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汇聚在一起,沿着波浪起伏的屋檐落下,挂成长短不一的线。被雨水洗了一遍的山林苍翠欲滴,笼着一片白色的雨雾。
祁宜年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日本作家的一首诗歌——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勾引的第一步,抛弃人性,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祁宜年的视线从窗外细密的雨帘上收回来,望向床上睡着的孟洲。
后者被雨淋了一夜,早上被他捡回来,发了很高的烧,嘴里还在喃喃叫着老婆。
楼下的药熬好了,祁宜年起身去端,驱寒去热的草药煎成的黑糊糊的一小碗。
祁宜年将药碗放在床边,叫了声孟洲,后者眼皮挣扎了几下,慢慢睁开了。
高烧令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眼睛被熬的很红,在视线定格到祁宜年的那一秒,不自知地露出了一个笑,眼睛也微微地亮了起来。
“老婆……”孟洲的嗓子哑了,叫声委屈,又带着一点醒后看到想见的人的高兴。
祁宜年端药的动作听到这声“老婆”顿了一下,“我不是你老婆,来,先把这碗药喝了。”
孟洲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但眼睛还是一直盯着祁宜年不离开,他语气倔强道:“你就是。”
祁宜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念在对方昨晚烧到三十九度,脑子可能被烧坏了,不准备和他计较,他把药碗递过去,“来,喝药。”
孟洲没动,眼睛还是盯着祁宜年,委屈巴巴道:“你喂我。”
祁宜年:“?”
祁宜年端着药碗,冷硬道:“你喝不喝?”
孟洲也倔起来了,“你喂我。”
祁宜年啪的把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因为动作太快,药汤都从碗沿晃出了好些。
还没等祁宜年站起身要离开,孟洲扯住祁宜年的衣角,迅速滑跪,“我自己喝。”
说完就趴到床边去端药碗。
祁宜年垂眼看他吹药,这才又重新坐回去。
就见孟洲端着药碗皱着眉,还只是吹药的时候闻到药味,就已经控制不住反胃的表情。
祁宜年好心提醒道:“这药很苦,你喝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一口都喝了,长痛不如短痛。”
孟洲从药碗上抬起头,在袅袅的药雾中,对祁宜年笑了下,“老婆你真关心我。”
祁宜年:“……”
孟洲低下头去喝药,虽然祁宜年给他说一口喝下去长痛不如短痛,但他嘴唇接触到碗边的时候还是蹙了蹙眉。
而等他闭上眼一不做二不休将药汤吞咽下去后,他才知道老婆的提醒是对的。
“yue~”
一大口浓黑的药汁,从孟洲的嘴里喷出来。
小半洒在了竹地板上,大半洒在了祁宜年的裤脚上。
素来有洁癖的祁宜年:“……”
孟洲yue完,又呕了好几下,喉咙和舌头上那种又苦又辣的感觉还是挥散不去,等他的大脑终于从被绑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后知后觉到从他老婆身上释放出来的低气压。
孟洲先是看到祁宜年被药汁弄脏的裤脚,视线向上,是祁宜年冷若冰霜的脸。
孟洲……孟洲瑟瑟发抖。
孟洲伸出一只手抓住祁宜年的裤脚,弱弱道:“老婆,你把裤子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祁宜年冷冷地搬着凳子朝远离孟洲的方向后退了三步。
孟洲:“嘤~”他还有机会追到他老婆吗?
