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他把她送回了卧室门口,两人简短的互道晚安,准备就此分开。
海蒂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叫住了他“列奥”
“什么”列奥纳多转身看向她,意识到还没有给她晚安吻,笑着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好梦,海蒂。”
“不仅仅是这个”海蒂终于想起来她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做什么,直接示意他进来继续谈。
旁边的侍女有意回避,却同样被叫住“把纸笔拿过来,我有事要和达芬奇先生谈谈。”
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无线电的诞生。
之所以打算跟他坦白身世,解释这其中的许多曲折,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爱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更顺利的做这方面的研发。
海蒂擅长分析和设计,但论动手能力,还是列奥纳多更强大一些。
“电”列奥纳多没想到她半夜里要与自己谈论这个,伸手指了指天空“云层中的雷电吗”
“是,又不是。”海蒂本来想画个什么示意图,但几笔下来发现这些符号他都无法理解
电灯泡、电车、电线杆
“列奥,有一种东西,叫做电。”她认真了语气,做尽可能直白的解释。
“这种电,可以成为一种交流工具。”
“为什么”列奥纳多皱眉道“你认为天上的雷电是神灵在传达信息吗”
“那个是自然中的电但人也可以制造出类似的东西。”
海蒂低头画了一匹马,以及一个小信封。
“在这个时代,我们通信往来都是靠马和信使,对吗”
“声音和光的速度比马匹要快,但它无法进行远距离的传递。”
“但电,只要导体足够稳定,就可以跨越千里,让信息能够有效的传递。”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眼神里带着恳求“我想和你一起创造出它。”
海蒂开始和他讲述在现代社会里,这种奇妙的存在有多万能
它本身是一种能源,可以让汽车和电梯都因其运转,同时又是一种信息传递工具,可以横跨一整片海洋。
在一开始,列奥纳多还有些茫然,可伴随着她描述的不断补充,也摸索着开始提一些问题。
“它是怎么被储存的”
“我只能说,容器是金属,具体的不算很了解。”
“这样”列奥纳多思忖道“我明天去找一些工具来,你先早些休息。”
海蒂点了点头,起身送他离开。
他们再次在门口浅浅接吻,如同一对纯粹又温柔的爱侣。
比起欲念,眼下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
领主把婚期定在了2月14日,开始全力解决帝国诞生之际的许多遗留问题
首先是对新老贵族的安抚和封赏。
海蒂有意地想要控制他们的势力发展,比起领地上的奖励,更多的是给予金币和勋章爵位。
旧贵族以血统和资历为傲,新贵族则是赞助过战争的富商,又或者是重要的军官及将领。
秩序只可在人群中建立,而人群需要制衡与哄骗。
第二件事,则是对政治体制的改革。
从前洛伦佐建立了领事团,分为三十人的内部精英,以及七十人的阶级混杂群体。
但问题在于,伴随着领土的扩大,这种举荐制的选择并不算有力。
中央要足够有力,才能控制地方。
在这些年里,法国、英国等国家都在不断发展着中央集权,核心的力量在不断地加强。
海蒂在于马基雅维利商议许久之后,有了一个更加可靠的决定
建立上下议院,同时改革地方政治制度。
有很多现代的先进概念,在这个时期并不能发挥作用。
便如同把一个四肢还未发育完全的儿童抱进汽车里,哪怕他能蹬着油门驱使着车子往前开,可结果也恐怕会颇为惨重。
意大利眼下从经济到人均素养都不算发达,贸然做出太现代的改革,只会车毁人亡。
她选择采用类似英国的政治制度,但又不完全照搬着来。
在佛罗伦萨,上议院全部由贵族加入,对身份和血统保持敬畏与尊重。
下议院则全部为市民从各地陆续推举出来的人,其中也包括市民阶层和工商阶层的各种存在。
君主保留一票否决权和质询权,以及多项能够制衡和控制议会的权力。
