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点点一边的矮凳,示意他随意。
沈雁回来了几次,知道她不喜人伺候,下人离得远远的,真有种孤身一人的感觉,脱了大氅,挪了矮凳,挨着宋初坐下,“宋姑娘果然享受。”
宋初这才给了他一个眼神,放下手中的藏本,“我啊,这是身子不好了,若如你一般,我倒是求之不得。”
沈雁回瞧瞧自己身上绵衫,笑笑,“昨日我瞧到一本好书,特意给宋姑娘拿上了。”沈雁回拿出放在身上的薄本,递上去。
宋初扫了一眼,打趣,“不喜看四书五经,倒是喜欢这闲谈游记。”宋初也不嫌弃,接过,随手翻了翻,笑容加大,朝沈雁回点点头,“倒是有心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把搁在边上的一本出抽出来,“自己拿回去瞧瞧,省的以后说话俗里俗气,也不知你家公子怎么忍得你的?”
沈雁回苦哈哈的接住,又和宋初说了些讨巧的话,蹭了顿午饭,直到宋初端茶,他方识趣的走了。出了门又进来,狡黠一笑,“宋姑娘,给你说个笑话吧!”
宋初下意识把茶盏放好,坐直身子,郑重点头。
“以前我去拜访一位贵人,说了好久,最后主人家端起茶盏来,我以为他是贴心我渴了,递来与我。现在想想,原来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宋初扑哧一声笑开,本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正经事,枉费她一本正经,原来是嘲讽她,“回去好好看书习字,还会打趣我了。”
沈雁回被吼的心情舒畅,蹦达的跳出了偏院,扫见一个人影,收放自如的做回了那个高傲的贵公子。
“在女人手下谄媚言笑,雁回看来颇有心得啊,不如雁回弟弟教教哥哥?”此人看上去比沈雁回大不了多少,却比他矮上半个脑袋,看过去,注意的不是他的容貌几何,而是那仿佛盛满世间颜色的衣裳。
青色为底纹的衣衫上绣着颜色各异的花朵,花开四季,姹紫千红,仿佛闻到了春天糜烂的气息。
沈雁回行了个礼,姿态大方,回答的有理有据,“请教不敢当,若是紫红大哥有这个需求,倒是可以替您引荐一下,就怕宋姑娘入不了大哥的法眼。”
此处不过三人知晓宋初的身份,众人见宋初颇为龙承毅看重,自然想歪了,以为是自家公子金屋藏娇。紫红是此处的管事儿,和沈丹麒素来争斗的厉害,对沈丹麒名义上的弟弟自然没有好脸色。
紫红长相女气,偏又爱花哨的衣衫,若不是脸上阴沉的面容,恐怕多让人误会是个温柔的女子,“也对,只有你大哥教出来的人才会如此行事,真是丢了公子的脸面。”
目光一扫,正好碰到沈雁回手上之物,宝贝似的捧着。紫红骤然伸手去夺,沈雁回也是小有身手的人,堪堪躲过,对方手臂一曲,像水蛇一般游走。沈雁回把东西抱在怀里,忍着怒意,“紫红大哥这是何意?”
紫红收了手,啧啧有声,“你居然也看起论语来了?果然是狗腿子。”
沈雁回气的红了脸,对方身份比他高,不敢造次,鼓起眼睛瞪着他。
紫红勾唇邪邪一笑,若有所思透过沈雁回看向身后的偏院,一个潇洒转身,维余那一抹艳色的幻影。
海上,狂风打作,翻滚起来的浪潮像是移动的高山险峰,一会儿便雪崩似得坍塌,大船人手卷入其中,送入河伯的宫殿。
“撤兵!”岳苼一声令下,航船极速前进,身后留下一条白浪,浪峰落下,打湿了船尾,船身猛地一颠,眼看就要前后颠倒,千钧一发间一杆利剑射入船身,在海浪的起伏下维持平衡。
船上的将士做好了跳海的准备,见状舒了一口气,看着中间被海浪席卷翻滚的几只小船,眼中闪过暗茫。
“不错!不错!”岳苼收了牵引的箭支,跳下战船,岸边驻足的一个卷头发高个子蓝眼珠的男子拍着手掌,用憋足的宇文官话说道。
“尤利斯大人,”岳苼脸带潮红,向这个异国训练官问好,眼睛却在不着痕迹的寻找一个人。
行走间虎虎生风,步伐矫健而沉稳,在他释放气势的时候隔老远都能感受到。接连下船的津海营士兵一下子从嘻嘻哈哈的状态变得谨慎老练,目不斜视,身子微微弓着,呼吸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尤利斯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和将士们相比,他的姿态少了些拘谨,却同样尊敬。
“王爷,你的将士们果然很勇猛。”尤利斯朝宇文乾竖起大拇指,迪尤人善于表达的性格显露无遗。
和迪尤的开放不通过,宇文素来民风保守,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宇文乾自是不例外,教训多余夸赞。星目一横,自带剑气,将士们脑袋垂得更厉害了。
“十船出航,二百人对战,三船沉陷,七十二人沉海,你们觉得对手的本事比之海盗如何?”宇文乾声量不大,足以让人沉默,后来默默游上岸的士兵拖着湿答答的将士服,折弯了身躯,“若真的实战,岳苼,你带领的船队无一沉陷,但你有把握保证你的士兵无一人伤亡吗?”