祁宜年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了眼孟洲喝了一半的药,“把药喝完,病好了之后就离开吧。”
孟洲丧气地瘫倒在床上。
怎么还是要走。
孟洲不高兴地垂下嘴角。
还以为被老婆捡回来就是老婆的人了呢。
乡下的生活平缓而淡然,祁宜年不像其他村民白天需要种地,日子便格外清闲,时间仿佛一抓一大把的水,永远用不完。
孟洲在楼上躺了两天。这两天都是祁宜年端饭给他,熬好的药再苦也乖乖喝了,没敢再吐出来,或者撒娇不喝让他老婆喂——毕竟他老婆现在不心疼他。
第三天孟洲能下床了,祁宜年给他收拾了行李,让他离开,被孟洲原地躺下碰瓷,“我还没好,我不离开。”
祁宜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孟洲一个人躺在地上,没人围观,自己灰溜溜地爬起来了。
祁宜年在庭院中除草的时候,孟洲就跟在他身边。
只是他才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祁宜年就率先开口,“闭嘴,再说你那些男德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孟洲脑袋低了低,过了一会,声音低低问:“没说,我就是想问问这是不是也是杂草。”伸手把拔下来的一颗小绿苗递给祁宜年看。
祁宜年看着他春天辛苦种活的黄瓜苗,现在已经尸首分离,额角青跳了跳。
孟洲显然从祁宜年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看了看天,手慢慢缩回去,把黄瓜苗头上脚下地原栽回了之前□□的那个坑里。
填上土后还拍了拍,“说不定还能活呢,”对上祁宜年冷冷的神色,又补了句,“活不了也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祁宜年转身继续去拔自己的草。
孟洲隔了一会儿,又不要脸的凑上去,“我认不得杂草,你教教我,我帮你拔,你看这片院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拔草多辛苦。”
又看了眼祁宜年的腰,“这么一直蹲着也对腰不好,”孟洲想到之前他老婆第二天下床后都要扶着腰,“更何况你腰一直不好。”
祁宜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孟洲,孟洲立刻双手放在膝盖上蹲好,像只乖巧的大狗狗。
祁宜年最后还是教了孟洲分辨杂草。不是因为自己腰不好,少年人腰怎么会不好,而是因为怕自己不教,孟洲接下去会误拔了他更多的菜。
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你。
满脸都写着“我能有什么错呢,我只是想帮你拔草罢了”。
祁宜年也只能默许孟洲跟在他身边拔草,在遇到分辨不清的植株时来问他。
少年时候的祁宜年比成年后更好说话,对人对事的态度也没有之后那么决绝,性子是真正山水养出来的恬静淡然。
孟洲借着养病借口待在祁家的这几天,和他老婆拉近了不少距离——如果算上之前被他的反向操作推开的,那就只能算是缓和关系,回到正常水平了。
但大狗不放弃。大狗再接再厉。
祁宜年邻居家的大伯这两天风湿病犯了,让祁宜年帮忙照看驴推磨。村里人都是互帮互助,邻居大伯也帮助过祁宜年家很多,祁宜年很痛快地就去了。
孟洲自然也跟着。
石磨在村头的位置,孟洲第一天来到这里祁宜年就是站在石磨边。
村里人要磨一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让驴拉磨,邻居大伯这次就是要磨豆子。
祁宜年从相熟的村民家借来驴,拉着往村头走,孟洲走在祁宜年的另一侧。他和这些家畜一向不对付,在综艺节目里赶羊赶猪的阴影现在还笼罩在心头。
但这些动物在祁宜年面前就很乖巧,拉着就乖乖走。
孟洲不由觉得他老婆真是多才多艺。
其实如果把孟洲也动物化成大狗狗,他在祁宜年面前也很乖巧,拉着就乖乖走。由此可见祁宜年是真的非常有动物缘。
拉磨的时候要给驴带上眼罩,因为驴拉着磨盘一直在绕着一个中心转圈,长时间下来会晕,还有可能偷吃磨盘上的粮食。
祁宜年给驴蒙上眼,就让孟洲来拉,他自己往石磨上加豆子。
“它看不见,我拉着它的时候它会踢我吗?”孟洲接过缰绳的时候忐忑地问。
祁宜年摇头,“不会,驴子很温顺的。”
孟洲咽了口口水,同手同脚地开始牵着驴绕着磨盘转圈。
祁宜年看着孟洲实际很害怕,但因为是自己要求的事情,也乖乖去做的样子笑了。
石磨骨碌碌滚动起来,祁宜年瞅着空子往磨盘上舀豆子。孟洲拉着驴,渐渐发现这驴子确实很老实,蒙着眼睛比吊着萝卜的驴还卖力,那么大的磨盘拉起来也不带累。
驴蹄在青石板上走出沓沓的响声,配合着磨盘转动的声音,规律而有韵律。
两个人的配合逐渐熟练起来,后面孟洲得心应手起来,还能换下祁宜年帮他舀豆子。