她深知,伴随着生产力和国力的发展,帝王的权力必然会被分散和消解,但那都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在地方,比起从前由大小领主分散统治的混乱状态,她选择建立地方政府,并且保留中央的一部分控制权力。
地方政府的官员将由中央派人选调、本地贵族选任,以及市民的自发选举。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变成领主的一言堂。
由马基雅维利亲手修订,大小条款都叙述的滴水不漏,既能够照顾到各个既得利益者的自尊心,同时还能巧妙安抚那些茫然又好奇的群众。
整个意大利开始卸下旧有的许多负担,用更加轻快的脚步往前行进。
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他们即便是有异议,也不敢如何反抗。
军权和君权被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再多的意见也如同泡沫一般毫无声响。
上下议院很快组建出来,报纸也热情的宣扬着相关的概念。
人们热烈的讨论着这些全新的概念,以及试图从这些新政策里给自己找到一些好处。
没等这波热潮褪去,女王又做了一件大事。
她联合教廷、佛罗伦萨学院,决定重新修订法典。
佛罗伦萨学院,代表着对人文知识素养最高的一个群体。
而教廷,则意味着对道德和真理的审判。
当初在海蒂亲手取走冠冕的时候,几乎附近的好些国家都很快收到了消息,对此议论个不停
她竟然如此大胆
她还顾及美第奇家族的颜面吗公开对教皇做这种事情
甚至有人开始哀叹这又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预言这个所谓的帝国在三十年内就会崩塌个干干净净。
而海蒂则不为所动,甚至内心放松了许多。
她要的,就是教权和王权的重新洗牌。
在一千年前,教权几乎是无限大的存在教皇拥有自己的军队,而且可以粗暴而蛮横的对待王室成员甚至是国王本人。
开出教籍四个字无异于是给人宣判死刑,能让许多当权者都为之脸色一变。
可到了现在,事情开始重新调转。
最近的几百年里,教皇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在不断崩解,如同被卸除利爪和獠牙的虎豹一般,是庞大却又虚弱的存在。
当年洛伦佐被教皇威胁要开出教籍的时候,连市民们都纷纷拿着武器出来声援。
而海蒂直接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王权,应当高于教权。
小乔凡尼身为教皇,理应被一众教徒礼拜敬仰,但绝不应干涉她对政策的把控和选择。
而当他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时候,她作为君王应有权力进行制裁和诘问。
所谓君主,应是在万人之上。
克拉丽切已经安于做一个艺术赞助者,对儿女们的教养也慈和而放松。
在洛伦佐去世之后,她放弃了许多执念,也疲倦于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
只要孩子们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而小乔凡尼也颇为配合他原本就恐惧于教皇这个位置。
十一岁的小孩,连高位都有些坐不稳,更不用提如何来驾驭那柄权杖。
也正因如此,海蒂的这些改革要轻松许多。
她善于揣测不同群体的心理和需求,同时举重若轻的扫除许多障碍,让复杂的许多事务都能如交响乐团般和谐奏鸣。
法典在颁布之后,直接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佛罗伦萨都为之震惊
税法被全面改革,同时开放避孕权
这怎么可能
这这些事情教皇也完全肯同意吗
事实证明,教皇本人不仅同意,而且还帮忙援引圣经中的条文,对词条进行解释。
税法自然取悦了绝大多数人什一税被全面取缔,教廷从前用来敲骨吸髓的种种花哨税名都被一把火焚尽,让工商阶级能够更加自由和放松的进行发展。
可有关避孕的事情,完全让人们陷入迷茫和矛盾之中。
有许多女性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又忐忑不安。
她们这么做,到底是否违背了交易,之后又会不会因此被惩罚到地狱里去
然而没有等她们观望多久,就有传教士成群结队的开始宣扬新教,并且解释这两件事的合理之处
儿童亦是值得被尊重和保护的生命。
爱邻如子,亦应爱子如己。
