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拂瑶非常后悔带着这么个包袱。
要说他是包袱,委实不过分。就短短的几里路,他一会儿说伤口疼,一会儿说肚子饿,一会儿又说口渴,花样多得应接不暇,偏偏废话却没中断过。
“阁下若是当真口渴,就少说话。”拂瑶终于忍不住眼敛微微抖动。
“瑶瑶你有所不知,如果不说话分散些注意力,我就更想喝水。”
“那你就去喝你的水。”拂瑶突然觉得头疼得紧。
他面色更加无辜,“可是这里没有水啊。”
拂瑶眸光瞥向不远处,“你没看到那边就是一条小河吗?”
“适才那黑髅魔打伤我的伤口正好在腹部上,一弯腰就碰到伤口,这得多疼啊。”他一副委屈的模样,翘密纤长的睫毛一颤,纯净透亮的双眸立即沁上了一层水雾,仿佛一个眨眼就会掉落下来。
果真是捡了个□□烦!拂瑶叹了口气后道,“你等着。”
要不是为了进入荒野之穹,她何必要忍耐这个话唠子变着法地耍花样儿。
片刻后,她端过水来,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就坐在地上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你到底是何人?”气息非正非邪,非仙非魔,实在是看不透他。
“我就是我啊。”苍陌喝下水后顿时神清气爽,拭了拭嘴唇,浅笑着说。
“你不说算了,本也料到你不会说实话。”拂瑶见他又开始绕便不再追问下去,从袖中掏出一个野果,就开始慢慢吃起来。
“你吃的是什么?给我尝尝。”苍陌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喉结微微滑动了下,舔了舔殷红的唇,十分嘴馋得望着她。
拂瑶咀嚼的动作一顿,晃了晃手中的仙桃,挑眉问:“你说这个啊?可惜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他很大方地表示,“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拂瑶白了他一眼,继续咬着。
“瑶瑶,我都要饿死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么?”语气甚是象禹滕撒娇时的模样,拂瑶忍不住微微一抖,鸡皮疙瘩又直往上窜。
“你要是肯快点,我们早就到荒野之穹了,你偏偏要在这里磨唧,你怪得了谁?”
他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委实是饿了啊,瑶瑶你是知道的,荒野之穹凶险异常,我法力本就不高,若是到时饿到连逃跑都没力气那就死定了。”
拂瑶睨了他一眼,怀疑地望着他。“你当真饿了?不是骗我的么?”老实说,她一直觉得他是在故意耍花样,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企图。
“嗯,千真万确,绝无虚言。”他抚了抚肚子,点头如捣蒜。
拂瑶咬下最后一口桃肉,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向他道,“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捉两只山鸡来,记得生火。”
“嗯,快点喔。”他很是热情地挥挥手,看到她走远后,原本澄净的眼瞳霎时掠过一抹幽深,旋身躺在草地上,唇边勾起一抹慵懒诡谲的笑意,拂瑶么?真有趣。
待到拂瑶回来时,看到的是在草地上睡得无比香甜的苍陌,她不禁脸色一沉,眼睛微微眯起。她在外面帮他觅食,他居然在这里困大觉,连火都不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略微沉思片刻,眼中蓦地划过一道流光,有了!她右手食指对着两只山鸡头顶一划,然后放开手,笑眯眯道,去吧!
两只山鸡即刻脱离她的手掌,双腿在地面站稳后,便飞快蹦跳着向苍陌飞奔去。到了他耳边的位置突然不动了,猛地抖了抖鸡头后,就一仰脖颈,雄赳赳气昂昂地吼出:“咯咯咯咯……”
苍陌倏地捂住耳朵,立即惊慌失措地跳起来。
拂瑶很满意眼前的效果,想她当年就经常使这招对付玄夙和琉鸢,时隔多年,依然百试不爽。
她看着苍陌无比狼狈的表情,故作大惊道,“你没事吧?刚才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没想到这俩山鸡就跑开了,打扰你困觉实实是罪过啊。”
苍陌抬眸瞥向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不小心?”
