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梦境】
这会儿人多了,一人一句都嫌吵,再搁病房待着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几人一合计,睡是不可能再睡,索性去楼下餐厅吃早餐。
时间尚早,餐厅人不多。
一行人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
余乐担惊受怕了两天,一直没胃口吃东西,这会儿身边全是熟人,还有师兄下饭,当即食欲大振,拿了满满两托盘的食物回来。
不过他有孝心,忍着咕咕叫的肚子,先给师兄剥了颗水煮蛋。
唐靖西昨晚没休息好,今早过得也不太平,东西不想吃,只开了盒利乐包装的脱脂奶慢慢悠悠地喝。
桌上五人,唐靖西、乔臻和余乐是通过气的,彼此了解,内心相对平稳。可陆一鸣跟东赫完全蒙在鼓里,饭吃不下,肚子早被疑问塞满了。
眼看盘子里的炒蛋被戳得稀烂,乔臻放下纸杯,视线依次看过对面二人,说:“想问什么就直说,都不是外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话虽这么说,但对陆一鸣来说唐靖西是他顶头上司,余乐级别也比他高,一直以来都不是“想问什么就直说”的关系,在领导面前放不开是难免的。
东赫这人比余乐还怂,刚刚又受到了惊吓,这会儿连蛋都没心情戳,坐在陆一鸣旁边,活像一团人形空气,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他给吹散了。
唐靖西抬眼看向陆一鸣,声音平淡地开了个头:“昨晚回去以后看后续提示了吧?”
陆一鸣不再欺负炒蛋,如实回答:“看了,我跟东赫的剧情是一样的,就——”
他话没说完,唐靖西起手打断:“具体内容不用说,你们俩心里有数就行了,剧透会扣分。”
“还有这事?”东赫顿时活过来了。
“是啊!”余乐愤然切了一大块熏肉塞进嘴里,嚼得歇斯底里,含含糊糊地控诉道,“老子辛辛苦苦攒的分数,眨眼就他妈全没了。”
陆一鸣道:“话说回来,你们怎么遇见的啊?”
乔臻看了眼唐靖西,见他安安静静喝奶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把昨晚到今早的事说了一遍。
陆一鸣恍然大悟:“难怪大清早会话组就来消息,enica还把规则修改了,原来是因为你们啊!”
余乐把嘴里食物咽下,先朝陆一鸣“嗯”了声,然后问:“不过你们怎么会觉得药有问题,没看会话组公布的消息吗?医生j换药了啊。”
“看见了。”东赫道,“但入院以来我们身上多少都出现了嗜睡的症状,只有joe没有,对比以后发现他没吃过护士送来的药,所以才会继续怀疑问题出在药上。”
余乐一愣,眉头皱起来,叼着叉子陷入沉思。
唐靖西侧目觑他,静了半晌,问:“会不会是送药过程中被人动过手脚?”
余乐迟疑着摇摇头:“应该不会,护士有工作表,负责早晨送药的只有护士g和护士i,也就是那天跟师兄一起进仿生林的黑人小哥,以及接待咱们的研究员妹子。”
“这俩都没恢复记忆,哪怕被立的都是反派人设,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唐靖西略一颔首:“有道理。”
乔臻道:“你有没有找过医护人员的记忆?”
“找过的。”余乐说,“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借‘安全检查’的名义搜查了医护宿舍。喏,就是后院那栋小楼,里里外外都搜了,毛都没看见。”
乔臻疑惑地拧了拧眉:“主楼三层呢?”
余乐:“昨天查的,也没有。”
说完,几人面面相觑,无端端各自沉默。
过了一会儿,唐靖西道:“我又想到了护士h。”
乔臻附和:“我也是,他能找到余乐的记忆,应该也能找到其他医护的。”
唐靖西“嗯”了一声,说:“而且最开始公布密室背景的时候enica也有提到,玩家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也可以藏起其他人的。”
余乐愣住,片刻后脱口:“师兄的意思是那傻逼把医护的记忆藏起来了?”