邻居大伯拜托的豆子最后赶在日落前都磨完了。祁宜年一手牵着驴,驴背上扛着豆粉,一手牵着,啊不,孟洲还没有这个待遇,一手边跟着孟洲,往回走。
村里早上出去劳作的村民们这时候也都回家了,金黄的落日照着这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勤劳民众,晚饭的炊烟升起,是平实生活中最朴实的幸福。
日子就像漏斗里的水,缓慢流淌。
离十五天到期还剩三天。这天,祁宜年上山去采药。
竹楼挨着的那座大山里很多珍惜的药材,祁宜年从小跟外公一起上山,辨认地出不少植物,孟洲高烧那几天喝的草药就是他上山采的。
村子地理偏僻,出去看病不方便,这里的村民便都会一些简单的药方,平时闲暇时也会上山采一些珍惜的药材,晒干保存,等去镇上的时候拿去药店卖钱,换一些日用品。
祁宜年这次上山,是想采一些驱蚊的药草拿来做香包,孟洲自然是跟着的。
山林里树木茂密,从外面望的时候看不出,只觉得山青,等真正走进了山里,才觉得林木参天,温度都比山下凉了好几度,人置身其间有一种不辨东西的迷失感。
孟洲觉得要是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面他走到死都走不出去,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老婆。
祁宜年看着孟洲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害怕吗?现在才刚进来不久,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回去,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
“我不,”孟洲紧紧贴着他老婆,“我一点不勉强。”
和老婆贴贴一点都不勉强。
祁宜年于是没再多说什么,用镰刀割开挡在前路上的一片藤蔓,继续往上走。
路边齐腰高的草丛中是不是会探出几朵娇艳的花,都是只会出现在深山的品种。孟洲这个大少爷看的很新奇。
看到一朵摘一朵,都趁祁宜年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他背后的草篓里,和祁宜年采的草药混在一起。
到了一片较为稀疏的林间,空地上长满了紫色的小花,祁宜年停下脚步,蹲下身采了一朵花,递给孟洲。
孟洲受宠若惊地接过。
呜呜呜我老婆送我花花了。
他这是在回应我吗?
我要以身相许吗?
祁宜年声音平静道:“这是假荆芥,一种芳香草本植物,可以驱蚊,你看这种花,上面有紫色斑点……”
祁宜年神色认真地给孟洲介绍着这种植物,孟洲的嘴角却一点点耷拉下来。
好嘛,原来不是送给他的。
只是想让他认对植物去采草药。
但孟洲还是很积极地去做了。
毕竟老婆交给的任务是光荣的!
听老婆话的男人最伟大!
两个人各自开始在这片区域中采摘。祁宜年在走到边缘地带的时候,不经意在树丛间看到一簇浅绿色的花。
是人参植株,还是有六片复叶的人参。
祁宜年想要走近看看,一只脚迈进草丛的时候却骤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呼了一声痛,扶着旁边的树艰难站稳,另一个方向的孟洲听到声音,飞速跑了过了。他看到祁宜年脸色发白地靠在树上,连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搀扶着祁宜年坐下。
“老婆,你怎么了?”孟洲眼神里都是焦急之色,看着祁宜年的神态全是担忧。
祁宜年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说了我不是你老婆。”
看着孟洲急地眼睛都红了,又笑了下安慰他道:“没什么大事,应该是被蛇咬了一口。”
祁宜年卷起裤脚,雪白的脚腕上两个显眼的小洞,红色的血流出来。
孟洲一看见人就僵住了,下一秒,没有片刻犹豫地,他俯身凑近祁宜年的脚腕,用嘴去吸被蛇咬到的伤口。
祁宜年被孟洲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来得及阻止,就感觉脚踝的皮肤触到了一个温凉柔软的事物,激得小腿肌肉都战栗了一下。
缓了一下,祁宜年才推开孟洲的脑袋,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你做什么?”
孟洲无辜抬头,嘴角还有一点红色的血迹,被他伸出舌头舔去,他说:“我帮你吸毒啊。”
祁宜年心里百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样帮别人吸毒,如果自己嘴里有伤口也会中毒吗?”
孟洲眨眨眼,“我不知道。”
祁宜年摇头笑了下。
就听孟洲又道:“可是我知道我也会帮你吸毒的。”
祁宜年神色怔了下,他抬头,问:“为什么?”
