好像被折磨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阿丰微微摇摇头,可以预见的是,将来出来的那小子,就算活着,也一定不会是原来那个又横又拽的人了。

挥手让他下去,冯琛的唇边有丝期待已久的笑意。终于到了人体心理的极限了么?

凌川,你原来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万一把人真的逼疯了,那倒也没什么意义。

悠然打开了面前准备良久的电脑,和楼下那间小黑屋天花板上的屏幕完全同步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画面上出现的图像,此刻正是那间小屋里五天五夜来第一次出现的声音和光线。

无论这画面是什么,已经被黑暗和隔绝的幽闭逼近崩溃的凌川,必然没有了拒绝的能力,更何况,上面跳动的是他极为喜欢的东西呢。

……相反,处在这种状态中,任何人都会饥渴无比,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缕神经,都会欢迎着这漫漫黑暗中忽然降临的赐予。

悠然欣赏了一会屏幕上的画面,他笑着拿起了楼下那间小屋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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