“没有记忆就不会有后续剧情,更不可能产生积分变化。”唐靖西说,“其实也算是个聪明办法。”
“哪里聪明了?”余乐莫名其妙地咕哝,“拖住几个零分有什么用?只要有其他角色产生了正分,他立马就会跌到均分以下。”
唐靖西闻言一哂,反问:“他现在在均分以下?”
余乐哭笑不得:“师兄,这还不是因为你和joe太野了,放谁也想不到玩家里还有喜欢刷负分的啊,你看enica不是也没想到?”
唐靖西:“就算我跟joe是意外,那你呢?”
余乐懵逼了:“关我啥事?”
乔臻听不下去了,替唐靖西解释:“这个护士h明显跟咱们不一样,他恢复记忆、给其他玩家提供记忆、甚至包括藏起记忆,总之不管他做什么,他的积分都没有任何变化,不涉及加分或是减分。”
“换句话说,他就是玩家里的一个bug,积分永远不变,永远都是零分。”
余乐听得一脑袋问号:“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不是重点。”乔臻纠正他,“重点在于,这个推断可以推翻你自以为的原因。”
余乐嘴巴张了张:“我自以为……”他猛地醒过闷儿,“护士h不是反派?”
“傻子。”唐靖西简直要被小师弟气笑了,“是护士h不是在帮你!”
余乐:“……”
“对。”乔臻说,“既然他的分数永远是零,那么他就不可能帮你把我们全宰了拿高分,帮你只是为了控制你。”他顿了顿,“我想想怎么说才能让你理解哈……”
“这个我来吧。”唐靖西放下牛奶盒,食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已知均分为负护士h才能逃出密室,现包含他自己在内有四个为零常量,一个医生j为可控变量,请问变量要怎么变才能达成通关条件呢?”
“卧槽!”余乐顿悟,“这王八羔子想让老子拿大负分!”
东赫不明就里地眨眨眼:“都不用考虑病人角色的嘛?”
“考虑个毛线啊!”余乐悲愤道,“只要老子够负,什么分平衡不过来?”
这时,乔臻沉吟着开口:“其实他也不是没考虑病人角色。”
陆一鸣不解:“我们也被护士h控制了?怎么可能,我感觉一直挺有主动权的啊?”
乔臻抬眸看过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么快就忘记自己嗜睡这事了?”
……
吃过早餐,几人各自返回病房。
余乐不想孤零零回医生宿舍,仗着护士不敢管就主动把自己划分进了师兄那间。
另外两名室友照例不在。
余乐分别撩开阿文和马修的床帘,像只好奇又欠招的猫,窥完一圈便晃荡回来,问:“你们这俩室友怎么样?”
唐靖西把床铺收拾了一下,没躺上去,而是拉过把椅子坐下,随手翻看昨晚带回来的那本书,头也不抬道:“还可以,阿文挺热心的,马修没怎么接触,是个比较安静的人。”
余乐钻进床帘,毫不见外地脱鞋上床,一扭头,正好看见床头柜上的饭盒。
“这是什么?”