岳苼摇摇头,另一队沉了三船的少尉耷拉着脑袋,看着湿漉漉的属下们,心里不是滋味。
“让你们上战场,不是让我们的将士在战场上送死的,怎样才能不送死,便要看你们平时的训练和上司的指挥。”宇文乾的目光对准一直垂头的将士,“赵宝,你身为少尉,战时的主将,你拒绝你的士兵保护,身先士卒,很是了不起,”宇文乾冷冷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欣赏的错觉,就在赵宝露出个微笑时,宇文乾冷厉道,“那你可知,你一死,整个队伍无人指挥,士兵乱窜,最后的结果如何,”宇文乾指着将近半数湿了衣衫的士兵,“全军覆没,葬身大海还是苟活做俘虏,你为牺牲的将士可惜,那你可尽到你的职责,还有活着的士兵,还有整个国家要你保护。”
宇文乾字字沉重,如小颗粒的冰雹打在每个人身上,不痛却心疼的厉害,头颅在昏暗的海潮中垂下,听着海风呼啸,内力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这一刻,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将,什么是兵,我们是牺牲,什么是死亡。淅淅沥沥的小雨秘密而来,加重了衣衫的重量。
“王爷,你对他们的太严厉了。”回程路上,尤利斯十分不赞同的说了一句。
宇文乾却不搭理他,“尤利斯将军,本王感谢女王陛下的看重,把贵国的战神送来指导我国海兵,以后还要多辛苦你了。”他说得客气。
尤利斯便住了嘴,这是别人的国事,他一个外族人不该多问,“在下奉女王陛下旨意,希望王爷鼎力相助,给破坏我们两国邦交贸易的敌人一个沉重打击。”那些人宛如海上的幽灵,神龙见首不见尾,既不主动挑衅又不正面应战。不知抢了多少物资财物,惹得国内商人怨声载道。
“这是自然,本王已有确切消息,期待将军大展身手。”说完,已经走到了居住之所,宇文乾邀请尤利斯一同用膳,银杏急急忙忙跑来,不注礼节的凑到宇文乾耳边嘀咕几句。
尤利斯看到宇文乾那双寒冰铸就的眼睛闪了一下,脸颊肌肉微微一动,是个惊愕又欣喜的表情,他暗想这顿饭恐怕得改日了。
果然,“将军见谅,恐怕乾要食言了,后厨已经安排好了晚膳,将军和贵国客人不要客气。”
“王爷有事儿先忙,我自省的。”尤利斯目送宇文乾离开,心里诧异,到底是什么消息,竟使得不苟言笑的人情绪如此外漏。
这边,宇文乾带着银杏到了书房,银杏递上去一颗熟悉的豆子大小的颗粒,宇文乾亲自用药水展开,熟悉的笔迹仿佛有生命,让宇文乾死气沉沉的心活了起来,这几天来这是第二次失态了。他一直在告诉自己初儿不是完事不能的弱女子,要相信对方,不管心理建设如何重复,心爱之人以身诱敌,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便是由他亲手推入的深渊。面上不敢表露,心底却急的恨不得时光回溯。
自宋初行踪消失后,他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银杏此次跟踪失误,却未受宇文乾一句责骂,心底的沉重全都化为的战斗,得到宋初消息不敢耽搁,马不停蹄来报,扫到宇文乾眼底的笑意,忍不住为宇文乾心疼。
“安排人手去苏城。”宇文乾说了不过一句话,银杏已是神情大震。
“是。”风风火火而来,急急忙忙而去,出门时看到德全,朝他微微点头。
许久,里面没有半点儿声音,德全大着胆子,轻轻推开个缝,“王爷?”
“去大牢。”宇文乾不舍的目光在字迹上流连,伸到烛台之上,火蛇缠绵,化为黑色灰尘。
自古牢房便是不见天日之地,阴森潮湿。广城却不一样,寻常牢房之后,从湿漉漉的石板路进去,和阴森相对,宛如天堂。当时柯正明查到此暗道时,感叹许久,可惜,此时那道狭窄的通道被封死,终成了不见天日的老鼠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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