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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团后台只在地面铺了一层毡毯，在毡毯之间的空隙里露着土壤,角落里还有大片没有铺上毡毯的地方。
从莱芙的角度看过去,娜提雅维达拿着小铁锹,似乎在认真地……玩泥巴。无论是穿着裙子蹲在地上，还是挖土，听起来都不美观，即便将这两个动作分开来，也很难让人想象到任何文雅的画面,但是这两个动作由娜提雅维达做来,居然非常赏心悦目。
可不管再赏心悦目，玩泥巴还是玩泥巴。
联想到娜提雅维达之前说过魔龙幼年会把挖矿当娱乐,莱芙自然地开始怀疑起,这地下说不定有矿。
莱芙的砍刀重重地劈在了柜子上。虽然没看到手法,但是藏在柜子里的人一出手便是杀招，要是正常地开柜子，恐怕会落得和那个倒下的女子一样的结局。她要毁了这柜子，也不介意给柜中人留下一道不致死的伤口。
柜中发出“哐哐哐”的声响，里头的人似乎也急了，莱芙根据声音判断此人在柜中的位置。
柜子的材质非金非木,格外坚固,但是依旧比不上套了龙革鞘的砍刀。
柜中人恐怕也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能像砍菜瓜一样轻易地割开柜子,“哐哐哐”的声音更加激烈了,但是没有出声求饶,而只是用力地捶着某个位置。
莱芙斜着切了三分之一左右,“哐哐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下一刻，原本坚硬的柜子就像是抽走了线的麻将席一样，突然炸裂开来，碎成了一地的小块。
柜子里的人却消失了。
莱芙放下刀。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要保留这只柜子。然而在柜子里的人随时可以利用这只柜子逃脱的情况下，她只能破坏柜子，从而使得这只柜子空间传送的功能受损，免得让里头的人逃了。但是没想到，这只柜子在已经遭到破坏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将那个人传送走。
或许正如娜提雅维达所说，所谓的“回收”，并不是指要将柜子收回去，而是要将这只柜子连带着知情者一并清除。这个猜测在没抓到柜子里的人之前也没有办法验证了，好在艾德里安那儿算是突破口，这一回也不算是白来。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听到柜子碎掉，便唤了她一声，手里依旧捏着小铁锹，留在原地没有动。
——说不定，这下面的矿还很大。
莱芙摸了摸小布兜，黑蛋似乎没有她预料中的那样兴奋。
——毕竟只是一个魔龙蛋，如果没有老鼠、虫子之类的小动物帮忙，恐怕也没法从垃圾堆里翻出硬币来。也许探矿的技能是成年龙才会有的。
这时候马戏团的东家和他的年轻妻子，还有魔术师提姆都已经被兵士们扶出去了，后台除了那些噤若寒蝉的小动物之外，只剩下了莱芙和娜提雅维达。
“你这是在做什么？”莱芙向娜提雅维达走去，有些好奇。
她突然意识到娜提雅维达的动作不像是在挖矿，再说如果魔龙要挖矿的话，应该也不会用这么简陋的工具。
“在做骑士小姐要求我做的事呢。”娜提雅维达举起小铁锹，为了方便动作，浅亚麻色的头发被随意地束起，其中一小搓头发不太服帖地支楞起一个小角，像是一只小耳朵。
“什么事？”莱芙心想她虽然没有叫娜提雅维达挖过矿，但也肯定没有让她玩泥巴。伸手将娜提雅维达脑袋上的小角拂平了，但很快那只小角又支楞了起来。
“草。”娜提雅维达指着土壤上的嫩绿，有一部分是用铁锹从别的地方移过来的，但加在一起也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团，“草丛，我躲在草丛后面。”
“……”莱芙的心脏像是被毛茸茸的东西连着扫了好几下，明明“假装是一条少女龙”的把戏已经被戳穿了，要不要像这样言行中都透露着天真无邪？更可恶的是，她明明知道这只是娜提雅维达的假面之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娜提雅维达这副样子出去容易遭人欺负。
过了好一会儿，莱芙才意识到娜提雅维达说了什么。
蹲草丛。
此前莱芙在不知道娜提雅维达真实身份的时候，总是低估后者的实力，怕娜提雅维达假扮的人在战斗中被意外波及，就让躲起来。然而恐怕在魔龙眼里，她是非常不自量力的吧……