“嗯,绝无虚言,千真万确。”拂瑶面色纯良得很。
“喔,”苍陌流转的目光在拂瑶身上转了片刻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眸色恢复了惯常的澄澈,讨好地笑道,“那下次瑶瑶要小心点,我饿了,快点烤吧。”
“喏,食物就在你旁边,你自己动手吧。”
“我?”苍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辜道,“我不会呀。”
“不会?那请问阁下以前是如何填饱肚子的?”拂瑶挑眉问。
“以前么?”他手抚着下巴,偏头凝思道,“有人做呀,不需我动手。”
“呀,那此刻恰好没人服侍尊驾,只有劳烦你亲自动手了。”拂瑶侧躺在草地上,支着头慢条斯理地说。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后,许是觉得有些新奇,便点头答应。“如此也好,那你教我吧。”
“嗯,甚好。”拂瑶颔首应承下来。
于是……
“要拔毛……不然怎么烤啊……”
“你难道都不用挖去内脏……”
“要翻,不然就焦了……”
想当然尔……最后拂瑶无奈地翻动着火堆上两只卖相迥然的山鸡,一只几乎已经焦得面目全非,一只颜色橙黄油亮,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两只差不多的山鸡,却有如此不同的下场,委实只能说明烤它们之人的技艺有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苍陌笑脸盈盈地凑上前,咽了咽口水道,“瑶瑶,可不可以把你烤的这只给我吃?”
“你要是一会儿加快脚程,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拂瑶边熟练地翻动竹棍上的山鸡边说。
苍陌连连点头,“嗯,好。”
两人吃完,苍陌满足地抚了抚肚子。
“真好吃呀,瑶瑶你的烤肉功夫委实不耐。”
“熟能生巧,你以后若是多做,自然就会。”这技艺都练了几千年了,要是还不纯熟,岂不是要被玄夙笑话死。
说来还是玄夙烤得山鸡更略胜一筹……想到这里,拂瑶心中蓦地一痛。不行,要尽快到荒野之穹。
“快出发吧。”拂瑶催促道。
“嗯,”苍陌满意地用丝绢擦拭了下双手后站起身,看向她,“我和你御剑共行吧,这样要快上许多。”
“嗯。”拂瑶右手一伸,银墨剑立即出现。
她顷刻跃到上面,向他伸出手,“上来吧。”
之前拂瑶要顾及他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如今两人御剑而行,果真比之前快,仅仅半个时辰不到,就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虚荒之地飞身跃下。
“这就是荒野之穹?”拂瑶举目一扫,脚下的尘土皆呈腐黑色,散发着浓重的腥臭之味,苍穹则是阴沉灰暗的一片,还时不时有凄厉的叫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般。
“只是荒野之宆的外面而已,”苍陌望向她,“怕了吧?”
“我说怕你会信吗?”拂瑶睇了他一眼。
苍陌笑了下,“也是啊,灵霄宫的拂瑶阁主一生斩妖除魔无数,自当是不放在眼里,但是苍野之穹乃六界五禁之首,恐怕连你们长老都未必来过,你当真不怕?”
“若真的惧怕,本座就不来了,”拂瑶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我们如何进去?”
苍陌望着她浅然一笑,伸出素白如月的右手,以左手指尖在右手的画出一个符咒后,身旁忽然似旋风般地掠过一道黑影,一位身着绿衣的女子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拂瑶打量着眼前这个样貌极其平凡的弱小女子,诧异地想,她就是九头雎鸠施脩?实在很难把她和荒野之穹这样令仙界都闻之变色的妖魔禁地连在一块儿。
施脩想必是看出她心中困惑,望着拂瑶说:“我就是施脩,你要我现出本源吗?”说着她身影一动,一头体型巨大的九头餮鸠倏地出现,它硕大的九头鳄颅上斗大如盆的暴目圆睁欲裂,血盆大口长着两排如斧锯般尖利的獠牙,虎身蛇尾,马腿鹰爪,它的身体只要稍微一移,大地就随之发出山崩地裂的轰轰巨响。
“你相信了么?”它慢慢幻化成人形。
拂瑶讪笑了下,“嗯,果真名不虚传,不过我觉得施脩你……还是此刻的模样好看许多。”
“你很有趣,一如以前。”施脩冰冷的眸子凝视了她半晌后,稍稍有了些许波动。
“你见过我?”拂瑶环臂凝视着她,目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邪魔,罗阎,再加上眼前这个施脩都仿佛曾见过她一般,可是自己却毫无记忆,这到底是何缘故?
