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驶入主城区,兰瑜从那些林立的高楼之间看出去,看到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广袤的绿色,像是个巨大的城市公园。
在那些绿荫掩映之中,又露出几座看上去恢弘古朴的建筑,和这一路看来的萨苏星建筑风格截然不同。
“那是哪里?”他忍不住去问身旁的陆染空。
陆染空顺着他视线看出去,随意地回道:“我家就在那里。”
“你家?”
“嗯。”陆染空说:“这里看不见,还在那深处。”
兰瑜定定看着那方向,想象着陆染空小时候的模样。想象着他在那些绿树下面奔跑,又趴在草坪上沐浴着阳光——算了,还是打住吧,摩天轮那次已经想得够多了。
果然,陆染空给他远远地指点,嘴里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最高那棵树上的鸟窝被我掏光了,鸟蛋烤起来很好吃,你都不知道,那上面鸟窝居然有十几个……”
街道很通畅,商务车速度也很快,调换了个方向右拐后,兰瑜就看不到那片绿色,街道两旁又耸立着密集的摩天高楼。
继续往前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商务车停在了一处大门旁。这是完全封闭的全自动大门,侧面还印着一行字:帝国医学院附属研究所。
王所长见兰瑜两人都在看那行字,解释道:“用这样的研究所名,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信息监测器自动识别后,大门缓缓开启,门口值岗的保安不放心地探出头看,看见王所长按下车窗露出脸,这才重新坐好。
“看来你们安保工作还是做得很好啊。”兰瑜说。
不待王所长回话,陆染空懒懒道:“事后才这样的吧,如果平时都这样谨慎,哪里会让隆特星人有机可乘。”
王所长满脸讪讪地没有做声。
车辆驶入研究所,停在了一座小喷水池的前方空地上,陆染空和兰瑜拉开车门下了车。
“这外面当天的监控也是被挡住的吗?”陆染空打量了一圈空地,走到一棵树下,抬头去看上面的摄像头。
王所长说:“是的,他开着喀布尔的轿车来的,进来后就将所有监控找到,全部挡上了。逃走的时候车留在了研究所没开走,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逃去了哪个方向。”
“他还挺厉害,心很细。”陆染空边走边说。
喷水池对面就是研究所的实验楼,一共只有四层。进了实验大楼,王所长给他们介绍:“除了顶上那层用来处理公事,其他三层都是实验室,发现喀布尔的那晚,他在第二层的数据分析室,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兰瑜没有做声,陆染空说:“不着急,我们慢慢看,对了,那名研究员呢?我们想现在见见。”
“这不是出了事吗?这几天就没敢让他上班,在家里休假呢,还派了所里两名员工照顾他。”王所长谨慎地问:“要不要通知他现在来研究所?”
兰瑜知道照顾是假,严密监视起来是真,毕竟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陆染空摇摇头说:“不用,我们等会儿会去他家里,现在就先参观参观你们研究所吧。”
两人走向一层通道,王所长在旁边做介绍:“这片区域就是我们的无菌生物实验室,我们的研究人员就在里面工作。”
两边都是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透过门上的防弹亚加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各种仪器,还有全身无菌装束的研究人员正在忙碌。
王所长跟在身边小声介绍:“稳固剂里有种关键性的物质,叫做磬,只产于萨苏星系边缘的一颗荒星,数量及其稀少,所以就让稳固剂不能大量生产,随着消耗还会越来越少。”
兰瑜之前听陆染空讲过这个,不过王所长讲得更细致,所以还是认真地听着。
三人慢慢往前走,王所长继续说:“我们试图用其他物质代替磬,一直研究了很多年。也不说有什么成果,只是可以让稳固剂在失去磬这种物质后,继续保有活性。可是磬的替代品一直没有找到,所以稳固剂虽然保有活性,却也没有什么效用。”
“所以隆特星人就找上了门。”陆染空从一张玻璃窗户朝里面望,嘴里淡淡道:“也就是说,那名隆特星人一直都在关注你们研究所,并从某位重要研究员的口中,知道了你们的研究进展。”
王所长没做声,陆染空又转头道:“也不一定就是重要研究员,估计这研究成果,别说你们所的普通员工,就连清洁工和保安都知道吧?”
王所长抹了把脸,汗颜道:“的确是疏忽了,的确是疏忽了。”
陆染空冷哼一声,“这不是疏忽,是失职。”
“是失职,是失职,这事过去以后,不管军部对我有什么处理,我都会接受。”王所长态度很好地说。
三人将一层看完,又上了二层,王所长将他们带向右边,说:“当时就是在这边的数据信息室发现喀布尔的。”
王所长刷开数据信息室的大门,三人走了进去。
“虽然现在都是将资料保存在芯片或者网络里,但我还是更相信这种古老的方式,用纸质文件放在保险柜里,起码不会有被破译的风险。”王所长介绍说。
陆染空笑了下,说:“这样也没错,不然隆特星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侵入网络,你们可能到现在都没发现。”
王所长要去打开其中一个保险柜,问:“你们需要看看那些数据吗?”