孟洲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我老婆嘛。”
又赶在祁宜年开口前道:“不要说你不是我老婆的话,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说完目光坚定的看着祁宜年,笃定地仿佛这就是在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祁宜年看着孟洲,从来没见过这么傻又这么自信的。
好一会儿后,他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明亮的阳光从林间的缝隙中穿过,落在他的脸上,少年的身上散发出和树木一样葱郁的生气,仿佛照到阳光就能不断生长。
孟洲看呆了,突然低下头,好似专心致志研究起祁宜年的伤口来。
过了最开始的心焦,他现在也意识到祁宜年的伤口并不严重,流出来的血液都是红色的,这说明咬他的那条蛇没有毒性。
祁宜年点了点孟洲的肩膀,“好了,把采好的假荆芥放进草篓里,我们下山。”
孟洲触了下祁宜年的脚腕,“这里没问题了吗?”
祁宜年被触到的地方麻了一下,本能地缩了下脚,过了片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扶着树干起身,“没问题,这片山林里的蛇都没有毒性的。”
孟洲连忙去扶祁宜年,等他站好,自己蹲下身,“我背你下山。”
祁宜年垂头看着在他面前蹲着的孟洲,发现他有两个发旋。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都是有福之人。
孟洲见祁宜年半天没动,转头仰头看他,“上来啊,我背的动你。”
祁宜年对着孟洲真诚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树林间光影跳动,山风吹过叶片起伏到很远的地方。
祁宜年胸膛起伏了一下,道:“我没事,不用你背。”
孟洲不听,“没事也可以背,你快上来,走路多累。”
祁宜年被逗笑了,他推了下孟洲的肩,“好了,你快起来,你背着我,又是向下走,待会一摔摔两个,我们直接滚下山好了。”
孟洲一想,是这个道理。
于是退了一步,让祁宜年一只手搭着自己的肩膀,搂着人的腰一路扶下山。
祁宜年被咬的地方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完全可以自己走动,但孟洲让了一次这一次说什么也不妥协,不禁让祁宜年觉得对方不是因为觉得他不能走会摔到,纯属想搂着他占便宜,但对上孟洲那纯澈无辜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偏见了。
两个人搀扶着好不容易回到了村里。
到了村头就陆续能见到很多村民了,祁宜年和他们都相熟,路上遇见都会打招呼。
祁宜年让孟洲松开手他自己走,孟洲手是松开了,结果在祁宜年面前蹲下,非要背着他走,还强词夺理地说:“下山的时候你怕摔着不让我背,现在到了平地——”
眼见一个村民走了过来,祁宜年哪给孟洲机会再说,连忙捂住他的嘴。
村民扛着锄头走过来,笑呵呵地和祁宜年打招呼,看到他旁边的人,问:“诶,这个小伙子村里没见过啊?”
祁宜年不敢放开孟洲的嘴,怕他开口做自我介绍——虽然他们相处时间还不长,但祁宜年确信,如果让孟洲自由发挥,他绝对能语出惊人。
祁宜年笑着回应道:“是我远方的表哥,来这里看我。”
村民了然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孟洲,赞叹了一声,“小伙子还挺帅的。”然后才离开。
孟洲这次全程都乖乖的,也不挣扎,无他,他老婆的手好软啊!
又香又软。
祁宜年见村民走了,绕开孟洲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蛇咬过的地方虽然没坏,但随着时间过去不知怎么肿起来了一个包,祁宜年告诉孟洲回家后拿药酒揉一揉就会消肿了。
孟洲才从亲到老婆的手了的痴汉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到老婆走了,顿时大惊,连忙追上去。
祁宜年又绕开。
孟洲又堵在前面。
最后两个人站在大马路上对峙,还是祁宜年先妥协。
“行了,你背吧。”祁宜年无奈道。这么一直堵在路上被其他村民看到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他的脚踝走起来确实有些不舒服。
孟洲得了祁宜年的准许,瞬时快乐了,猪八戒背媳妇似的,把祁宜年背回了竹楼。之后又按祁宜年的指示,找来了药酒给他揉脚踝。
孟洲在这里待的最后一天。祁宜年也会在同一天离开村子,去大学报道。
清凉的早晨,村里的炊烟伴随着晨起的白雾一起升起。祁宜年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
厨房里,除了祁宜年准备的路上的吃食外,还有一个小竹筐里装了食物,上面盖一层纱布,被单独放着。
祁宜年提起小竹筐,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孟洲打着呵欠追上来。
祁宜年停下,诧异地看着孟洲,据他这几天看到孟洲的起床时间,对方应该是赖床那一挂,不应该这么早起来啊。
果然,还没等祁宜年问,孟洲就主动说:
“我看到你昨晚在收拾东西,”孟洲看到祁宜年手里装着食物的竹筐,有些气愤地说,“你肯定是想丢下我一个人走。”
孟洲上前几步抓住祁宜年的手腕,“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祁宜年:“……”
祁宜年看了眼孟洲眼下明显挂着乌青的脸,又看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心里一个想法忍不住浮现出来,“所以,你昨晚一整晚都没有好好睡?”
