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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革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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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吧!前进!打铁要趁热,宝剑要染血,绝不留情!将暴君权贵们从塔顶上扔下去,只要他们活一天,你们就不能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前进,前进!因为你们总有这一天!”

——托马斯·闵采尔

——

康朱皮带队抵达土丘时,那边的对手出乎康朱皮预料,居然不顾近在咫尺的康朱皮,先分成两拨人马,战作一团。

右一股人马衣甲鲜明,挑着晋朝官军的旗帜,迎风招展的旌旗上写着斗大的字,标注着主将的官职身份,另从大致兵力上看,应是大半个部曲督和半个乌桓骑督的混编部队。

晋代一郡之兵,由太守或都尉统领,编制从二千至四千不等,一般设八个部曲督和一个骑督,每部曲督四百至五百兵,视情况又下辖两至五个部曲将。内地的驻军较少,上谷作为边郡,需要防备鲜卑索虏南下,维持边塞各关口的运转,故郡县户籍虽少,但驻军却很多,除了三千五百名额定的郡兵外,还驻扎着上千名编户入士籍的乌桓突骑。

边郡兵虽然都是士籍兵家,但来源却不尽相同,大部分人是来自幽州其他州郡的应募士家,轮番在上谷驻屯,每年替换掉其中的二成部队,这些异地驻扎,与家人分别的部队更凶悍——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但他们的后勤供应较差,生活比较辛苦。另一小部分兵家子则直接是本地的豪绅部曲私兵,平时跟着家主做事,也由豪强替国家节约养兵费用,临战之时,再在有官身的豪强家主带领下参战。

乌桓突骑则自东汉以来,就以善战闻名,晋廷一直从上谷的乌桓大姓中选拔敢战的青壮入士籍,最精锐悍勇的人去洛阳担任宿卫军上骑,次一等的人则成为幽州都督的直属近卫,最后剩下的则留驻本地原籍,作为边郡骑兵使用。

郡兵与乌丸骑是不折不扣的官军,而在左侧与他们厮杀的又是谁?他们装备不佳,都是矮马,短弓,长矛之类,人数更是只有几十骑,在与数量和装备全面优势的右翼官军交锋中,已是全面下风。他们却依然狂呼酣战,坚决不退,仗着不错的骑术与矛术拼死抵抗,其中有个壮汉高举着一根两丈长矛,上贯一大狗首,在激战中狂奔乱呼,四处挥舞,甚为显眼。

“是张家乌桓,是他家的旗和狗头,我认得!”

桓真人厉声叫道,那左翼之敌竟然是大翮山最后一支没与康朱皮建立友好关系的山民氏族——张氏乌桓,因为他们氏族与乌氏、桓氏山民都有血仇,又常为上谷汉人豪强张氏所雇佣,时常下山协助斗战,所以没被康朱皮拉拢,双方关系还很差。

“他们怎么自相杀起来了?”

康朱皮搞不明白,李政在旁边望见真切的官军旗帜,眉头紧皱,赶忙对康朱皮说道:

“郎主,真是官军,咱们要不要派人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送死么?你看看那旗帜!上面写着大晋乌桓率善仟长骑督渐啊!”

顺着康朱皮马鞭的方向,许多人都望见乌桓突骑们擎着面大旌旗,虽然他们大多还是半文盲,不识上面写的啥,但听康战帅一讲,顿时都明白了。

康朱皮诛灭渐氏一事,其他乌桓大姓王侯可能只是怀着惊恐与担忧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对之后能分润牧场的期盼。但幽州各郡乌桓大族在汉化之后,也学着中原世家大族的样子,搞出许多大宗强枝庶流的区别,相互之间亲属相连,既争斗也合作。

渐氏坞覆灭,也就损了上谷一地的渐氏本宗,本郡的乌桓突骑伤其种类,在接到陈非假传的太守命令后,立刻就有渐氏亲族出身的乌桓骑将鼓动郡兵诸参战、部曲督之类的军官,一齐来剿灭朱皮坞。

陈非专门告诉他们,说自己已安排了一流剑客死士去朱皮坞,准备刺杀康朱皮,就算不成,也足以使康朱皮派系陷入混乱与惶恐中,此时乌桓突骑与郡兵再突然杀到,必使“妖贼”人心惶惶,不战自溃,纵使交锋,士气已沮的鸡鸣山乌合之众岂能与堂堂之官军对敌?必然土崩瓦解,一举成擒也!

