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灯火辉煌的地方,是万映楼。
如今盛世太平,京兆并不实行宵禁,因而京兆许多繁华的街道也热闹如白日。
尤其是万映楼这里,可谓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汪印在京兆太有名了,自然不能显露人前,从一个隐秘的侧门而进,直去了三楼的一个房间。
他们才坐下,万映楼的掌柜便来了。
“见过督主大人,见过贵人。”掌柜恭敬弯腰道。
他没有见过郑云回,但见其八九岁的年纪,穿着由江南道进贡的锦云殿,还是由督主大人亲自带着……
这小孩儿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但他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汪印不会向任何人介绍郑云回的身份,只吩咐掌柜不必送来酒菜,就让其退下了。
这个房间,是汪印常来的,隐秘性很高,他之前和齐适之商量事情就是在这里。
郑云回在汪印的示意下,站到了窗户边,安静观察着万映楼。
万映楼的大厅几乎坐满了人,在楼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碰杯声,伙计在各桌之间来回,不断端上酒菜。
看起来,热闹至极。
在万映楼中的客人衣着光鲜,显然非富则贵,不过……
郑云回转头去看着汪印,不明白汪印让他观察万映楼的意思。
他乃大安皇子,从出生之日起就有叶绪叶绥这些人护着,虽然经历了不少,也曾有过无奈艰难的时候,但说起来也真的不缺什么。
况且,他的母妃是纯妃,还曾执掌过六宫之权,他所需所用,大多为上品。
万映楼这些非富则贵的人,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眼神疑惑,欲言又止,等待着汪印说话。
但汪印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殿下,再仔细看看吧。”
郑云回只好又转过身后,一桌一桌看过去,看得异常认真仔细。
他看到了那些客人一壶一壶倒着酒水,看到酒水都溅湿了客人的衣服,也看到了客人醉醺醺地离开,脚步踉跄……
但他还是不明白汪印所指。
这个时候,汪印站了起来,这样说道:“殿下,本座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这一次,他带着郑云回去了西坊。
一条朱雀御道,将京兆分成了东市西坊,权贵多居于东市,而贫苦则多在西坊。
像京兆府、万映楼这些地方,自然都在东市,是权贵们最常出现的地方,便是夜里都能见到处处烛火。
而西坊,则是一片昏暗安静。
天上星光全无,街道上隔得很远才点着一盏灯笼,郑云回小心翼翼跟在汪印身后,好长时间才逐渐适应了黑暗。
他听到了犬吠声,也听到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却听不到有什么话语声。
也是,这个时候了,当然不会有什么说话声了,百姓都已入睡了,与万映楼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
姨父带他来这些地方,是为何呢?
郑云回终于忍不住问道:“姨父,这是?”
他看不见汪印的表情,也听不到汪印的声音,而汪印脚步不停,他也只能跟着前行。
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心中实在疑惑不已,正想再问一次,汪印突然却停了下来。
他差点撞上了汪印的后背,却被汪印搀扶住了。
“殿下,到了,我们上去吧。”
说罢,汪印便带着郑云回腾空而起,接连好几个跳跃之后,在一个高塔上落了下来。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最后一层塔台,围绕着塔尖,堪堪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站立。
这是一座八角塔,八角都悬挂着一个灯笼,是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这光亮使得郑云回能够看清楚塔台的情况,也让他看得见身边的汪印。
汪印伸手摇了摇一角的灯笼,摇晃的烛火显得他神容都有些模糊。
郑云回突然觉得这样的汪印有些陌生,但其周身淡漠,却还是他熟悉的。
“殿下,这个就是曾经的长平塔。”
郑云回一听,神情顿时变了变,诧异脱口道:“长平塔?不是……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长平,是太宗皇帝最后一个年号,但是在大安朝这也是个禁忌的年号。
太宗皇帝雄才大略,登基后带着大安军队南征北战,将大安朝的版图足足拓展了六分之一。
上承太祖,下启明帝,太宗皇帝在大安的历史中绝不能缺少,也不能被忽略。
但是长平年号,却在大安历史中被抹去了。
听说,这是太宗皇帝在驾崩之前的最后一道诏令,也是明帝登基后所发出的第一道诏令。
具体原因,便是大安皇家子弟也不知道,但是标志性的事情便是长平塔被摧毁。
郑云回之所以能知道长平年号和长平塔,还是跟随汪印前去江南道的时候,听了江南一儒楼凤仪所言。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京兆竟然有一个长平塔,还是在西坊这里,而且,还是完好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真正的长平塔,而是在原址上重建的长平塔,是先帝所建,没有人敢声张。”
先帝的事距今不远,这些皇家秘辛距今不远,故而汪印清楚。
郑云回疑惑不已:“可是,姨父……我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长平年是个禁忌,为何长平塔毁了又建?
更不明白,姨父为何会在深夜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他脸上满是疑惑,汪印自然知道他不解的是什么,却没回答,反问道:“殿下,你且往下看看,这西坊和东市,和皇宫,又什么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郑云回才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西坊。
聚集了京兆贫苦百姓的西坊,而禁忌的长平塔竟然是在西坊……
他不知道长平塔有几层,但是长平塔并不高,大概比宣政殿还要矮不少,但也是周围最高的建筑了。
——西坊的房子都特别矮,少有高大的建筑,便显得长平塔尤其高。
这更让郑云回心感诧异,鹤立鸡群的存在,谁都会好奇这座塔吧?
但是他从来不曾听说过,是他在宫中孤陋寡闻,还是没有人说?
他站在最高的塔台上,只想俯视着西坊,所感受到的便是漆黑平静。
他静默片刻,还是抬头看着汪印:“姨父,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