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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高的冰雕一下子长高了近两倍,霜花掉落,表面的冰层裂开,露出了金色的布料。
“苦修士。”莱芙后退了一步,很快意识到了这根本不是冰雕,而是一个人。
她回忆着娜提雅维达在路上给她补的骑士常识里关于路克非冰原的内容:路克非冰原是圣殿中枢所在之地,是骑士和神官们接受考验换上金袍的地方——金袍的神官又被称为“牧首”——也是骑士和神官们的苦修之所。
通过询问解惑之壶,莱芙还知道一些苦修的具体例子:苦修士们有的会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站着,有的将自己浸在刺骨的水中、封在冰中,还有的会赤脚踩在冰椎上……
这些常识和例子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使得她没有因为惊讶而失态。
眼前这个穿着金袍的老年男子是一个牧首——圣殿骑士和牧首在世俗国家之中较为稀罕,但是在路克非冰原,也许一块石头旁边、一个冰窟窿底下就能随便见到一个穿金袍的人物。
金袍牧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一副许久没打理的模样,神情痛苦而克制,在痛苦之中又有一种令人心生敬意的肃穆,他凝视着莱芙,并没有打算说话,但是眼神中又似乎传达着什么。
他僵硬地抬起了胳膊,将手指展开,然后用冻僵的指节碰了碰眼眶。
这位金袍神官有些眼熟,莱芙思索着,很快回忆起来,眼前的这位正是到过埃得村的、代替黛博拉大人传话送信的那位,心里又多了几分触动。
莱芙意识到他之所以有所动作,是为了提醒她不要盯着那些蓝色的东西瞧,于是用袖口拭了拭眼睛周围的血迹,恭敬而感激地低下头,行了一个礼,倒退了几步,接着继续往前走,不再打搅这个苦修士。
——虽然在另一个世界的唯物的观念依旧是莱芙认识世界的方式,使得她不可能对一个所谓的圣殿“天主”产生狂热的信仰,即便这个世界真有神存在,她也会将其当成某种特殊的、具有物质载体的生物;虽然她不赞成用这种折磨肉-体的方式进行苦修,但是对于坚持信念的人,莱芙一向报有敬意,尤其对方还对自己报有善意。
目送莱芙离去之后,苦修士俯下身,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莱芙仰头向北面望去,远处是一座冰山一般的庞大建筑,正是圣殿中枢所在之地。由于实在太远,她无法看清圣殿的细节,也无法估量它的大小。
身后传来脚步声,淡淡的柠檬草的味道涌入鼻腔,一只素白的手遮在了莱芙眼前。
“怎么还没有离开?”莱芙抓着那只手转过脑袋,果然看到了娜提雅维达的脸,她担心地望了一眼苦修士所在的地方,生怕他受到惊动,好在苦修士又恢复了冰雕的样子,不看不听也不动。
温度从相贴的掌心清晰地传来,此刻的莱芙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忧。她不得不承认在感受到娜提雅维达的气息的时候,在这片陌生的、藏着未知危险的大陆上多了一丝安全感;然而,她又怕娜提雅维达在这儿引起注意,遭遇不测。
“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吧?”莱芙压低了声音,努力地将语气维持在既足以让娜提雅维达了解事态紧迫,又不至于让苦修士在听闻之后怀疑她做了亏心事的程度,这个尺度实在很难把握。
娜提雅维达非但不惊慌,反而觉得莱芙的神情很有趣似的,盯着后者看了许久,面露疑惑,道:“在圣殿骑士的考核中,圣殿会安排一位亦师亦友的神官作为接引人,带您进入圣殿中枢,接着陪您……”
“这我当然知道!”莱芙挤了挤眉头,试图通过眉间几块肌肉的运动传达出相当复杂的信息,压低了声音,“难道你要等到我见到那位大人,才肯离开吗?”
——与莱芙通信、指导她做任务的神官,一向是黛博拉大人。莱芙自然以为黛博拉大人就是娜提雅维达口中的那位接引人,而黛博拉大人又是莱芙最不想让娜提雅维达接触的。
一想到黛博拉大人很可能就在等着自己,莱芙语气里的焦急不由得更添了一层。
“我想骑士小姐有所误解,”娜提雅维达反握住莱芙的手,两人十指交扣,“您成为见习骑士、从见习骑士成为圣殿骑士的仪式我都在场;您的每一次任务我都参与其中。而黛博拉大人只不过是给您写了几封信而已,为什么您会觉得‘亦师亦友’这个形容,应该用在黛博拉大人身上,而不是用在我身上?”