康朱皮虽不知陈非计划,但此刻猜也能猜出大概,便扬鞭一指:

“此辈不过公报私仇,官军当以公战,焉可私斗,官军不思护太平,反而来害民?我等不趁乱击之,更待何时!”

康朱皮话音刚落,就猛抽马鞭,一如既往,身先士卒地冲向敌阵。

亲兵骑从紧随其后,赤玄鸱鸮旗被疾风撑得舒展开来,上百战马奔腾而进,数百马蹄溅起泥土,骑士们刀矛齐举,刃光与甲光连成白茫茫一片。乌桓山民们则分成两队,护住康朱皮骑队的左右翼,弯成一张劲弓,将康朱皮本队这只利箭劈向敌阵。

两个步队亦下马列阵,各扛长矛,尾随骑队,大呼突进,不需要队形多紧密,只要跟上骑兵就行,这是李阳等上党山中老农想得办法,让步兵跟随骑兵突击,对付那些在混战中失去速度的敌骑,定有奇效!

手鼓与唢呐声同时炸响,杀声与蹄声宛如惊雷,数百步骑攻势如虹,让令晋军的部曲督与乌桓突骑督心中大骇。

他们正在忙于击溃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乌桓马匪团,看到远处有人来,知道应是康朱皮的人马,但那些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突击官军,部曲督可是七品官,与许多县令相等,骑督等级更高,与不领兵的太守品秩相等!你们居然胆大包天,一点都不怕,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朝廷么?这是要造反么?

郡兵被那些该死的乌桓山民纠缠,一时半会间来不及调整部署了,乌桓突骑倒是不愧为天下精锐名骑,迅速反应过来,从土坡上分出大队人马,放平长槊大枪,成了对冲之势!

左翼的莫护跋军先一步接阵,祁种民虽然与康朱皮之前有仇,但这几次斗战都出了全力,完全尽了盟友义务,令不少康朱皮的手下对他们的印象大为改观,尤其是那些没有参加过桑干河暴雨夜战的新人,只有康朱皮还疑心未散。

此刻祁种民亦是一马当先,冲在莫护跋军的最前面,她仗着所骑是姐夫拓跋猗迤汗送给她的大宛骏马,即便披着厚重的牛皮具装,亦能飞驰如急电,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迎面冲来的一骑,对面那乌桓骑亦持长马槊,披铁铠,头上的赤色胡璎抖个不停,槊尖铁刃寒光闪闪,择人而噬,势要一击把祁种民击坠。

她双手握住丈八长的鲜卑马槊,双脚踏住已在鲜卑贵人近卫中流行了几年的铁马镫,整个人向后紧贴高桥马鞍的后缘,两马交锋只一瞬间,她肩腰发力,一拨一抖,隔开对面扑来的马槊,令它连自己的铠甲都没划到就片开了,回手便抖出如惊雷般的一枪,正中对方护甲薄弱的脖颈,把这个重装的乌桓突骑勇士一击挑落马下。

没有欢呼,没有喝吼,沉默的祁种民带着她的莫护跋军与晋军的乌桓突骑激烈碰撞,每一刻都有骑兵被击落马下,非死即残,侥幸生还者也旋即被奔腾的骏马们踏至不活。

但落马者明显以乌桓突骑为多,更精锐的莫护跋军,很快就粉碎了乌桓突骑们的冲锋势头,把战斗拖入了更激烈血腥的混战。

祁种民或持马槊横扫,或抽战斧左右劈砍,她仗着自己甲坚刃利,身高臂长,一往无前地驰突,她依旧沉默,如一座漆黑的雕像,却时时刻刻在大开杀戒,所过之处皆是被劈穿头盔,打碎胸腹的落马者。

另一边,康朱皮军也和晋朝郡兵接战了。

“当我者死!”

康朱皮大吼,发泄着肾上腺素喷涌带来的兴奋之情,他刚才与敌骑迎面对冲,对方矛尖距离自己只有咫尺,在此生死瞬间,康朱皮磕开对面的矛杆,顺势分鬃直刺一矛,先中敌骑,铁矛头与铁甲叶激烈碰撞迸出火星,暴烈的反冲击力震得矛杆抖动,让康朱皮顿觉手臂酸麻,若无马镫马鞍相持,整个人都要坐不稳了。

康朱皮甚至看不清被他击坠马下的目标是死是活,战马就向前疾驰,将视线两旁的一切飞速倒退不见。

眼睛里尽是扑面而来的敌骑与兵刃,耳畔充斥着怒吼与惨叫,坐骑时左时右,本能地避开迎面冲来的同类,康朱皮要握缰绳,要眼观一路,要耳听八方,战马冲锋的每一瞬都要小心再小心,还要用胳膊夹紧长矛,毕竟若要双手持矛,在此乱战中控马就成了大难题。

又是一骑持长戟迎面撞来,康朱皮夹着矛柄,努力将矛头对准敌人的咽喉,双腿狠夹坐骑,驱驰而上。

“中!”