盲目地生育儿女,却不进行足够稳妥的抚养,只会让孩子们遭受无数的苦楚和伤害而这些事情都终将报应到孩子们的父母身上。
哪怕是为了行善积德,也不应盲目的生育过多,这是尊重上帝与圣经的表现。
海蒂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她清楚堕胎合法化是个复杂的争议性命题,可至少在避孕上,女性应拥有同等的权力。
她们的身体,是完全属于她们本人的。
在上一世里,海蒂并不希望人们把她当做一个女权主义者。
她不会为了迎合男人们的口味,让自己饿到如同干瘪的骷髅,在后半生里对被物化的过去也持保留态度。
而她在后半生里,又被女权主义者们拥立为标杆般的人物她们认为她在镜头前裸露身体的是大胆又自我的表现,是典型的女权行为。
事实是,十九岁的那一次全裸的拍摄,完全是被导演蒙骗和暴力胁迫所为。
她的前一世经历过太多的战争和混乱,对站队这件事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和回避。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还是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罗诉韦德案。
这个案件对美国人而言,犹如第二次内战一般。
堕胎合法化的女性运动从二十世纪初一直浩浩荡荡地发酵到1973年,最终美国联邦法院以7比2的表决,确认妇女的堕胎权利受到的保护。
反对堕胎者态度激烈,认为这是对胎儿生命的藐视。
而另一方则认为,女性应拥有对自己身体做出选择的权力。
从海蒂的青年时期一直到老年时期,这场争议都持续不断的在拉扯来回,仿佛一场无尽的斗争。
她见证了许多场辩论,也从少女一路成为人妇,养育着儿女也感受着婚姻。
把目光放回到古老的中世纪,堕胎这件事也充满罪恶。
可教堂中的忏悔手册里,往往都没有对某些事的忏悔指导。
人们默许着弑婴与弃婴,也在悄然的避孕与堕胎。
海蒂选择的是,把自己的情绪和倾向从其中剔除,以足够符合这个时代的角度来修订对女性和儿童的保护。
性侵幼童有罪,虐待童工有罪,欺压女性也同样有罪。
她不希望看见大规模的狩猎女巫运动,把某些事情提前摆到了台面上。
每个政令的推出,都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用模糊又煽动性强的语句来调动舆论,引领着这个国家往更明亮的方向去走。
与此同时,她设置了一个全新的节日
2月2日,安息日。
举国的市民应在清晨前往教堂,为所有不幸夭折的儿童默哀致意。
这些孩子们可能死于父母的漠视,可能死于疾病的传染和侵蚀,也可能是被野狗撕咬干净,连骨头都不曾留下来。
每一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孩子被匆匆生下,又在苦痛中绝望死去。
“人们应该正视他们亲手犯下的罪恶。”面对一部分人的责问,女王只解释了这一句话。
2月2日那一天,阿尔诺河旁聚集了排成长龙的市民。
人们低喃着安魂的祝祷之词,把纸船与纸花放置在河水上,看着它们缓缓向远方行去。
有许多女人是带着孩子们过来的。
她们看着那河面上绽放的白色雏菊,还有那飘摇着沉浮的纸船,不自觉地都红了眼眶。
安息吧,孩子。
天国将给予你安宁温暖。
愿你的来生能够得到足够的幸福与爱。
海蒂几乎没有时间来料理结婚的事情。
她在米兰的产业在逐渐转移至国内的多个城市,青霉素工坊也在发展扩容之中,每天要处理的文件可以从办公桌一路堆到天花板上。
距离婚礼还有五天的时候,她终于解决掉了绝大部分包袱,去见见她的未婚夫。
列奥纳多最近一直很忙,而且身上又沾了好些矿石的粉尘。
早在十五天前,海蒂给他展示了一个足够奇妙的实验。
把不同的金属线插进苹果或者土豆中,再用这两根线去刺激已经死亡的青蛙,后者的腿会开始蹬动,如同被复生了一般。
为了搞清楚电池的具体构造,这位天才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金属都搜罗回了工坊里。
他隐约能感受到各种金属之间有奇妙的反应,但观察这些事情就好像是隔着幕布去观看表演一样,什么都看不太清晰。
“也许我们需要一个元素表”海蒂看着他是如何折腾金属板和盐水的,坐在旁边有些好奇“这两个是什么”
“锌板和银板。”列奥纳多示意她靠近一些,用手去触碰这两端上搭着的湿布。
海蒂谨慎的碰了一下,指尖立刻传来电击一般的酥麻感。