唐靖西抬眸扫了眼:“不清楚,你打开看看。”
他们回来饭盒就摆在那里,唐靖西忙着收拾东西没顾上看,经小师弟提醒才又想起来。
饭盒是食堂提供的打包盒,材质普通且不透明,可循环利用。
余乐取饭盒,注意到下面还压了张纸条,旋即一并拿过来查看。
纸条上有字,蓝色圆珠笔,字迹普通,是规规矩矩的秀气。
内容是:
【阿a,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早餐,就给你带了一点回来。我和马修去棋牌室玩了,你愿意的话可以带阿b一起来找我们。
署名:阿文】
余乐打开饭盒,那里面装了两块牛奶蛋糕和一只剥好壳的白煮蛋。他吃饱了,但照例还能溜个缝儿,反正师兄也不会再吃,搁到下午只能扔掉,怪浪费的。
随后两人一个看书,一个捧着盒子吃蛋糕。
吃饱喝足余乐睡了,连日担心,这会儿回到师兄身边,他又变回有人帮衬保护的小男孩,睡得很熟,甚至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窗外又开始下雨,有淅淅沥沥的白噪音,不时还会吹进一阵裹夹着湿气的风。
唐靖西被小凉风吹乱了额发,发丝搔动眉尾,带起丝丝缕缕的痒和一股难得平静的安逸。
似乎他们没有身处密室,而是回到了大学宿舍。午后春雨湿重,萌发了嫩芽也萌发出睡意,于是小师弟来了,腻着不走,唐靖西也不赶他,腾出床铺给他午睡,他自己则专心看书学习。
救赎从来都是相互的。
余乐从小泡到大的蜜罐碎了,一夜间变成家破人亡的大男孩,是唐靖西把他扶起来,陪他走过守灵和葬礼,再带他回归正轨,重新生活。
而对于唐靖西来说,放学后的那顿藤条打断了少年懵懂的念想,也打断了他结交朋友的勇气。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孤孤单单地过了好多年,直到余乐出现,他被这条尾巴粘着,冬去春来,竟渐渐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只可惜,两人思维偏差,我拿你当弟弟,你却想认我当爹。
唐靖西哑然失笑,把书扣放,替睡得四仰八叉地小师弟拉了拉被子。
那本书名叫《黑客与画家》,唐靖西早年看过,这会儿也没留意内容,只是心不在焉地回顾页脚那段话。
时间匆匆流走,转眼入夜,晚上八点。
乔臻起来叫他们吃饭。余乐还睡着,唐靖西推了两下没反应,只好留他在病房,等下带晚餐回来给他吃。
两人又去了隔壁,奇怪的是陆一鸣跟东赫也没醒。
“什么情况?”乔臻百思不得其解,“今天都没吃药,这仨背着咱俩偷偷干什么了?”
唐靖西也不能理解,只能从两人的床位找起,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东赫床铺隔壁是个真疯子,精神失常,这时间没睡觉,见着外人整个人都开始咯咯傻笑。他兴奋得摇头晃脑,边笑边拍巴掌,把手里那块牛奶蛋糕拍得稀烂,蛋糕渣溅得满床都是。
疯子笑嘻嘻地念叨:“吃蛋糕吃蛋糕,嘻嘻嘻,哈哈哈!”
乔臻最受不了这一款,忍不住道:“吃你的吧。”
疯子不搭理他,继续嘻嘻哈哈地傻笑。
唐靖西把床位边角都翻找过了,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末了在乔臻近前站定,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视线越过乔臻肩膀,看见了旁边床铺上撵蛋糕渣玩的疯子。
乔臻注意到唐靖西脸色不对,旋即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没看出所以然,问:“这人有什么问题,也认识?”
“不认识。”唐靖西总觉得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无奈印象不深,只觉得古怪,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他眉心浅蹙,眸色格外沉静,甚至带上少许森寒的锋利感。
终于,他看向了铺面散落的淡黄色碎屑。
绕过乔臻,唐靖西走到疯子床前,也不在意脏不脏,直接伸手捻起一点,揉开查看。
疯子以为他要抢食,当即吱哇乱叫地扑过来。乔臻见状正要过去帮忙,唐靖西被吼烦了,抄起枕头照脸闷,把人结结实实地按回铺面,再抽手“咔嚓”砍上后颈,世界安静。
乔臻那一步还没迈完,这会儿稍显尴尬,活动了一下脚踝改为走到唐靖西旁边,垂眸瞧了眼,问:“这是什么?”
“蛋糕屑。”唐靖西面色平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锋利感,但眼下八风不动的淡定反倒更叫人捉摸不透。
乔臻多瞄了他两下,从眼尾到唇角,每一丝细微的轻颤和抿紧都没有放过,最后得出结论,唐博士今天心情不大好。
“蛋糕屑有什么问题吗?”他低声问。
“你可能不知道,阿文有给我带饭的习惯。”唐靖西问,“你吃过阿文带的饭吗?”