康朱皮大吼一声,尽力将骑矛戳出,却没有命中,敌人低头避让,矛刃堪堪擦过敌人的铁盔,把雉羽扫落。

电光火石间,对手俯身握柄,在躲避矛刃的同时,用尽力气挥来一卜字铁戟,康朱皮耳畔厉风刮过,本能地一偏身子,一丈三尺的马戟短于一丈八尺的骑矛,这记横啄只划了个空。

铁戟扫出的劲风打在康朱皮的厚重盔甲上,只是虚惊一场,却令他心脏宛如身下骏马四蹄,奔腾不止,仿佛要刺穿胸膛蹦出一般。

骑兵对冲,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若想活命,全凭本事,纵使米薇再亲,康矛再勇,也难以护卫,更别提以身相代这种桥段了。

但康朱皮不得不冲锋,他要证明晋朝官军没有什么好怕的!

“进!进!有进无退!”

康朱皮奋力前进,挺矛疾呼,身后响起一片喝应,他闯过骑矛的拦截,避开铁戟的横扫,跳过扑倒的战马,让开受惊的敌骑,流箭打在铠甲上叮当作响,他也不闻不问,只往前冲杀。

康朱皮一直冲锋到了土坡的顶端,那面官军部曲督的旗帜就屹立在此处,他夹紧长矛,避开护旗官戳来的长戟,攥住腋下骑矛,整个人踩在马蹬上几乎直立而起,正面将矛尖撞入护旗官的胸膛,击穿了全装重铠,一人一马如一柄铁锤,将对手如一片落叶撞飞出去。

骑枪因为这巨大的反冲击力都生生折断了,康朱皮虽右臂震得麻木,但毅然用左手拔出百炼清钢刀,拨马回身,冲至

旗下,横斩一挥,将悬挂晋军部曲督大旗的绳索当场砍断!

官军大旗顺势飘落,康朱皮军的欢呼声一阵阵席卷过战场,步兵们也持长矛冲到近前,对那些对冲后失去速度与阵型的骑兵乱戳乱刺,连亲自冲阵以维持秩序的晋军部曲督都被戳翻战马,跌落尘埃,失去指挥,伤亡极大的郡兵旋即支撑不住而崩散。

血战之余的康朱皮屹立在土坡高处,康矛、康武、米薇等几人都跟了上来,在一旁护卫,康朱皮放眼望去,敌人都在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己方兵卒如虎入狼群,随意追杀,意气风发。

至于那些“阻扰了晋官军行动”的张氏乌桓山民骑,几乎在接战的一瞬间就淹没在乌、桓等氏山民的骑阵中,不见了踪影。

乌桓山民们挂靠了康朱皮,有更好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更健壮的战马,但昔日的仇怨不能一笔勾销,桓真人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狂暴的猎犬般撕咬那些张氏乌桓兵,眨眼之间就把已然疲惫的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活口。

郡兵溃逃,大旗断裂,乌桓突骑们也被莫护跋军杀伤不少,此刻不敢恋战,立刻选择撤退。康朱皮旋即命令乌桓山民咬尾追杀,又硬生生留下了二十多骑乌桓兵,剩下的人丢弃旗帜、武器、盔甲及备用马匹,没命似的逃跑,才逃出生天。

此番大战,康朱皮一举击溃了四百骑,生擒部曲督一名,射伤骑督一名,斩杀俘虏部曲将以下共计上百人,夺得战马百五十匹,盔甲百二十具,刀枪弓箭无算,不仅取得了战术胜利,也为部下增添了许多信心。

“官军也不过如此嘛!”

“那可不,我给你讲,去年在并州老家,有个叫郝散的胡儿造反,杀了朝廷好多官军,最后是谁平的,就是咱们康战帅啊!这说明咱康帅比官军还能打!”

“真的么?当年康帅就这么厉害了?”

“真的,做大兄的怎么会哄你呢!阿矛、麻地、驴儿他们几个亲卫、队长、军正不都是跟着康帅一路打仗来的,你不信我就算了,可以去问问他们啊!阿兄我当年,不,现在也是个好儿郎,要不怎么赶官军如赶羊?”