拂瑶以前是懒得去想,因为那段历史委实遥远了些。但适才听到施脩的话,她心中却蓦地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掉入了一个谜团中,难道她真的遗忘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么?还是……
“嗯,很久以前。”
施脩平冷的语调拉回了拂瑶的思绪,这个问题还是留待找回玄夙后,问大长老稳妥些。她眸光一转,顿时笑咪咪得对施脩说,“你看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你可否告知之前是否有个叫玄夙的仙界之人进入了荒野之穹?”
施脩摇了摇头,面色一正道,“此事无可奉告,我不能透露任何一位曾进入荒野之穹的人的姓名,我们言归正传,你们想进入荒野之穹就要按照这里的规矩,留下一件我指定之物。”
拂瑶心想看来要从她这里探出什么消息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先进去再作打算吧。
“你指定之物?这是何意?”拂瑶问。
“嗯,将我召唤出来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要过第二关,就必须留下我指定之物。当然你们可以选择留或是不留,但是不留的下场要么是打败我,要么就是死,你们自己选择吧。”她平凡的脸上面无表情,但是略显低沉的语调却令人心生冰寒。
刚才看到了她的本源,约摸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还是留存力气,对付里面那帮牛鬼蛇神吧。拂瑶一笑,“我们与施脩你无冤无仇,不必大动干戈,你要我们留下什么?”
“我要你的一滴泪。”
拂瑶心下一颤,略微沉思了片刻后,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要我一滴泪有何用?非一滴泪不可吗?其实本座身上其他物件也挺多的,你要不要换一件取?”
施脩回视着她,“非它不可。”
拂瑶瞬间沉默不语。
苍陌看她脸色古怪,碰了一下她的手肘,“不就是一滴泪么?你给她便是,你要是此刻哭不出来,用点法术自然就有了。”
“变不出来的,我……天生无泪。”琉鸢以前告诉过她,说此顽疾看起来象先天的,多半是自娘胎头便带了出来。原本她还觉得此疾着实是奇特了一些,不过苦于她自懂事之事便已经在灵霄宫,实在不知她娘亲到底是谁,想刨根问底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也就作罢了。
认真想想,她身上的顽疾还真不是一般地多。
苍陌闻言则心下一沉,六界众生,皆有悲喜,仙界也不例外。有喜则有笑,有悲则有泪,端看你如何控制。控制得好,喜悲皆可以不露于色,但是硬需之时,也可以有。看来……她的记忆果真是被封印了!
“那怎么办?瑶瑶。”他的表情顷刻恢复,困惑地望着她。
拂瑶默然,她怎么知道怎么办,难道此番真的无法进荒野之宆?
“好办,我这里有一种药,她吃下自然就会流泪。”施脩说。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我的泪吗?”
“很简单,你的泪乃是世间唯一的无心泪,至于用处,则无可奉告了。”
无心么?拂瑶心头略略一紧,默然无语。
施脩从衣袖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她一个白色的瓶子,“服下它,然后把眼泪装在这个瓶子里。”
拂瑶接过药丸,凝睇了苍陌一眼,问道:“那你要他留下何物?”
施脩的目光在苍陌身上流转了片刻后,略微沉思了一下说,“你就留下一滴血吧。”
“你要我的血做什么?”苍陌面色无辜道。
“无可奉告。”
拂瑶这下心里舒坦了许多,她留下一滴泪,他却要留下一滴血,如此算来流血终归是比流泪吃亏些。
苍陌忽地瞥向拂瑶,笑道:“瑶瑶,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呢?”
“怎么会?你绝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拂瑶说得肯定。
两人各取了一滴泪和一滴血递给施脩。苍陌眸光转向施脩,脸上笑容仍是纯真无暇,但眸子深处却划过一闪而逝的冰寒,“我的血可是很珍贵的,希望你妥善保管,日后说不定会找你再讨回来的。”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她平声道。
手腕一划,暗黑阴沉的天际边,顿时划开一道裂缝。
“去吧。”两人顿时被推进那道裂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