“这是电”她下意识地闻了一下指尖,意识到这布也是被盐水浸透过的。
“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列奥纳多伸手摸了下那湿布,被电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扭头望向她道“这是你说的那种东西吗”
“应该是。”海蒂皱眉道“它和不同的金属有关”
“不仅仅是金属,”列奥纳多示意米开朗基罗把笔记本拿过来,给她解释自己发现的事情“两个金属板本身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可只要有个介质在中间”
“就会有电流开始传递。”她下意识道。
“等等,那如果我们做两个巨型电池呢”
“什么”
海蒂接过笔画了巨大的反应箱,两侧为不同材质的金属板,中间则是流动的液体。
“也许这样可以解决问题,”她的语速变得越来越轻快“我们应该发明一种能够检测电流强度的仪器,起码不能再用手来测试强度”
“青蛙”米开朗基罗下意识道“我买一箱回来”
“不,更可靠的东西”海蒂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拆过一个电流表。
那东西据说是十九世纪的产物,等到了她上物理课的时候,也不再是什么稀奇东西。
里面有一块磁铁,还有圈圈绕绕的弹簧和电线
这帮本来应该呆在画室和办公室的成年人,花了一下午搞到了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开始制作各个仪器。
电流表是第一个出炉的海蒂大概记得那线圈的位置和摆放方式,虽然弄错了几次,但排列组合之后也勉强能到正确的状态。
只要两端连接那盐桥,指针就会开始左右摇摆,而且根据材料的不同而发出不同的摇摆幅度。
而液体电池也很快产生了
在反复的实验中,他们发现最合适的传递者竟然是硫酸。
它腐蚀性强,随便碰一下都会受伤,可却也和不同金属板的反应最为强烈。
海蒂几年前做的防护口罩和手套完全派上了用场,还有好些伙计远远的在柱子旁边围观。
金属板的材质在不断确认,而相关的奇妙发现也在不断增加
两个人在一堆化学器械中间一呆就是一下午,直到暮色西沉的时候才想起来彼此有多久没有见面,再笑着亲吻对方的额头与唇。
能够相伴着呆一下午,哪怕没有时间去谈论爱这个字,似乎也已经足够。
他们直接把相关成果分享给了佛罗伦萨学院,引发更多人狂热而好奇的讨论。
有了电池,发电机也不会远了。
如果能够建立稳定的电力供给系统,哪怕没有现代那样稳定和强大,远距离通信也将成为现实
海蒂已经完全无法想象十年后,二十年后的这个世界了。
如果他们真的联合学者们探究出电学的奥秘,这个世界又会以多快的速度进入科技和工业革命
二月十四日到来的那一天,新郎和新娘都差点迟到了。
按照古老的习俗,他们不应该在婚礼前夜相见,事实也是如此
一个在佛罗伦萨学院做电力试验直到半夜,另一个则带着上下议院的官员们连夜开会批改法案。
都要结婚了就不能安心休息一会儿吗
你们两真的知道自己要结婚了吗
列奥纳多免不了被波提切利念叨几句,他的伴郎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记得帮他把头发轮廓弄到最好的状态。
拉斐尔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担任了花童的角色,篮子里盛满了红玫瑰与白玫瑰花瓣。
海蒂是被鲁切莱先生搀扶着走出来的。
她穿的犹如日曜女神一般,笑容宁和而又沉静。
天才画家为她设计出最华美的新嫁衣,比热那亚的那一件还要奢华。
从裙摆到衣袂,犹如无数星辰点缀其间一般,举手投足都灿光闪烁。
而金丝线交织刺绣出繁杂的花纹,不死鸟的羽翼与衣袂重合,抬袖便如同凤鸟扬翅一般。
她微笑着向他走去,耳侧和项间的宝石熠熠生光。
日月星辰都围绕在她的手足之间,却不及那双淡蓝色眸子的半分颜色。
微卷的黑发垂落在肩侧和背后,古典高贵如来自罗马的贵族。
男人遥遥凝望着他的爱人,连呼吸也为之静止。
这是他的爱人。
唯一的,只属于他的爱人。
“不论贫穷还是富有。”
“不论贫穷还是富有。”
“不论健康还是病苦。”
“无论健康还是病苦。”
“我都会爱你,尊敬你,珍惜你。”
“我都会爱你,尊敬你,珍惜你。”
他们十指紧扣着凝视彼此,眼眸中铭刻着彼此的光影,声线重合如缭绕的小提琴声。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