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踟蹰,无意进门,听谢慕说,提了剑便上来。
我正要进去,有个什么东西突然轻轻打在头上,我仰头一看,正见着赵倾一张笑脸。
我仰头张嘴,来不及闭合,又是一粒东西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我嘴里。
我呆了,不由自主舌头顶了顶,还是花生米,赵倾的花生米。
这次我没有饿,便知道了羞恼,一口吐了出来。
赵倾依靠着茶楼二楼的木栏,冲我眨眼勾手,他身旁是一个年轻男子,神情冷峻,赵倾身着浅金色长袍,他身旁那人穿的是黑色,这两人衣着打扮都是一身贵气。
谢慕也抬头,赵倾转向谢慕,笑道:“穆公子,真巧。”
这个赵倾,谢慕随口诹一个名字竟然都能给他一口说中。
谢慕也回道:“巧。”
跨步进门,直接也上了二楼雅座,赵倾回过身来,跟他一道的那个年轻公子已经在桌旁坐下,正一言不发,悠悠喝茶,有人来也不抬头。
赵倾手指扣了扣桌案:“这里坐。”
跟从我和谢慕进来那带剑的豪客便直接落座,也不跟人招呼,放下剑,店小二来询问,他便说要一壶茶。
赵倾道:“这位是谁?”谢慕道:“不认识。”
赵倾点头哦了一声:“那看来不止是巧。”
店家给我和谢慕一人各上了一壶热茶,又送来点心,赵倾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眼睛直勾勾看我,笑道:“小公子数月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了。”
我给赵倾那眼神看的浑身发毛,直咽口水。
我没看到赵倾的小狐狸,下意识去找,赵倾手往脚下一伸,提了团红红的绒毛出来,丢到我怀里,我啊啊啊大叫,两手搂起来那一团就丢出去。
那小东西被我一把丢到地上,受了惊蹿进赵倾怀中,赵倾连忙顺毛,责备我:“你吓着它。”
我说:“我胆子小,谁知道它咬人不咬人。”
赵倾笑道:“这畜生但凡美人都只会亲,不会咬。”
我问:“它真不是你生的?”
赵倾道:“我养的行不行?”
我心想赵倾养的这个是狐狸还是狐狸精,按赵倾的爱好,这八成应该是只狐狸精,母的,白天给他搂在怀里,晚上就钻进被窝变成个女人陪他睡觉。
我这么想,一边将糕点往嘴里塞。
我眼睛木然放空,没看桌上,只拿手去拈,吃着吃着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赵倾的手捏着一块糕点正在眼前,我拿的时候是他在递。
我又愕然,对上赵倾的脸。
我口中还嚼着,赵倾笑的鬼:“你吃的是我刚我抿过的。”
“刚才的花生米,也是我咬过的。”
我瞪了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赵倾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我问:“你过了世的夫人?”
赵倾又笑个不住:“你说话怎么不磕巴了?我记得你说话慢的跟个龟一样。”
我十分不解他的乐趣所在,哪里好笑?
我说:“我嘴巴不好用,说话快了就说不出来。”
赵倾道:“这是为什么?有什么疾症吗?”
我说:“不是,当初父亲他也怀疑我有疾症,不过后来有个老和尚给我瞧,说不是病,是我性子太急才会说不出话,他还让我去庙里清修,说这样让我修身养性,就不会急性了。”
可能我连着说了一长串话,赵倾乐不可支:
“现在说的倒不慢,正常了。”
我也觉得自己这会说话顺溜了很多。
赵倾收敛了笑,回忆道:“庆末年间,那时我还跟陛下在南阳,正值侯坊之乱,南阳郡守被杀,陛下收了兵马,又招募流民,准备起兵,讨伐侯芳,陛下那时年少,只十七岁,我刚不过十岁,赵氏在庆朝时世代皆出名臣,在慜帝时候渐渐衰落,不过虽然没了权势,名望却不小的,陛下他起兵,众人都举旗相应。”
“当时攻侯坊时曾俘虏了一个南人,大概是兵乱中给士兵们错抓了,是个姑娘,大概是逃难在外,是以做了男人打扮,后来在俘虏营中又试图逃跑,逃跑了三次,三次给抓了回来,因而军中上下都认得了这人,叫他严跑跑。”
我问道:“女的?”
赵倾道:“还真看不出来,我反正是没看出来,那些兵崽子,穿上那层皮都一个样,又黑又丑的,谁认得出。”
“她最后跑了吗?”
“跑了,跑第十回的时候成了,没给抓回来。”
“俘虏逃跑,不给处死吗?”
赵倾笑道:“她命好罢。”
“她给陛下做了夫人?”
赵倾道:“笑话,她来历不明,又身份低贱,陛下哪里会娶她。”
赵倾笑:“你说书本子看多了吧?”
我说:“我瞎猜。”
赵倾道:“你跟她长得很像。”
我问:“叫什么?”
赵倾道:“一个小兵,我哪知道叫什么,当时军营里逗乐拿来说笑的趣事而已。”
谢慕突然转回头:“没有名字?”
我和赵倾说话的当,谢慕跟另外两人却只喝茶看雪,并无一句交谈,这时候突然开口问,赵倾点头笑道:“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跟赵倾一道的那个贵气的黑袍公子,悄悄凑到赵倾耳边问道:“那人是谁?”
赵倾抬眼瞧了一下,低笑回道:“怎么?看上了?”
我说:“没有,他看着架子很大。”
“看上了也没用,人家瞧不上你,不过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赵倾说话呼吸搔在我耳边,我耳朵痒的挠了一下。
“我不喜欢你。”
“哦?”赵倾来了兴趣:“哪里不喜欢?”
在姓赵的人当中,赵倾算是唯一不讨厌的而已,这人时刻笑语盈盈风流翩翩,虽然滑稽了些,但并没干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说不上不喜欢,但也说不上喜欢。
我如实说:“你长得不像老实人。”
“男人不能太老实,姑娘家都害羞,要是新婚之夜,这么着两人还不得干瞪眼。”
“总不比新婚之夜给新娘子吓出婚房逃命要来的丢人。”
是那边黑袍男子在说话,我回头看他捧了盏抿茶。
赵倾打了个哈哈:“那是意外,那等姑娘就不叫姑娘,该叫老虎,是老虎另当别论。”
他这话看来说的是赵倾的什么丑事,我心里揣测这人是谁,竟然敢取笑当今睿王。
那人嗤笑:“你好歹是个男人,连个女的都制不住?”
赵倾道:“这个你就不懂,女人家就该老老实实的,那竟然妄图爬到夫君上边算怎么回事,而且你不知道,他云家那闺女,自小跟着兄长习武,还曾上阵杀敌,凶悍了得,比个男人还糙,我这胳膊腿的娇养惯了,没遭过那等奇罪,吃不住。”
赵倾说话间我终于想起,是太子!
我早该想到的,太子跟赵倾是一党,这叔侄两个穿同一条裤子的。
我恍然大悟,随着赵倾话落,那位剑客“咳”了一声。
听赵倾的意思,他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凶悍的赵倾连睡觉也不敢和她同床。
我打量赵倾,本来没注意,这么看,果然是个细嫩娇贵的模样,顶着一张快到三十的老脸,那面皮却比寻常女子还白嫩许多,身材也瘦,难怪能被女人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