孟洲摇头晃脑地,颇有些沾沾自得,“我一直注意听你的动静呢,你别想偷偷丢我我一个人离开。”
祁宜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没甩开孟洲的手。
乡间土路上白色的雾气飘起来,路边开着不知名的紫色野花,祁宜年今天的状态和平时有些不同,宁静的性子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就像这身边的雾气一样。
祁宜年笑了笑,道:“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他带着孟洲,穿过乡间羊肠的小路,走过半个小时多路程,到了一块半山坡的荒地。
从这里望下去能看到山下的村落,炊烟都升起来了,牛羊也醒了过来,哞哞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祁宜年走到一座新建的坟茔,望着墓碑看了好一会儿,拔掉了周遭的荒草,在碑前跪了下来。
孟洲看了眼祁宜年,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在旁边跪了下来。
祁宜年像是没有注意到孟洲的动作,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石碑上,他望着冰凉的石块,视线像是穿过它回到更远的过去。
时间和无声的话语在注视中沉默流淌,直到太阳都升起来,蒸干了弥漫山野的雾气,祁宜年从竹筐里拿出昨夜的准备好的食物,用瓷碟小心地摆在墓碑前。
做完这一切,祁宜年又默了默,才转头问孟洲,“你知道这里埋的是谁吗?”
孟洲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是你亲近的长辈。”
他想了想,伸手把祁宜年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道:“不要难过了。”
祁宜年没有预料到孟洲的动作,顿了顿之后才道:“没有难过。”却也没有从孟洲肩膀上离开。
孟洲没有低头看祁宜年,指尖却准确地在他的眼角点了点,“你这里都红了。”
祁宜年怔了怔,本能反驳道:“是沙子——”
“不是沙子,”孟洲没等祁宜年说完就压下他的话,“相同的借口不要说第二遍,我又不是傻子。”
祁宜年张开的嘴慢慢合上,良久,他伸出手也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山风吹过野桃花树,粉色的花瓣在曲折的山道上铺了一层。
祁宜年提起竹筐,和孟洲一起下山。
路上,他主动和孟洲提起这个话题,“里面躺的人是我外公。”
孟洲握着祁宜年的手紧了紧——他以祁宜年眼睛肿了,怕在山路上摔了为由,非要牵着手走。
在现世里,祁宜年从没有和孟洲提过他外公已经离开的事。
之前孟洲回孟家主宅,去他爷爷书房里偷观音木雕像、溜过客厅的时候,偷听到一耳朵祁宜年和他爷爷谈论他外公的事。
祁宜年说他外公在乡下生活的很好,他爷爷和祁宜年外公是战友,还说有机会要去乡下看老朋友,祁宜年应了。
其实那个时候外公就已经不在了吧。祁宜年为了不让他爷爷伤心,还要装作外公还在的样子安慰老人。
清风沉默地吹拂过山间,孟洲突然开口道:“你以后都不会孤独的。”
孟洲停下步伐,转过身,他走在祁宜年前面,又是下山的路,这样站着的时候就比祁宜年矮一些,他仰头望着祁宜年的眼睛,阳光从祁宜年的背后覆盖过来,孟洲看着他老婆笑着道:
“因为你以后会遇到我。”
——
祁宜年在暗房中洗照片。胶卷照片是他外公的爱好,他常年跟在对方身边,也喜欢上了这种特别的拍照方式。
胶卷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有一种特别的颗粒感和氛围感,人物被框在里面就成为故事。
祁宜年从显影液里取出放大的照片,仔细水洗过一遍,放入定影液中,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面容安静而又专注,带着能让人跟着一起平静下来的魔力。
半小时后,图像完美显影,五寸的照片里,眉目俊朗的男人站在春天的桃花瓣里,在不经意间被相机捕捉下这一个画面,眼睛里还带着惊诧的意味。
祁宜年不知道的是,孟洲不是突然被拍照而惊诧,是看见少年时的祁宜年而惊诧。
洗胶卷是时间差不多用了两个小时,早上扫墓回来后,祁宜年就投入了这项工作。
现在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他和孟洲要离开,现在也应该出发了。
而门外,系统在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催促孟洲。
“快点,祖宗,我同事快来了。”
“呜呜呜它要来了它带着检查令走来了。”
“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你上啊!推门进去,强吻他!让他说我愿意!”