“不必了。”陆染空阻止道:“我们只是看下室内环境,对具体的资料不感兴趣。”
兰瑜看了圈就退出房间,往前走了几步,在墙上挂着的消防栓后面找到了那个隐藏摄像头。
从那段视频的角度,可以看出当时拍摄下画面的就是这个摄像头。
陆染空也走了出来,对他说:“走吧,咱们去那个研究员家里看看。”
王所长又在前面带路,三人上了等候在楼下的商务车,去往那名研究员的家。
根据小刘的指引,商务车在街道上行驶片刻后便拐上了主城高速。
“我们所里给研究员分配有宿舍,但是喀布尔不喜欢,就在西城区买了独栋别墅,宁愿每天开上一两个小时的车上班。”小刘解释道。
兰瑜道:“你们薪水挺高啊,研究员都能买别墅。”
他最近对房子特别敏感,听到别墅就下意识脱口而出。
小刘赶紧摇头,“不高的,西城区还没开发,那里的房子都没人买,喀布尔一套别墅花的信用点,还不能在主城区买个卧室。”
兰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身旁的陆染空凑近他道:“我在主城区有房子,等会咱们把事情办完了就去那里住。”
“是在我们开始看见的那里吗?”兰瑜问。
“不是,那里是我父亲的房子,我的房子没在里面。”陆染空说完,像是怕兰瑜不满意,又小声补充:“环境也很好的,有绿树湖泊那些,和喀布尔一样的大别墅,我记得好像还有游泳池什么的。”
“好像还有游泳池什么的,你自己的房子都不清楚吗?”兰瑜问。
陆染空说:“我很少去,就陈伯会经常帮我照看,派人去打扫下。”
“那咱们办完事就去看看。”
“行,这段时间咱们就住那里。”
商务车又行驶了一阵,从某个出口下高速,拐上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这里就是西城区,如同小刘说的那样,因为还没开发,沿途看上去比较荒凉,住宅少且低矮,基本都是一些厂房。
马路上没什么车,商务车一路疾驰,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小区大门造得还是挺气派,可伸缩门大大敞开,旁边的值岗亭门扇紧锁,上面还有雨水淋成的条状铁锈,一个保安也没有。
“这个小区的房子都是超低价卖出去的,又偏僻,很多人都没住这里,物业公司也撤了。”小刘介绍道。
陆染空按下车窗,看向挂在大门顶上那个陈旧的摄像头,问道:“这个没用吗?”
王所长坐在最后排说:“军部来人调查过,这里的监控系统都是关闭的,等于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车辆缓缓进入大门,行驶在小区满是落叶枯枝的车道上。车道两边那些灌木无人打理,便自己野蛮生长,有的枝蔓都快伸到车窗里面来了。
又往前驶出一段后,商务车停在一栋别墅前,还没打开车门,楼上就有人探头往下看,接着缩了回去。
“那是研究所派来照顾喀布尔的工作人员。”王所长边说边下车。
房门很快打开,一行人走了进去。
“喀布尔呢?”王所长问那名开门的工作人员。
“在二楼卧室睡觉呢。”
“他这两天精神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工作人员摇头道:“没有。”
陆染空和兰瑜径直往楼梯上走,在其他人跟上来时,陆染空阻止道:“你们别上去了,我俩要单独问他一些情况。”
王所长应下来,所有人就一起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这别墅并不大,也没有怎么装修,只简单的铺了地板刷了墙,两人走到主卧前,陆染空抬手敲门,敲了两下后,里面传来恹恹的声音:“进来吧。”
两人推门进去后,看见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坐在床上,他眯着眼看兰瑜和陆染空,察觉到不是那两名同事,就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陆染空也不等他问,开门见山道:“喀布尔,我是陆染空上校,这位是k上校,受军部之命,向你调查被隆特星人入侵精神域,去研究所窃取数据的事情,请你配合。”
喀布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始娴熟地背诵:“上周二,我下班后没有接触任何人,开着车就直接回家,路上也没有遇到其他人,小区里也没有。家里没有情人、伴侣、父母、朋友,连家务型机器人都没有,因为我喜欢安静——”
“你平常会去哪里消遣?”兰瑜打断他道。
“我没有什么消遣的,就是在家里使用虚拟舱玩会游戏,也不爱参加什么娱乐活动。”喀布尔说。
“吃饭呢?”
“吃饭就是自己在家里做。”
“食材呢?”
“食材会让自动送货机送上门。”喀布尔说:“我不喜欢接触人,会让我感觉到很不舒服。”
陆染空插话道:“你的意思,就是你这段时间从来没接触过研究所以外的人?”