“你……”莱芙差点就要给娜提雅维达绕进去了,“这不一样,在别的地方假扮成圣咒师也就罢了,在休斯神官、希尔顿团长面前伪装成圣殿中枢成员,没有穿帮已经很勉强了……可是这儿是圣殿中枢……”
“黛博拉不过送了您一幅地图,我却陪着您一路走过各地;她不过送了您一个小岛,而我送了您一片大陆;她不过给您上了四堂还是五堂课,可是刚过去的那一个月,我日日都为骑士小姐当教习……”娜提雅维达拉着莱芙的手,迈开腿往北面走,离开苦修士有一段距离之后,她对黛博拉的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
“喂,娜提雅维达……”莱芙虽然体力不差,但毕竟腿是要比娜提雅维达短上一截,在后者全速往前走的时候,她只能小跑着跟上,有一些吃力,走了一段路之后,索性停下来不肯走了。
娜提雅维达只道莱芙满心满眼都是“黛博拉大人”,便生了一会儿气,回过头来看到莱芙的脸,不知怎么的气就消了,只觉得又无奈又想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圣殿中枢的成员?”她道。
“别开玩笑了。”莱芙道。
对于圣殿的知识,娜提雅维达的了解程度不亚于任何大多数神官和骑士……在教我骑士常识的时候,因为她说什么都头头是道,我曾不止一次说过大意为“差点以为你是圣殿的成员”之类的话,而娜提雅维达不仅没有否认,还会对我的话表示肯定……但是要说娜提雅维达是圣殿中枢的成员,就好比在老鼠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写着“猫”……莱芙沉默着。
娜提雅维达抬起一只胳膊,环住莱芙的脖颈,将莱芙的脑袋往胸口一压,轻声道:“抱紧我,闭上眼睛。”
莱芙不是第一次传送,一下子明白了娜提雅维达要做什么。
她再怎么胆大,也没有想过让娜提雅维达在极地冰原带她传送——她连让娜提雅维达将她从昨夜留宿的城镇送到路克非冰原都不敢;她还有过让娜提雅维达将她传送去白岛看一看的念头,但是又担心白岛周围有圣殿的人,会让娜提雅维达被发现,于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可是娜提雅维达偏偏就敢在路克非冰原这么做。
莱芙刚一张口,周围的气流便紊乱了起来,连忙压低了脑袋,埋在娜提雅维达胸口。
片刻之后,脚下有了实感。
莱芙在惊讶的有几分担忧,担忧里面又有一丝“这时候居然还没有人来抓魔龙”的侥幸,逃避似的又在娜提雅维达怀里多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然后松开手,抬眼一瞧。
那座在远观之时极为雄伟巍峨的圣殿出现在了莱芙眼前。这是一个底面直径与高度接近的圆锥体建筑,台阶以均匀分布的拱形门为起点,通过高大的、同样均匀分布的粗柱子的间隙,向远处延伸。
圣殿中枢的建造材料统一,材质像是没有杂质和气泡的透明冰块,但又显然不是冰块;看似透明,但是从外界看不到圣殿中任何人的活动。
莱芙看了娜提雅维达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发现后者的面容没有变化,但是神态完全变了。
娜提雅维达金色的眼睛沉静而犀利,面部肌肉呈现出从未做出过任何夸张表情才会有的状态,似笑非笑地微翘起嘴角,似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经过尸横遍野的战区还是刚受邀参加一场周岁礼,无论是面见一位财富名声兼具的要人还是见证一个无恶不作的死刑犯被处以绞刑——都不会改变这种又像是怜悯,又像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成熟、温和、古板、克制、严厉……完全是一副高层圣职人员的样子。
莱芙下意识地斟酌了一下措辞,不敢随意开口——既然娜提雅维达都已经跟着她到了这里,就算是有再多破绽她也得帮着掩护,莱芙更是不能让自己成为破绽。
娜提雅维达牵着她,迈上台阶,走上了其中一个拱形门。
进了拱形门之后,莱芙拧起眉看了看前面,看了看左右,又往后看了一眼。
建成圣殿中枢的材料在从内往外看的时候完全透明——是真正的透明——而且没有反光,如果不是光线的折射在视觉上导致了一些扭曲感,莱芙几乎以为圣殿中枢是一个片状的建筑,只是在一个弧形的墙上建了几个拱门。
莱芙望向圣殿中枢的中央部分,她分明是第一次来到圣殿中枢,心中涌起一种怪异而熟悉的感觉,她扯了扯娜提雅维达的袖子,道:“那儿……”
她皱了皱眉,往上看了一眼,道:“我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骑士小姐眼角的血沫才刚刚擦干净呢。”娜提雅维达拉着莱芙,走到了两个拱门之间的某处。
莱芙回想起了刚才打量那些蓝色“水母”而让眼睛流血的经历,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果是别的准圣殿骑士,应该不会像我这样好奇……崇拜天主的人,到了圣地,自然会将所有的异样解释为圣迹,而不会追根究底去想为什么……得克制好奇心……莱芙敛目,默默地提醒自己。
圣殿的建筑很高,但并没有类似于楼梯的构造,想要向上或是往下,都得通过一圈一圈盘旋坡道。坡道极为平缓,走上去的时候像是在平地行走。
从低处往高处看时,空中似乎空无一物,而在坡道的高处往下望时,像是悬空站着,可以看到下层坡道上的人的头顶。
“娜提雅维达大人。”一个金袍牧首行礼道。
“赞美天主。”娜提雅维达点头致意,袖摆轻扬,在胸前做了一个手势。
“赞美天主。”金袍神官道。
莱芙垂着头,后知后觉地跟着说了一遍:“赞美天主。”眼觉的余光捕捉到了娜提雅维达毫无异样的神态,她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这三个人里面最为不虔诚的一个。
一路上去,遇上了许多身着金袍的中枢要员,有相当一部分与娜提雅维达熟识,另外几个也相当恭敬。
要说这些人都被娜提雅维达控制住了,不太可能……倒像是她真的在圣殿中枢生活了许久,而且地位并不低……莱芙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不敢低着头看脚下,也不敢直视中枢要员们的眼睛。
她只是时不时瞥娜提雅维达一眼,眼里藏着许多疑惑。
又遇到了一位熟识的中枢要员,娜提雅维达停了下来,这回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寒暄了几句。
外表三十多岁的金袍女牧首看着莱芙,用那种随口问及的、并不是很需要对方回答的口气问:“这位是……”
“我的恋人。”娜提雅维达将莱芙拉到身前,淡淡地笑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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