然而孟洲把系统的话当耳旁风,八风不动地等在原地。孟洲却还记得祁宜年进去时的叮嘱——不要打扰他,他需要安静,两个小时后就出来。
孟洲就这样在门外等着祁宜年。
不过系统也就嘴上叭叭,毕竟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但不急又不行。
于是一个小时以来,系统焦急的催促声一直不停地响在孟洲耳边。
终于,紧闭的竹门支呀一声一声打开,祁宜年从里面走出来,又很快把门闭上,暗房需要一直处在黑暗的环境中,光线会破坏里面的一些东西。
祁宜年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外的孟洲,他弯了弯眼睛,“一直等在这里?”
孟洲对他老婆点了点头。
系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不停,声音却突然变成严肃的急切,“另一个系统已经到了,我的防火墙顶多能再支撑三十秒。”
祁宜年递给孟洲那张洗好的照片,孟洲看到照片上站在村口老桃花树下的自己,突然笑了。
原来缘分从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就注定好了。
耳边出现系统的倒计时,“十、九……”
孟洲:“?不是三十秒吗?”
系统:“八、七……”
时间紧迫,孟洲不得不把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扔掉,没有任何煽情的话语,只是用最平淡质朴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期盼,“年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孟洲专注地注视着祁宜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走”肯定不是一起离开这座小山村的意思,而是一个郑重的人生邀请,想要一辈子和另一个人走下去。
祁宜年显然能听出这一层意思,只是他没想到孟洲会这么直接,不过这好像也符合大狗的属性。
系统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三、二……”
祁宜年弯起眼睛,笑了笑,道:
“好啊。”
系统:“一……因果律成立。”
一道规则随着系统的声音落下生成,而连接着系统和孟洲的规则随之破碎。
周边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起来,祁宜年的记忆宫殿开始解体,只有孟洲和祁宜年两个人不受干扰地站在原地,彼此对视。
在这刹那,祁宜年的眼中一丝光亮苏醒过来。
这一刻,祁宜年短暂地拥有了全部记忆,现实中的记忆、得知孟洲绑定了男德系统的记忆、孟洲来到这里的因果、以及十五天来在这个小山村发生的事情……
祁宜年看着他对面的孟洲,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伸出手摸了摸孟洲的脸庞,“傻狗。”
他笑中带泪地说,“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什么男德男人,而是愿意为了我而改变自己的孟洲。”
孟洲如临当头棒喝地向祁宜年望去,祁宜年也回望回去,一秒的对视里,前尘往事俱现,他们心意相通。
下一秒,光影跃动,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一阵数据流吹过,两人最后都变成了漫天的光点。
余下的一片空间里,只有机械的电子音响起,“男德系统解绑完成,世界线因果律成立,按既定轨道正常运行。”
——
酒店的房间里,祁宜年睁开眼。
室内天光大亮,他竟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连生物钟都没有叫醒他。
祁宜年从床上做起,觉得脑袋有些痛,他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梦醒后却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
祁宜年呆在床上,有些恍惚。半晌,他摇了摇脑袋,准备下床去洗漱,然后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祁宜年低头,是孟洲。
祁宜年:“……”
祁宜年弯腰去推孟洲,“醒醒?你怎么不在床上睡,在地上睡着?”