“你知道躲草丛是什么意思吗？”莱芙道。
“这个要求就像是骑士小姐不愿意成婚一样令人迷惑。但即便骑士小姐的要求再怎样令人迷惑，我还是会照做的。”娜提雅维达道，”所以骑士小姐为什么不愿意成婚呢？”
莱芙实在搞不清楚娜提雅维达是如何做到把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成婚上的，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技能。
“骑士小姐似乎不高兴了。”娜提雅维达的眼中闪烁起小泪花，“我不应该真的躲起来，而是应该来帮您的，对吧？这样的话，受伤的人不会遭遇受伤，逃走的人也不会逃走……”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莱芙拉着娜提雅维达站起来，“做任务，救人，是我的职责，娜提雅维达不需要帮我做这些事情……我是说，那么多人类都想要屠龙，你能做到不主动伤人，这已经算是相当程度的友善了。你救下来的人类也算是不少，但是如果你的真实身份暴露的话，那些人将刀剑对着你时候，娜提雅维达也会难过的吧。”
“他们杀不了我。”娜提雅维达说，“我不会为此难过。弱小的生灵之所以会觉得难过，是因为想要改变糟糕的处境，却无能为力。但是身为魔龙的我有能力将任何让我不顺意的存在直接扼杀，我来不及难过，让我难过的对象已经成了灰烬。因为我知道我完全不会受到伤害，有时候反而会觉得那些不自量力的尝试十足有趣。”
“这就是我要屠龙，娜提雅维达却觉得不受冒犯的原因所在吗？”莱芙道。
“在那么多想要屠龙的人里面，骑士小姐是不一样的。”娜提雅维达道。
“是了，别人是灰尘，我是小茴香嘛。”莱芙撇了撇嘴，在马戏团后台搜寻了片刻，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最后她走向那只柜子在遭到破坏之后留下的碎块堆，用刀尖拨开来看里头的东西。
“骑士小姐这么厉害，说是鹰嘴豆也不为过。”娜提雅维达用安慰的语气说。
“……”莱芙并没有被安慰到。
魔龙本就是站在这个世界战斗力顶端的究极生物，这让娜提雅维达的傲慢显得理所当然，这种傲慢是流淌在魔龙血液里的东西。她有许多话想要同娜提雅维达说，但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决定等回去之后再说。
莱芙思索片刻，将柜子的残骸装到了系统背包里面，好在这堆破烂只占了一格。
这只柜子有疑点。艾德文提过这只柜子原本只能让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通过，但是魔术师提姆却也是通过这只柜子进了草场。而就在刚才，那个暗中伤人的柜中人显然是委员会的成员，然而在使用这只柜子的时候却出现了故障……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是在委员会中有人刻意留下这个破绽？
九个核心成员，只是因着来自同一个世界而成为一个团体，难道在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上真的能统一吗？核心成员中有好战份子，出于某种目的想要颠覆这个世界的秩序。但或许在核心成员中也会有一两个人，同她一样，想要保全这个世界。
莱芙蹲下，将断弩和箭捡了起来，发现地下有一根针。这根针夹在了毡毯的绒毛里，如果不是凑近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除了这只柜子本身的构成部分之外，还有一把断弩和几枝箭，是莱芙趁着柜门打开的时候扔进去的。
她弃了弩和箭，拿布裹着手指，将针拈起来。针有一指来长，对着后台的烛火，闪烁着绿幽幽的光，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在检查完伤者之后，一个兵士进来了，手里拿着同莱芙手上的那枚针一模一样的两枚针。
娜提雅维达收起了小铁锹，表情严肃起来。
“那三个人如何？”莱芙问。
“扶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老提姆的后心接近心脏的位置扎了一把小刀，是艾德里安在前头表演蒙眼射刀的时候用的道具，据看了表演的人说，在演出中途他身上就中了好几刀，他们还以为是演出效果。”兵士是王都当地人，和老魔术师还有说过几句话的交情，说到此有些黯然，“另外的一男一女是被针上的巫毒毒死的……”
