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斜倚在紫檀雕花长案后,一臂搁于案上,手背托着腮,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白玉酒壶,正慢悠悠地往一只镶金白玉酒盏里倒着才由下人温过的酒。
酒水莹亮清透,屋外院中细雪无声簌落,屋内唯闻酒水注入盏中的咕咚声响。
陵小侯爷秦霁坐在客座上,沉静文雅,他看着荣亲王,数次想要说上什么,然而荣亲王却是一记眼神都未瞟与他,他只能心中恨恨地咬牙,终寻到荣亲王抬眸之际,他举起手中酒盏客气有礼道:“王爷,晚辈——”
却见荣亲王不悦地朝他睨来一眼,不冷不热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秦霁瞬时语塞,面色阵红阵白,尴尬得有如被人抽了一记耳刮子一般。
然而他非但不敢反驳,反是只能老实地低下头去,“晚辈失礼,王爷勿怪。”
荣亲王与信陵侯素来不睦,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不过信陵侯爱名声讲面子,若如陵小侯爷这般手持拜帖前来府上造访的,即便私底下与荣亲王再如何不对付,信陵侯却仍是会好好款待客人,因为他从不做有失面子之事。
秦霁以为叶诚他堂堂楚国亲王,自当如所有男人一般好名声讲脸面,即便他们两府不睦,他身为亲王又身为长辈,自不会刁难他一介小辈,然而他却是想错了。
对于信陵侯,荣亲王在大殿上在皇上面前他都敢动手,又岂会给信陵侯府上小辈面子?
否则他又岂会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而是这般不修边幅散漫随性地斜倚着?
他之所以会同意秦霁进到他府上来,不过是他近些日子闷得慌,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信陵侯府的长公子不顾老猴儿定下的家规亲自到他府上来找人。
外人不知晓信陵侯有定下不许府上任何人与荣亲王府有往来的这一家规,荣亲王却是知晓的,老猴儿怕是想不到他这素来被百姓称赞有加的宝贝儿子会是第一个违背他家规的吧?
荣亲王睨着秦霁,轻轻笑了笑,尔后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盏中清酒。
秦霁捏紧了袖中双拳。
紫笑此时领了阿阮过来。
秦霁见了她的一瞬,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只要她还活着,他便有法子将她从带走。
进了这荣亲王府又如何?他秦霁想要的女人,绝没有得不到的。
“王爷,晚辈说的正是此女。”秦霁站起身,朝荣亲王拱手道。
荣亲王对秦霁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阿阮身上。
只见阿阮自出现便没有抬头看过秦霁一眼,只是走到厅子中央,恭恭敬敬地朝荣亲王行礼,尔后跪下身来。
紫笑随即将带来的笔墨纸砚在她面前放好,紧着同荣亲王解释道:“王爷,阿阮她不会说话,请您允她在纸上回答您的话。”
荣亲王挑了挑眉,显然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一个哑女?竟能让老猴儿府上自命不凡的儿子不顾家规非来要人不可。
倒是……有点儿意思?
“说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荣亲王看着跪地的阿阮,又呷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阮以为她见到的王爷会像世子那般可怕,但眼前荣亲王的慵懒散漫在她眼里却成了随和,既没有迫人的威严,亦没有骇人的架子。
她不知的是,荣亲王觉得这不过是件茶余饭后随意听听的小事而已,自然而然端的便不是他寻日里对人待事的模样。
阿阮拿过一旁紫笑递来给她的笔,正要在纸上给荣亲王写明自己为何会来到王府,不想秦霁先她一步自坐席后走了出来:“王爷——”
“我问的是你吗?”荣亲王再次睨向秦霁,眼神冰冷,语气凌厉。
然而此番秦霁却不再似方才那般客气,只见他不卑不亢地对上荣亲王的视线,倨傲却又冷静道:“王爷,此女已经是晚辈的人了,不论她是何原因来到的贵府,但留这么个已经身有所属的女子在世子身旁照顾,恐不妥吧?”
秦霁的话让阿阮手中的笔抖了又抖,溅了好几滴墨汁在纸上。
她纵是再愚钝,也明白秦霁话中之意。
他道是她的清白之身已经失与了他。
阿阮连连用力摇头,急得都快哭了。
若王爷信了她的话,王府是断断不会留她的。
可是谁又能帮她?除了她自己知晓她仍是清白之身,又有谁人能为她证明?
