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电话,林朔秋陪毕庭坐了一夜,直到太阳又从海岸线上重新升起来。
两人的关系好像某种程度上得以破冰,但或许是已经陌生太久,又是分隔两岸,彼此的交际圈都已经出现了很大的不同;又或许是两个人都已经长成了成熟的大人,不如年少时候那样坦率,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口。
两人恢复了联系,但好像总有些淡淡的,已经回不到从前的那种程度。
一年后林朔秋顺利完成学业,如期回国,他爸妈来机场接他,让他没想到的是,毕庭也在。
毕庭父亲去世之后,毕庭母亲十分伤心,为了不触景伤情,也是为了让毕夫人休养散心,毕庭一家搬到了郊区湿地公园附近的别墅里,至于毕庭,据说是为了工作方便,都是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
多年邻居,自此分开,联系不可避免地少了很多,尤其毕庭接手他父亲公司之后,便从上到下,从内而外开始改革,公司业务开始向新方向拓展,两家连生意上的往来也不比从前频繁了。
而毕庭和他现在的关系,似乎也谈不上亲近到来接机的程度,所以毕庭会来,林朔秋其实还挺意外的。
出关之后,取了行李,林朔秋从通道口出来,就看见了他爸妈,还有旁边的毕庭。
看到那个高高人影的时候,林朔秋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数年不见,毕庭和记忆中好像有了很大的差别——这是当然的。
其实林朔秋不是没有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对方的近照,也不是不知道毕庭肯定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但是当真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时间流逝的感觉,才突然变得真实起来,和记忆相撞的冲击感,也更加地强烈。
如林夫人所言,毕庭的确是已经长得很高了,立在人群中,颇为显眼。他外面穿了一身风衣,脖子上围了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整个人长身玉立,清朗俊雅,气质颇佳。他脸上神态悠闲,嘴角微微噙着一点笑意——这倒是他多年来惯常的表情,没怎么变的。
他这样一副形容身貌,身上衣物也是显而易见的高级,看不出像是来等人的,而像是明星来拍机场照的。
旁边就有好几个人偷眼瞥他,像是在认他是不是什么明星。
林朔秋看到毕庭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毕庭也看见了他。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林朔秋莫名脚趾微蜷,脚步微滞,脊背都有了丝丝的麻意。
毕庭看着他,嘴角边那丝笑意好像微微扩大了弧度,看起来要真诚了一些。
他朝林朔秋招了招手,说:“这里。”
林朔秋走过去,总觉得自己脊背僵硬,不知道有没有同手同脚。
毕庭微笑着看他,似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好久不见。”
是一种熟稔的,老友的口吻。
刚才那种莫名的僵硬,突然就消失了,林朔秋一口气松下来,手也放开了堆满行李箱的手推车,然后用那只手揽住毕庭的肩膀,两个人抱了一下。
“操,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林朔秋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爽朗的笑意,“现在我都要叫你毕老板了。”
毕庭保持着微笑,风度翩翩,说:“不要用这么土气的称呼叫我。”
林朔秋哈哈大笑,手臂还揽着毕庭的肩膀,丝毫不顾及对方已经不是学生时代的时候,穿的不是校服就是运动服,而是裁剪合度,用料高级且十分不好打理的体面衣物,用力地勒了他一下,说:“你毛病怎么那么多。”
本来他还担心这么多年后,两人重逢会不会尴尬,互相都觉得彼此陌生,但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时间并不足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当年阴阳怪气的大小姐,如今毛病也还是那么多。
而他自己,明明这么多年没见,分开的时候还闹了场不小的矛盾,但一见面,他好像一下就找回了当年和毕庭相处的感觉,甚至于一见面就去揽人肩膀,勾人脖子。
这种讨人嫌招人烦,当年却常常对毕庭做的行为,就这么十分自然流畅,驾轻就熟地又做了出来。
不过时间也还是具有一定效力的,现在的毕庭,居然已经变得能忍受林朔秋这种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不能换衣,不能清洁,身上散发着航空舱里特有的不流通不新鲜的气味的人,没有立刻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
林朔秋就得寸进尺,干脆吊在了毕庭身上,没骨头似的不起来了,就着这样的姿势,和他爸妈打了招呼。
林夫人看到许久未见的大儿子,本来满脸喜意,见他如此,还是佯怒着说了两句,说他吊儿郎当。
林朔秋嬉皮笑脸,毕庭也微微一笑:“他一贯如此。”
一副曾经备受过他摧残的模样。
林朔秋莫名心里一动,侧过头去,看了毕庭一眼。后者面容清俊,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不出来是随口这么一说,还是的确是有感而发。
林夫人说:“是了,从前你们俩一起上下学,形影不离的,对他的臭德行肯定最有感触,也实在是辛苦你了。”
毕庭笑着说:“那也还好。”
说这话的时候,同样也分不清是不是在客套。
林朔秋呵呵一笑:“还好?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说根本没拿我当朋友的哈??”
毕庭也偏过了头来,看向他:“这么多年了,还记着?”
林朔秋:“废话,你知道这给当年的小爷造成了什么心理创伤吗?”
他是以一种玩笑的语气,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当年看得很严重的事,现在也应该可以拿出来调侃两句了。
但是林朔秋心里却还是默默提了一口气,心想,毕庭你再臭嘴巴惹老子,别怪我直接给你空翻摔下去。
毕庭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好像微微收敛了,他说:“对不起。”
林朔秋一愣。
毕庭继续说:“当时是我犯浑了。”
言辞态度,竟然都十分诚恳。
倒让林朔秋有些措手不及,毕竟他本意也不是真的想让对方道歉,或许当年正在气头上,他想要的是这个,但过了这么久,那点怒气也都无着无凭了。
他刚刚那么玩笑似的说两句,固然有翻旧帐的意思,但其实他可能更想知道的,还是毕庭当年究竟发了什么疯。
对方却这么坦然的道歉,反而让林朔秋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林夫人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哪,你们什么时候吵过架吗?”
又回忆了下,说:“难怪有段时间我看你们俩都不怎么爱找对方了呢。”
林父说:“年轻人嘛,很正常,怎么可能不吵嘴。”
一番打岔,又已经到了停车场,话题就此中断。
车是毕庭开来的,林朔秋还纳闷儿:“你怎么来了?还劳你大驾,亲自送我爸妈来一趟。”
林夫人解释说:“毕庭这两天在家里住,正好听到你要回来了,你爸的司机最近又有点事,毕庭就说送我们一趟。”
林朔秋听了,大为不满,对毕庭说:“什么,原来你不是特意来接我的?”
毕庭抬起眼,眼里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我跟你什么关系,要特别来接你?”
把林朔秋气得不行。这什么人呐,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