乔臻道:“没有,我不习惯吃别人给的东西。”
唐靖西掸掉指尖粘着的碎屑,抬眸迎上乔臻的视线:“今天他给我带的饭盒里也有这种蛋糕,我没吃,但是被乐乐吃了。”
乔臻怔住:“你的意思是……”
“嗯。”唐靖西道,“我想我找到护士h了。”
就在这时,病房顶灯“啪”地熄灭,周遭瞬时被黑暗吞没,就连窗口和房门都没能透进光亮,似乎整座医院都失去了电力供给。
乔臻于黑暗中看向唐靖西,疑道:“这是什么情况?”
唐靖西沉吟半晌,不确定地说:“有种理论把梦境解释为磁场作用,现在包括病人e在内有四个人在进行那种可以具象化的噩梦,我猜是因为磁场叠加,所以梦境时间提前了。”
分析还算有道理,乔臻又道:“那为什么这么黑?”
唐靖西无奈:“乐乐向来最怕黑了。”
乔臻笑了:“虽然不方便,不过倒也不算坏,至少黑暗不吃人啊。”
仿佛是在印证这种说法,话音没落,两人身后的床帘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唐靖西瞬间回身,伸手摸索,就近握住了疯子的输液架。
乔臻唤醒智能表电筒,白光散开,照亮了面前的白布帘子。
不看不打紧,光线一亮,床帘如同皮影戏的幕布,将内里映照得鬼影重重。
下一刻,布帘轻轻一抖,重叠处揭开条缝,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探了出来。那玩意儿四肢着地,人形但关节反折,像只巨大扭曲的节肢类昆虫,随着颈椎咯咯扭转,那颗头转过180度,发丝散开,露出女人灰白的脸和殷红色咧到耳根的嘴。
乔臻被女鬼尊容恶心着了,随手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客观评价:“情况似乎不太好?”
“嗯。”唐靖西是实干派,废话不说,拎起输液架径直照脸砸过去。“扑哧”一声,水分十足,两人面前像裂了个瓜,血浆脑浆涂了满地。唐靖西把架子抽出来甩了甩,淡声道:“没想到东赫怕鬼,这鬼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
乔臻不舒服地皱眉,深以为然道:“好像是个鬼片里的。”
待他说完,两人静了,再看帘子后面的群魔乱舞。
乔臻感觉压力有些大:“这人平时得看了多少鬼片啊?”
“估计存货都梦出来了。”唐靖西斜睨向他,“你不会也怕鬼吧?”
“那倒没有。”乔臻从善如流道,“我这人看脸,这个水平的欣赏不来,觉得膈应而已。”
说完,现实打脸,下一个钻出来的女鬼貌美如花,就是舌头三尺长。
唐靖西从容不迫地把乔臻卖过去:“这个好看的归你。”
乔臻被冷不丁推了把,险些跟女鬼舌头碰上,顿时头皮炸开,匕首直插脑门,再起脚一踹,把女鬼原封不动送回帘子。
“性别不对好嘛?!”
这时,左边那道床帘后也有了动静。
两人瞬间意识到这病房里还有个陆一鸣,这小伙子又怕什么?
唐靖西掰过乔臻手腕,智能表电光照射过去,只见白布帘子后缓缓现出个人影,瘦瘦小小,像个孩子。
人影摇晃,爬下床铺,缓慢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接着帘子轻轻摆荡,掀开,三人照面。
那的确是个小男孩,看身高面相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小家伙生了张白白净净的脸,浅金色头发,一双眼大而明亮,眼珠是漂亮的天蓝色,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
他的身子很瘦,四肢短短软软,穿着mini版白色圆领t恤和牛仔布背带裤,脖子上挂了根细细的金属链子,末端似乎拴着东西,被放在了背带裤正面的大口袋里。那条裤子对他来说过长了,卷了几折还是能盖住脚面,最后露出一对粉白的脚丫。
他的视线在乔臻身上停留片刻,继而看向靠后一点的唐靖西。
唐靖西微微怔愣,没来由的,他觉得男孩眼熟,或许是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儿呢……
不多久,他终于回忆起来,这小男孩长得很像镜像房间里,那颗被拆解的人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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