康朱皮的亲兵们亦是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在打扫战场,剥甲夺刀的时候有说有笑,向新兵们夸耀起往事与自己的武勇。

另一头,康朱皮也没闲着,他即刻去审问抓到的俘虏,晋军的部曲督是个老兵,并不矜持做作,康朱皮刚一问,他便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说了。

听完大概,康朱皮不禁撇嘴摇头,从部曲督所说来看,陈非定是匆忙之间假传军令,才只动员了这几百离得近,又与康朱皮有仇隙的郡兵突骑,至于那莫名其妙跑来的张氏乌桓山民,虽然人是死光了,但康朱皮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颍川陈参军怕不是估计自己力量不足,难以一击灭了我,又委托张家去请了大翮山的乌桓兵助阵,不料郡兵、乌桓骑与山民互不认识,没有事先约定好,这才忙中出错,自相残杀,给了我机会。”

至于宴会那边,部曲督说太守准备设伏诛杀寇肃之等人,那肯定也是陈非之流的计划,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突袭部队里不见豪强兵马,定然是陈非他们将所有直属的人马都用在宴会上了,只让官军与山民来火中取粟。

如果太守有心思,也就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又是郡兵,又是山民,又是豪强,牵扯派系过多,要求又隐秘,又想同时消灭康朱皮、寇肃之等人忙中出错的概率太高,稍有不慎就会搞成现在的局面,王太守是个庸才,而且不疯,必定搞不出这种复杂的送死计划。

想到这,康朱皮又是摇了摇头,用怜悯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对几个被俘的官军将官说道:

“你们被陈非蒙蔽了,太守若真想灭我坞,今日便不会只派这么些人来此处,这肯定是有人假传命令啊!”

“是,是!若不是康郎君,我们就被恶贼骗了!”

“是啊,是啊,多谢康郎君指点,多谢啊!”

“我等猪油蒙了心,瞎了眼,跑来与郎君动刀兵,真是该死!但我等早闻康郎君,康神仙的大仁大义之名,我几个小人死不要紧,坏了郎君的名声怎么办?请郎君高抬贵手,放了我等吧!”

几个晋军军官油滑得很,形势比人强,技不如人,吃了败仗也就不要硬气了,康朱皮刚说完,也不顾手脚被捆,就像几只虫子一般不断伏地磕头,如捣蒜状,口中求饶不止。

路过的康朱皮部下见状,纷纷大笑,极尽嘲弄,对官军的畏惧心进一步淡薄。

那部曲督身为朝廷命官,却只是谄媚欢笑,不敢对这些白身之人露出任何的反感之情,见康朱皮并不答话,只是取出麻布,擦拭刀刃,内心更是惶恐,生怕康朱皮找个由头拿他们几个祭旗,赶忙大喊:

“康郎君,康神仙!只要饶我等性命,你要何物,我们便给何物,神仙要我等做什么,我等就做什么啊!”

“我不杀无罪之俘虏,也无意做害民之事。既然诸位使君一定要帮我,”康朱皮笑了:“那我就不好驳诸位的面子了!且请各位去坞中暂居几日,等使君们真帮了我,我自会放一条生路。”

将俘虏,盔甲,马匹,刀枪尽数带回坞壁后,负责向康朱皮传递情报的县吏也到了,他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在大门外就扯住康朱皮的胳膊,告知了宴会的血腥情况,不仅陈述了寇肃之、王饶、侯儒等人的死讯,还带来了陈非以太守之名发布的“剿妖贼”公告。

“康神仙,你们快走吧!此地留不得啊!那姓陈的杀疯了,张家也杀疯了,王主簿和侯主簿都死了,这上谷、广宁要大乱啊。”

县吏哭丧着脸,拉着康朱皮的马,拼命地摆手:“康神仙,你是好人,你不能死在这儿啊。”

紧接着文煜的心腹也到了,送来了一模一样的消息。但那文家的前奴婢能说会道,手舞足蹈,急得满脸通红,说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甚是吸引大家的眼球。

康妖寇贼,杀!

愚民道徒,剿!

鸡鸣山寨,毁!

天师yin祀,灭!

土地耕牛,抄!

粮食衣帛,夺!