孟洲被摇了半天才醒,一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就近抱住祁宜年的腿,嘟囔道:“老婆,我头好痛啊。”
祁宜年想起昨晚孟洲才喝了一口红酒就醉倒的事情,他把孟洲从地上拉起,“酒量低就不要喝酒,醉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孟洲有些难受地趴在祁宜年身上,没骨头似的靠着他,“我只在你在的时候喝。”
用手臂环了环祁宜年的脖子,“我喝醉了你可以把我捡回去。”
祁宜年嫌弃地一把推开孟洲的脑袋,“去刷牙。”
“你先去。”孟洲蹭了蹭祁宜年的脖颈,继续瘫着。
祁宜年拿他没办法,自行先去洗漱。
孟洲躺在床上,用手揉着脑袋,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和他老婆遇见的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包括国旗下演讲和乡土综艺直播片。
不过他当初为什么要去国旗下演讲来着?
好像是为了给他老婆展示孟家男人的魅力来着。
还好他老婆不嫌弃他丢人。
他老婆对他是真爱呜呜。
祁宜年很快洗漱出来,孟洲本来还在想着过去发生的事,看到他老婆出来,满脑子就全都是他老婆,凑上去就要贴贴,被祁宜年一脚踹进卫生间,“没刷牙别想亲我!”
庆功宴结束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祁宜年凭借这部电影成功摆脱花瓶流量的名声,跻身实力明星的行列,肉眼可见地,之后找上他的剧本都是质量奇高的本子,可以任他随意挑选。
祁氏在官司胜利后就回到了祁宜年手上,不过祁宜年对管理公司并没有兴趣。他聘请了贺俟做职业经理人,工资按对方要求的三倍给付。
贺俟之前还在为自己成功从黑心资本家嘴里提高了工资而沾沾自喜,接管了职业经理人的位置后,才发现三倍工资和自己为工作付出的头发比起来算什么!
为此天天打电话骚扰祁宜年再给他涨工资,被孟洲发现后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白脸,转头就要暴走,祁宜年为了安抚孟洲,只能答应贺俟“无理”的要求。
而孟洲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他投资的那个人造子宫技术在实际应用的研究也逐渐成熟,已经通过了国家相关部门审批,在部分地区投入了使用,只是目前涉及到伦理之类的问题,使用这项技术还需要办理严格的手续。
多家医院和孟洲联合运行这项项目,患者的用后评价非常之高。目测可以在不久的将来推广到各个地区使用。国外传来风声,也有意向从华国引入这项技术。
孟洲在商场混的风生水起,孟爸就决定在孟洲三十岁后逐渐将公司交给他打理,现在在人造子宫项目上的经历都算磨砺。
工作之余,祁宜年和孟洲的生活还是和之前一样,平淡中有温馨,搞笑中有欢乐。
孟洲会抱怨祁宜年拍戏太忙不陪他,也会在工作不多的时候任性地直接飞到祁宜年的剧组。
他出去应酬的时候不抽烟不喝酒,问就是老婆不喜欢,应酬的时间还不能太晚,因为门禁时间在晚上十点。
孟洲怕老婆的名声由此在圈子里广为流传。有一次他在饭桌上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他的这些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是我们孟家祖祖辈辈的优秀传统!”
后来财经杂志采访孟洲夫夫的时候,记者问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她问祁宜年为什么喜欢孟洲,是因为孟洲是典型的“怕老婆”的男人吗?
祁宜年只是笑笑不说话。孟洲想要抢答,被祁宜年很有先见之明地按下了手。
事后,孟洲凑近祁宜年的耳朵问他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被祁宜年敲了一个暴栗,并得到回答“不是”。
孟洲之后追问答案是什么,祁宜年也不说。
孟洲至今不知道祁宜年为什么喜欢自己,他仍然觉得祁宜年喜欢自己是因为他遵守孟氏家规的魅力和他自傲的顶尖size。
今天也是在床上努力让老婆满意的孟七次。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其实有想过最后结尾处以煽情句还是沙雕句结束,最后选择了沙雕句。
洲洲和年年的日常就是沙雕欢乐更多,最后也希望他们以这样的状态一直走下去。
接下来写番外,暂定有:周年婚礼、孟洲朋友圈掉马(年年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酸诗)、孟洲离家出走这三个。
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除了开车,我都可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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