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黎明。
因为府里没有侍女,所以偌大的裴府静悄悄的,只后花园那边有些动静。
后花园正对着的后门敞开着,一辆租来的马车悄悄停在那里。
枕星偷偷摸摸地把车夫带进园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受了重伤的萧衡抬上马车。
裴道珠跟着上了马车,报了她新买的宅院地址,吩咐车夫立刻启程。
枕星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女郎,九爷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您该为他请大夫才是,或者把他送回萧府,为何要让奴婢去租马车,把九爷送到那处小宅院?”
裴道珠面无表情。
车厢里悬挂的灯笼,随着马车行驶轻轻摇晃。
晃动的灯火,拉长了少女的睫影,她眼底一片深色,看不出情绪。
她剥开萧衡的夜行衣,凭着以前从医书上看来的内容,给萧衡做简单的止血处理。
她没有回答枕星的问题,因为脑海中正掠过无数猜想。
——朝廷不想出兵,那就想办法逼他迎战。
这是当初萧衡亲口说过的话。
难道他的意思是……
屠戮使臣,以此激怒北国率军南下,从而逼迫朝廷迎战?
她被这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想否定这个猜想,可是目光落在萧衡胸口所插着的两把弯刀上,理智又告诉她,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种弯刀,是北国人最喜欢的武器。
萧衡他……
确实和北国人起了冲突。
如果是他屠戮了那些使臣,那么绝对不可以送他回萧家。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否则,朝廷很有可能会选择舍弃他,来换又一年平安……
马车终于停在了小宅院前。
裴道珠给了车夫一笔封口费,和枕星一起把萧衡抬进闺房。
枕星着急:“女郎,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许!”
裴道珠一口否决。
面对枕星不解的目光,她低声:“你出去,我来处理伤口。”
枕星咬了咬唇。
眼前的少女美貌娇弱,但眼神是那么坚定。
她知道,她家女郎一向很有主张。
她犹豫地看了眼生死不明的萧衡,最终选择相信裴道珠。
好在裴道珠一向准备周全,这座小宅院里除了洗漱用品,还备着简易药箱。
枕星取来药箱,又打了两盆热水,就替两人掩上屋门,小心翼翼地守在屋外。
裴道珠回忆着医术上的内容,有条不紊地替萧衡取出两把弯刀。
弯刀的位置有点偏。
若是再向右一寸,这个男人就一命呜呼了。
她想着,利落地替他止血上药。
等彻底处理好伤口,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长久的聚精会神令裴道珠头晕眼花。
她小脸苍白,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望向床榻上时,萧衡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泛着疲惫:“醒了?”
萧衡哑声:“我就知道……去裴府找你,定然不会错。”
朝廷不肯打仗。
宁愿年年割地,都不肯背水一战。
皇族和世家贪图享乐,谁也不在乎沦陷的土地和百姓,他们的眼里只有山山水水和纸醉金迷,他们看不见北方的烽火燎原,也看不见饥荒导致的饿殍遍野。
他们不肯,他就逼他们肯。
他特意挑了暴雨倾盆的今夜,暗杀使臣,激怒北国。
当北国不肯和谈兵临城下时,朝廷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背水一战。
那夜带着裴道珠去行宫,不仅是为了捉拿花神教的人,还为了勘察行宫地形。
他率领五十名死士潜入行宫,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硬生生和北国的上千名士兵缠斗在一起,死士们拖住那些士兵,而他则亲自潜入寝殿,诛戮一个个身居高位的使臣。
今夜,他的刀就是死神。
只是北国人骁勇善战,他还是受了伤。
行宫的动静惊动了宫里,军队倾巢而出,想要捉住他。
他无处可去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裴道珠这个骗子。
也不知怎的,明明知道那女人生性凉薄恶劣,却又偏偏觉得,如果世上有谁能救他,那一定是裴道珠。
他强撑着,最终倒在了裴府的后花园。
闺房寂静。
萧衡凝视着少女的面庞,眼底情绪又复杂几分。
此时,窗外已经传来满街的军靴声。
是朝廷军队在追查凶手。
裴道珠替萧衡盖好薄毯:“别说的好像你我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我救你,全然只是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那日你骂我是骗子,我可没忘。”
她抬起眼帘,认真道:“若是你逃过此劫,可要记得给我报酬。萧家九郎的命,不知道得值多少银钱?”
她算计着。
她仍是那个喜欢金银财宝的裴道珠。
可落在萧衡眼中,却已不再如从前那么讨厌。
他常年习武,身体素质极好,没有昏睡过去,反而颇有精神。
他又问道:“已是深夜,为何会去后花园?”
裴道珠故意道:“我说是去和郎君幽会,你信是不信?”
萧衡轻笑。
他打量裴道珠:“我认识的裴道珠,出现在外人面前时,务必从发髻精致到脚后跟。你裹着一件旧斗篷,说是去幽会,我不信。”
裴道珠没好气地扭过头。
这厮一眼就能看穿她,真没意思。
她起身给萧衡倒了一碗茶:“外面风雨大作,心中总不安宁。实在睡不着,因此去园子里赏景。也是巧了,正好撞见你。”
她亲自喂萧衡喝茶。
萧衡暗道,那才不是凑巧。
所谓心有灵犀,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儿。
喂他喝完茶,裴道珠在榻边坐了,试探道:“你……可有对郑家兄妹动手?”
凭她对萧衡的了解,他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肯定会去了解郑家叛国的真相。
郑家兄妹……
或许还活着。
提起那对兄妹,萧衡的脸色难得凝重。
他道:“郑擎虎一心求死,主动撞死在我的刀下。至于郑翡……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了。”
闺房再次陷入寂静。
裴道珠垂着头,小脸隐在昏暗里,令人看不清情绪。
只是握着毛巾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花神教的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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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