针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巫毒，马戏团的东家和他的年轻妻子被柜中人扎了一针便悄无声息地倒下了。一根针造成的伤口原本该小得让人看不见，但是巫毒在伤口附近留下一圈深绿色的痕迹，所以才让检查尸体的人发现了针。
莱芙敛眸，给兵士五枚银戈沙币当作是提姆的殡葬费。将三枚毒针收了起来之后，又嘱咐几句，然后让兵士离开。
在离开马戏团之前，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弩和箭。箭都是完整的，而她丢进柜子的那枝断箭却不见了。在系统背包里面检查了一圈，也不在柜子的残骸里面。
“怎么了？”娜提雅维达问。
“刚才在柜子里的那个人，带走了一样东西。”莱芙道，“好在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回到住处之后，莱芙说不出地疲倦，怏怏地趴在桌子上，手中拿着那三根针。
在委员会中有相当部分成员是邪巫，理所当然会使用致命的巫药。致命巫药配方无数，只不过受到了圣殿管制所以平常很少能见到。
“这样危险的东西，别随便拿在手里。”娜提雅维达没有离开，关上了门，从莱芙手里拿过那三枚针，“骑士小姐，我该怎样帮您？”
“一切的造物都是为人类而生的。作为食材，被役使，在有造成威胁的可能性的时候需要被除掉。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至少在这个世界，除了人之外有那么多有灵智的生灵，人类或是自愿、或是遭到欺骗会成为非人的生物，非人生物也会产生人类的感情。所以，我不觉得任何生灵，包括魔龙，为了显示对人类的善意，必须得为人类牺牲什么。”
除了考虑委员会之外，莱芙在回来的路上也思考了刚才在马戏团后台中断的那段对话。
她和娜提雅维达隔着两个世界、隔着物种，这些不是说忽略就能忽略的。要谈起隔在她们中间的那层东西，就算是从宇宙产生、物种起源开始也不为过。她虽然想要学习娜提雅维达把所有话题转向“成婚”的说话技巧，但终究没法找到一个更加平滑的切入点。
“娜提雅雅维达只需要按照你的意愿来做事就好了。”莱芙知道娜提雅维达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人类，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救人，除了她的假身份所要求去救助的、或是少数一些和她有交情的人类之外，其余人类的处境，对于娜提雅维达而言没有什么触动，“除了希望你依旧不主动出手伤人之外，你不需要因为我是人类，而为人类做任何事情。”
“在几百或者一千多年前，我曾经也遇见过一些人类，他们并不想要杀了我，而是想要利用我的能力帮他们达成愿望。有的人幻想着我是遭人误解的友善生灵，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们便恼羞成怒；有的人将我一时的怜悯，当成可以向我提出要求的筹码。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娜提雅维达手中的毒针消失了，“但如果是骑士小姐的要求……”
“听我说完，娜提雅维达。”莱芙抬起头来，抓住了娜提雅维达温热的手指。
“如果我有同样的能力，而我又是人类的话，骑士小姐会更加心安理得地向我求助吗？”娜提雅维达思索了片刻，“骑士小姐难以接受我，也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是因为……我们不是同类，对吗？”
“即便是人类，这也并不意味着理所当然地要去帮助同类。”莱芙道，“对于骑士而言，完成任务、保护平民是职责所在；而其余人即便再有能力，也不必为了他人的安危做出任何牺牲。”
“骑士小姐想要守护的人，实在好多好多。”娜提雅维达道。
“在所有我要守护的人里面，娜提雅维达是不一样的。”莱芙想了一会儿，“娜提雅维达不会感到难过的那些事，身为弱小生灵的我，是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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