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奚身后没有站着宫人,他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窗外的,一双眼凌厉地发寒。明微微的身子又是一缩,转眼间便看他转身朝寝殿内走了进来。
一步,两步。
竟莫名地,让她感到惊惧。
“别怕。”
她欲向后退缩,手腕又被人一握,楚玠的手终于温暖了些,眸底更是盈着让人心安的温度,声音清澈而温柔。
“微微,别怕。”
楚玠道:“我在。”
那日他败了,未能将他的微微从柳奚这个恶魔手下抢去,让他抱憾到了今日。这些天,楚玠是又悔又恨。这次前来采澜宫,他做了十足的准备。
“唰”地一下,他从腰间拔出锋利的长剑。
柳奚虽然剑术高朝,可毕竟还有伤在身。之前在殿外,楚玠偷偷打量过对方的面色。柳奚的状态很不好,根本受不了冷风,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像是一拳就能打倒。
忽有寒风凌冽而至,呼啸于这一方温暖安静的殿内,卷起少女额前发丝。
楚玠又把她拉得更紧了一些。
那人一身风雪,带着无边寒冷的夜色,破门而入。
看到楚玠手上的长剑时,他又一笑。
柳奚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微微弯起,唇边亦是扬起一抹昳丽的弧度。他未束发,鸦青色的发亦是随意地披散着,虽被寒风吹,那满头青丝却是乖顺地垂在他的肩上、垂在那雪色氅衣上。
安静,乖顺,美艳。
他步步走来。
这一回,就连楚玠也有些紧张。对方看起来太淡定了,他完全不知道柳奚想要做什么。柳奚一边走来,一边带着一阵迷离朦胧的酒气。他今日未穿龙袍,一身素白的衣,像是走在一片迷雾里。
美得那般惊心动魄。
却是个,咬人的恶灵。
“微微。”
他没有看楚玠,甚至径直绕开了楚玠。玄衣之人往后一退,又将少女一把护在身后。
“站住!”楚玠厉声呵斥,“你再上前,我便要动手了!”
柳奚斜斜一瞥对方手中长剑,却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让你站住!”
又是一声呵斥,对方终于望来。
雪衣男子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似乎见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楚将军这是在拿剑指着谁?”
他是天子,是大堰的君王。
以下犯上,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楚玠手中长剑未移动半分,冷眸微圆。
“楚将军,你这是在用手拉着谁?”
柳奚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着的手上,眸色阴冷。
“微微,过来。”
见她不动,他的语气中居然有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皇后,朕说过来。”
“微微,不用怕他。”
楚玠握紧了她的手腕,声音一寸寸冰冷下去,“柳奚,今日我是不怕你的,今天晚上,我定要带微微离开这里。”
“去哪儿,”柳奚觉得有些好笑,“你们逃得出这皇宫吗?”
皇宫四处,皆是他的侍卫,只要他喊一声,侍卫便会上前,将他擒拿。
楚玠一顿。
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明明离开了采澜宫,却又突然折返回来。
“逃不出也要逃,”玄衣男子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困在这里,困在这华而不实的牢笼中。”
“柳奚,你放过微微吧,你把她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她开心吗,她高兴吗,她还会重新喜欢上你吗?”
听着对方的话,柳奚似乎一愣。楚玠未停下,继续道:“柳奚,你放她走吧。你这是喜欢她吗,你真的爱她吗?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这样占有、这样禁锢、这样钳制她,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明微微看着,雪衣男子的眸色一寸寸黯淡下去。
他本来旧伤痕未愈,此时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柳奚,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柳奚,放过她吧!
胸腔处突然涌上一层又燥又闷的火,让男人猛一蹙眉,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喉咙间更是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冷风猛地冲破窗户,朝他扑面而来,柳奚浑身被寒风席卷着、吞噬着,竟让他的身子发起抖来!