“连侯儒也杀,这法外狂吏吧?说杀豪强就杀豪强,说斩郡吏就杀郡吏,也不怕后遗症。”康朱皮嘟哝着,部下们已是或惊或怒,议论纷纷,有人攘臂高呼,有人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纷纷看向康朱皮。

“康帅,我们反吧!”、“神仙,你就说怎么办!”、“战帅,我们听你的,这不让我们活,我们是走是战,全听你的。”

“安静!乱什么?”康朱皮喝令,众人才安静下来,只见战帅攥着马鞭,朝俘虏队点了点,大笑道:“今日来杀我的人不都在那?”

随即他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喊那几个传口信的县吏家奴:“走,进坞,喝点热水再说。”

一进坞,康朱皮立刻召集了都养、巫师、道人,还有些嗓门大的亲兵和中老年妇女,都被康朱皮叫到静室附近,交代事项,只见康朱皮连说带写,告知他们一会要说的话。

安排妥当后,康朱皮立刻派人敲鼓吹唢呐,家家户户奔走,召集百姓到义舍附近,说有要事相商,首先一件,就是给每人发三天的口粮。

之前行刺的两名刺客也被拖来,张韦的血已经止住了,面色苍白的他看到被捆的结结实实,在墙根下垂头丧气,列成一排等待发落的俘虏,还有那堆成一摞的官军刀枪盔甲旗帜,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朔则大为惊恐,战战兢兢地叩首,不停拍着康朱皮的马屁。他见康朱皮神情严肃,并不回应他的马匹,更是惶恐不安,变本加利的诅咒张鹭等人不得好死,气得张韦在一旁破口大骂,张朔不甘示弱,立刻回嘴,两人坐在地上,你一嘴我一句地对骂起来。

“闭嘴!不许喧哗!”

直到被不耐烦的康武喝令,张朔才赶紧闭嘴不言,张韦虽然不再辱骂,但明显只是积蓄力气而已。

他东张西望,见寨中的百姓已经渐渐过来,纷纷对着眼前的战利品与俘虏指指点点,已有民兵打开仓库,按人头与户口分发粮食,家中有战斗人员,还额外发给布匹和油脂,顿时“心如明镜”,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张韦再也不管不顾,对着那正在酝酿演讲情绪的康朱皮叫骂起来:

“康胡儿,郎主说的果然没错,你真要反乱朝廷,竟有这么多粮食,肯定是盗窃朝廷的,你,你,你乱臣贼子,目无法纪,上谷的乡亲们,你们千万不能跟着这杂胡,要杀头的!”

张韦撕心裂肺的喊叫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康武立刻抽出腰刀,要替康朱皮割了这乱嚷乱叫刺客的舌头,但最惊恐的人还是一旁跪着的张朔,他急得眼睛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你这游魂!要死就死,莫害我啊!你岳父姓文,被康神仙诛了,你要去陪他我不拦着,别拖着我啊,我和康神仙无仇无怨!”

康朱皮示意康武止步,把张朔带下去看管几天,看有没有其他问题。自己则手持百炼清钢,走到张韦身边,嗓门比他高了一个八度,洪亮的声音仿佛是从康朱皮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带出他穿越一年以来所见所闻而积下的所有愤懑,让近处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听见:

“粮食是百姓种的,尔等硕鼠,不感谢百姓交粮纳赋供养你们,反而在灾年拒不开仓,想要饿杀种田的百姓,如此恩将仇报之鼠,人人得而诛之!此粮百姓所产,我今还之百姓,以活想活之人,是违何法,又有何罪?”

张韦哑了半晌,见围观的百姓对着他指手画脚,有人讲他是来刺杀康神仙的,所有百姓就像看到了仇人一般,露出鄙夷和仇视的神情,康朱皮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那些能听到的“愚民”就像着了魔一样点头,令张韦大为沮丧:

“不对,张少郎明明说我是在报效朝廷,做利国利民的事情

,你们都被康胡儿蛊惑了么,他非我族类,又说奇谈谬论,你们不能听他的啊!”

想到这,已存了复仇死志的张韦又燃起怒火,大叫道:“杂胡,叛逆,强词夺理!你看看你那张脸,你也配救我中夏的百姓么?你包藏祸心,戎狄豺狼,用妖法,说妖言!朝廷天兵一到,你就和你的妖法下黄泉去吧?”

康朱皮大笑,望着四周的百姓,用刀尖指着张韦的鼻子,喊道:

“难道灾年救了百姓的是你们么?不,你们只想要百姓的地,要百姓的屋,要百姓卖儿卖女,乃至自卖为奴,来换你们强征强掠来的粮食活命!戎狄豺狼,不可厌也,后面一句是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可你们弃了他们,呸,你们也配称中夏!”