“研究所的人我也不接触。”喀布尔皱起眉抱怨道:“这几天不得不见很多人,一遍遍重复讲述那天的经历,还有两个人住在我家里,简直都要疯了。”
兰瑜一直看着他的脸,注意到他脸上有几颗痘,泛着红。
他将视线从那几颗痘上移开,问道:“你回忆一下,你有没有对人讲过你在研究所上班,而且还能进入到数据室?”
“不可能,我父母都不知道我在研究所,以为我在哪家医院工作。”喀布尔斩钉截铁道:“更别说其他人了,我是肯定不会说的。”
陆染空看了眼他床头柜上的水杯,问道:“你那天就是喝的水杯里的水吗?”
喀布尔说:“是的,不过这是另一只水杯,那只已经被军部的人带走了。”
陆染空走到卧室唯一的那扇窗户往下看,“你的窗户平常都是开着的?”
“是的,我很少关窗,军部来调查的人也说了,那个隆特星人就是从这窗户里爬进屋,给我的水杯里下了精神体麻醉剂。”
喀布尔边说边起身关窗,作为一名稳固剂研究员,他习惯性开始解释:“因为我服用过稳固剂,他侵入我精神域后,除非将我的精神体挤出去,不然就别想安稳占领我的身体,我会同他不停争夺身体权。就算将我挤出体外,也许一天,也许几个小时,我的精神体就会自动会到身体里。他为了保险起见,干脆就给我用了精神体麻醉剂。
“嗯,你说得很对。”陆染空说。
“可我的头太痛了,就是那个麻醉剂使用后续症状,害得我这两天在虚拟舱和人pk的时候老是输。”喀布尔生气地抱怨。
兰瑜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参观了一圈这间屋子。
屋子里很简单,就是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装满很多资料的书柜。另外就是墙角有个虚拟舱,还有个半开着柜门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各种格子衬衫。
他走到书桌前,顺手拿起本书翻开,一张黑色的卡片突然从书中落出来,掉在桌上。
兰瑜觉得那卡片很是眼熟,便拿了起来。
卡片的正面是金色,印着一只黑色的鸟,下面还有几个字:黑鸦酒吧。
黑鸦酒吧。
兰瑜心里一咯噔。
这张卡分明就和他在宿舍里发现的那张消费卡一样,只不过质地不同。这张很薄,没有磁卡条,就是一张普通的酒吧名片。
“在看什么?”陆染空转头看见他正拿着张卡片发呆,便走了过来。
“黑鸦酒吧……”他看着兰瑜手中那张名片,只念了一遍就想起来,“这不是绪曾经工作过的那间酒吧吗?”
兰瑜点了下头,走到已经在床边坐下的喀布尔身边问:“喀布尔,你既然说很久没接触过外人,也没去过其他娱乐场所,那这张酒吧的名片是哪儿来的?”
“酒吧?什么酒吧?”喀布尔愣愣地问。
脸上的红痘加上表情,让他看上去有点滑稽。
兰瑜将名片夹在指间,突然吸了吸鼻子。
“你在家里也喝酒吗?”他问道。
喀布尔摇头道:“我从来不在家里喝酒的。”
“那你家里有酒吗?”
“也没有。”喀布尔说。
兰瑜皱了皱眉,他分明闻到一股味道,像是酒精,又混杂着海盐的腥咸。两种味道居然奇异地和谐,并不难闻。
兰瑜没有再问,只让他自己手里的卡片。
喀布尔仔细瞧那卡片,皱起眉想了好一阵才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就上个月吧,有天我没开车,下班的时候就去搭悬浮列车,在去车站的路上遇到小刘,他把我扯到路旁的一家酒吧去喝了一杯。可能是谁给我递的卡片,就顺手放到包里,结果夹进书页里面了吧。”
“小刘?”陆染空和兰瑜对视了一眼,“是楼下那个小刘吗?”
喀布尔茫然地问:“他在楼下吗?我不知道。”
“应该就是陪我们来的小刘,走吧,下楼去问问他。”陆染空对兰瑜说。
两人往卧室外走,兰瑜走了几步又停下脚,转身看向喀布尔,黑眸深沉。
陆染空察觉到了,也停步跟着看过去。
“怎,怎么了?”喀布尔有点紧张,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兰瑜沉默几秒后,抬手指了指他的脸,平淡地说:“三角区爆痘很严重,平常要注意脸部的清洁卫生和饮食习惯,使用专用洗面用具,口味别太重。”
“啊……哦……”喀布尔茫然点头,抬手摸自己的脸。
“不要摸。”兰瑜厉声打断。
喀布尔慌忙放下了手。
兰瑜压了压帽檐,声音很清冷,“其实只要保证好睡眠,能解决很多的皮肤问题。”
他看向墙边放置的那个虚拟舱,喀布尔顺着他视线看去,又拼命点头。
“我等会可以发给你一条链接,那个祛痘效果很好。”兰瑜转身往外走。
喀布尔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有做声。
门口默默站着的陆染空突然开口:“听见了吗?k上校让你少玩虚拟舱,还要认真洗脸。”
“听,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