柳奚,求求你,放过微微吧。
眼前忽然出现少女那一双渴求许久的眼。柳奚有些无措地望去,却见她被那人紧紧牵着,明微微丝毫没有反驳楚玠的意思,反而是镇定地站在一边,看着他。
那目光,竟有些残忍。
她想离开他。
她不想再被他关着了。
“柳奚,你这是在毁了她。”
在亲手毁了那样一个,活泼、生动、明艳的她。
男子猛一睁眼。
心口处漫上无边的痛意,让柳奚又握了握拳头。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变得凌冽。
他就那般站在一片夜色里,雪衣单薄,乌发被风吹得纷飞,那一袭衣袖也被吹皱。
“那也不关你的事。”
他望向楚玠,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对楚玠,已经十分仁慈。
他不想再惹微微生气,不想让她难过,故此未对那人下狠手。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对方不知死了多少次。
冷风拂过柳奚清冷的眉目,匕首顿时从袖中滑落,铮然一下,折射出一道凌冽的锋芒。
楚玠不知道的是,纵是他身上有伤,也能将对方擒拿。
见他露出匕首,楚玠将微微朝身后一推,欲与之交锋。少女想上前去阻拦,却无奈刀光剑影逼仄,几番对峙之下,柳奚竟将那匕首一扔,“咣当”一声响,楚玠一顿。
下一刻,立马有暗卫闻声而来。
众人破门而入,看见屋内情形,皆是一愣。
柳奚似乎有些累,呼吸微微有些发乱,一行人朝屋内逼近,齐刷刷抽出长剑对准楚玠。
玄衣男子冷眸,喘息。
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柳奚回望他一眼,声音淡淡:“有刺客欲行刺朕与皇后,将他关押至大理寺,好生看着。”
末了,又添了一句:“莫再让他跑出来了。”
“是。”
一边说,他一边捂着胸口之处,那中气有些不足,面色亦有些煞白。说完,竟连看都不看女子一眼,柳奚兀自转过身形,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明微微看出来了,方才柳奚那一刀,是下了狠心。
他想杀了楚玠。
柳奚又把楚玠关了起来。
这一回是关在了大理寺,似乎怕有人徇私情,他还特意将甄晏调到了其他地方。明微微无法通过明灼灼了解到关于楚玠的消息,只能在宫里干急眼。
楚玠欲行刺皇上的事,又这般传遍了全京城。
行刺皇帝,那是要掉脑袋的。
她几番想去鹤鸣殿找柳奚,都被三余给拦了下来。主子有命,三余不得不从,只得无奈对她叹息:“娘娘,不是皇上不见您,着实是政务繁忙。前朝又闹事了,皇上如今正忧心着呢。待皇上忙完了,一定去采澜宫找您,皇后娘娘,您还是请回罢……”
寒风凌冽,阿采瞪了三余一眼,转过头来给她添衣裳。
宫里头的各种小道消息告诉她,楚玠这一次,怕是真的完了。
就算不掉脑袋,也得被流放个十年八年。
而柳奚,却是连一面都不肯见她。
再马上便是新春,宫里头张灯结彩,却没有半分喜色。皇上要杀楚小将军之事不胫而走,晃晃为此上书,直接被柳奚驳了回来。
不能坐以待毙,左思右想,她终于想到了个法子。
这天晚上,明微微让阿采去将知爻请了进宫。若是她没记错,知爻极为擅长医术,晃晃双腿出事后,便是知爻在给他治疗。
除了医术了得,知爻最拿手的,便是制药。
在他那儿,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药方子。
面对明微微的提议,知爻似乎有些为难,几番思量之下,终于道:“臣倒是有这种药,不过……娘娘可是要想好了,若是一旦败露……”
“放心,我们娘娘不会把大人供出来的。”
知爻一顿,“臣不是这个意思……娘娘,这件事,臣须得同七王爷商量。”
“不必告诉他,”明微微道,“直接把药方给本宫,本宫自有分寸。”
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知爻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叹息:“娘娘千万要小心了。”
再过一天,便是年关。
新春前夕,楚玠的事得有一个定论。
今年的账自然不能算到明年去,柳奚坐在桌案前,看着那一道明黄色的帛书,有些出神。
殿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骚动。
“娘娘,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啊……皇上在处理公务,哎——”
心口又是一阵隐隐的疼痛。
桌上的茶水冷了,他不能喝太凉的,方欲找人换一壶,便听到她的声音。
“本宫有要事,要同皇上当面谈。”
她的声音明亮,隔着一扇门,柳奚似乎看见了她那双倔强的眼。
有些无奈,他低低一叹。
他不想杀楚玠,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楚玠。包括封后大典那一日,即便明微微不捅那么一刀,他也不会对楚玠痛下杀手。
楚玠是名良将。
如今柳奚烦恼的是,米蚩又来宣战。上一次楚玠已经败了,如今又生出了这么多麻烦事,此时他该用谁。
又该如何治楚玠的罪。
上一次,楚玠败归,军心已有不满。
又是轻轻一叹,他将笔搁置,揉了揉太阳穴。少女的声音又从殿外传来:“本宫要见皇上!柳奚,你可是想杀楚玠?”
龙袍男子微微蹙眉。
心中烦闷,像是堵着一团火。
“柳奚,楚玠杀不得!”
寒风冷冽,她站在殿外,一边瑟缩,一边高喊。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被人从内推了开,那人裹着厚厚的衣裳,轻轻望来。
“为何杀不得?”
他的声音中,竟有了几分赌气的成分。
明微微望向他。
他又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少女稳住心绪,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柳奚,我怀了他的孩子。”
果不其然,那人面色一滞,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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