啐完,康朱皮放缓了语气,但眼神愈发坚定:“没有人配救百姓,因为本就是百姓庶民救自己!这鸡鸣山坞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住在百姓的土地上,吃着百姓交出来的粮食,喝百姓所牧牛马产的奶,穿着百姓织的布,生病时用百姓采的药,难道不是百姓自救么?我倒要想问问,你和你的郎主躲在坞壁里,吃饱穿暖,等着开春收拾残局,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如果说我康朱皮真做了什么,我只做一件事,也只想做一件事!”说着,康朱皮将刀刃指向天空,呐喊道:“我要教给百姓们,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当百姓拿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当黔首学会了读书认字,当庶民也能靠个人的才华本领进步为圣贤,他们能不能建立一个明日好过今日的新世道?”

听着康朱皮几乎毁灭三观的“奇谈怪论”,张韦剧烈地咳嗽,瞪着旁边衣甲光鲜,气质尚佳的李始之、王梦等人,破罐子破摔地叫道:

“不管怎么说,你这杂胡定无天命,怎么还敢悖逆朝廷,不怕死么?你们这些中原豪强为何不速速斩之,以报国恩,反而助纣为虐,为其党羽,难道要陪他玉石俱焚么!”

刀光闪过,张韦人头还未落地,就被康朱皮攥住发髻高高提起,伴随响起还有康朱皮的论断:

“天命?百姓求饭食以果腹,求衣衫以御寒,求牛羊耕地以自养,求一无饥寒,无压迫,人人温饱的太平世,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命!”

康朱皮攀到义舍的屋顶,让更多的人能看到他身影,振臂高呼,抛出一个又一个简短的问题。

整个鸡鸣山坞寨的百姓都在激动,都养、亲兵、巫师、道人在他们中穿行,把粮食发到他们手中,也把康朱皮的话语传递开来,他们发自内心地按照这段时间的所学所知回答着,声音开始自发而杂乱,到后来变得愈发整齐,如一道洪流,在人群震荡。

“我等要什么?”

“吃饭!”

“穿衣!”

“田地!”

“牧场!”

“我等要什么!”

“义舍!”

“公社!”

是啊,在义舍里大家吃饱了,在公社里能分到土地、耕牛、良种,却不用交那么多的税,以后康帅说了,还要给大家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牛羊,大伙齐心协力,靠本事过温饱日子。

康神仙说以后要让咱们都过上那样的好世道,不仅要过上好日子,还要让咱们的子子孙孙都能记住每一个“元光流溢”成的凡人在追求这样好世道的过程中做了什么。

百姓们睁着大大的眼睛,伸出手臂,握紧拳头,激动、彷徨、忐忑又充满希望,很久很久了,也不知道从祖宗至今,是否曾有过康朱皮描绘过的那种日子——人能像一个人样堂堂正正活着,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到何去,自己这一生在人间或悲或喜,究竟要做些什么事,这种生活真的存在么?

康朱皮还在竭尽全力的呼喊着,不知疲倦地屹立在那儿,像是一根正在猛烈燃烧的火把。

“我等是什么?”

“人!人!人!”

“人天生有高低贵贱乎?”

“无有!”

“人天生该受辱被欺乎?”

“不该!”

“人本元光流溢,王侯将相凡夫俗子皆相当耳!今法分贵贱高下,贵欺贱,强凌弱,是悖元光,是逆天理,乃恶法也!当行善法,不分夷夏,勿论贫富,等同贵贱,抑强护弱,无有高下!”

在一片“康战帅!康神仙!行善法!等贵贱!”的欢呼声中,接下来的问题,康朱皮几乎是吼出来的:

“有硕鼠不让我等食,怎么办?”

“杀!”

“有恶犬不让我等衣,怎么办?”

“杀!杀!”

“有人不让我等好好种地放牧,有人活着一日,我等便不能活,要怎么办!”

“杀!杀!杀!”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命神命,即我民命!天道王道,即我民心!天命既非贵胄之

命,乃百姓之命,我辈当如何?”

康朱皮抛出了问题,也说出了他的答案与期望,日光照耀着他的铠甲与刀刃,发出耀目的精光,伴随着如霹雳般响起的话语:

“革旧命,立新道!”

人们呼喊,人们回应,旗帜、刀剑、农具乃至拳头据向天空,如惊雷划破黑暗的夜空,如洪流卷过干涸的大地,一切的话语最终凝聚成两个字:

“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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