果不其然,荣亲王听罢秦霁的话后紧紧蹙起了眉心。
紫笑看阿阮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惜,她想帮她,可她束手无策,更无能为力。
秦霁眸中尽是满意的得意。
他向阿阮伸出了手来。
仿若死亡在朝她招手。
阿阮急得一边摇头一边同荣亲王比划着解释,根本顾不得他是否能够看懂,她只知她不想也不能落入秦霁的手中。
紧蹙着眉心的荣亲王忽然道:“且慢。”
秦霁微怔,抬头看向荣亲王。
“我荣亲王府的事情何时轮到信陵侯府的人来做主了?”荣亲王一手转着手中酒盏,一手轻轻敲着桌案,“这个丫头的去留,是你秦霁说的算的?你算哪颗葱?”
从来都是人中龙凤的秦霁此刻尴尬到忘了反应。
荣亲王既不称他一声小侯爷,也不唤他一声长公子,而是对他点名道姓,可见并不打算卖上丝毫面子给信陵侯府。
更甚者是不仅如此,而是他似乎根本就未有将信陵侯府放在眼里!
“识趣的,便滚吧。”荣亲王将手中酒盏往旁一搁,候在一旁的婢子当即上前来为他斟酒。
阿阮震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着着急急地要找紫笑求证。
她才一转头,便见紫笑含着笑冲她连连点头,甚至为她高兴得泪水都盈满了眼眶。
只是阿阮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秦霁方才僵住的手忽地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看着荣亲王,将阿阮的胳膊死死捏紧,竟是愈发倨傲道:“若晚辈非要将此女带走呢?”
如今为楚国立下赫赫战功的是他信陵侯府,叶诚即便身份尊贵,又真能耐他如何?
他不信这荣亲王府真能耐他如何!
谁知荣亲王不怒反笑,“那你尽管试试,看看届时是你爹那只老猴儿先废了你还是先来找本王的事?”
一语击中秦霁命脉。
荣亲王嗤笑一声,他才没这个闲情逸致帮老猴儿管教他的龟儿子。
秦霁气恨得将阿阮的胳膊愈抓愈紧。
阿阮吃痛到面色发青额上冷汗涔涔,疼得她终是忍不住想要抬手来掰开秦霁的手。
正当她的手要掰上秦霁的手时,突然一滴血猛溅到了她脸上,惊得她愣了一愣。
秦霁也是猛地一怔,尔后撕心裂肺般喊叫起来。
只见一支短箭如凭空出现般,不偏不倚射穿了他抓着阿阮胳膊的那只手的手腕!
剧痛使得他不得不将阿阮的胳膊松开,同时用另一只手死死捏住自己的这只上腕,以图能减少些疼痛,额上冷汗大滴大滴地冒出。
且莫说阿阮与秦霁本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惊懵了。
便是荣亲王眸中都露出了错愕来。
就在众人皆处在惊愕间时,只见又一只短箭朝秦霁疾射而来!
这一次,箭簇对准的是他的咽喉!
速度之快让众人根本无法瞧清这支箭从何处射来,只知自己发现之时它已朝秦霁的咽喉夺命而来!
眼见秦霁连躲闪都来不及——
荣亲王手中的酒盏此时亦朝秦霁的脖子掷了过来——
“钉——!”酒盏撞上利箭,瞬间破裂。
短箭也因酒盏的阻挡而倏地停了下来,与破裂的酒盏一道应声落地。
就正正好掉落在秦霁跟前。
前一瞬还气势了得的小侯爷此一瞬怔怔地看着掉在自己跟前险险就取了自己性命的短箭,连动怒都来不及,仿佛劫后余生般的惊吓当场就让他两眼一翻,竟是昏厥了过去。
荣亲王眸中满是鄙夷,随秦霁而来的随从见情况不妥,不敢等荣亲王再下逐客令,连忙上前来抬着自家主子灰溜溜地离开了荣亲王府。
当他们抬着秦霁从厅子外十丈余的地方一名身着玄青衣裳的男子身旁经过时,一股莫名的寒意窜上心头,令他们脚步生风,逃也一般离开。
他们心惊肉跳地想,以后可千万不要再靠近这荣亲王府,简直就是随时都能丢了小命!
阿阮也愣在前厅里久久回不过神来,更是忘了抬手来擦去那溅在她脸上的血。
她先是震惊地看着那被荣亲王用酒盏拦下、掉落在地的短箭,紧着怔怔地抬起头转过身朝院子外看去。
她认识这支箭。
这是世子的□□。
她看着就站在厅外远处一身玄青衣裳长发垂散仿若鬼魅般的叶晞,难以置信。
世、世子怎么来了!?
而所有瞧见叶晞之人,无一不比阿阮更震惊。
因为他们从无人看见叶晞离开过禁苑。
这是第一次。
哪怕不识他之人,也一眼便知他便是那禁苑的主人。
阴森可怕,仿若阎罗,除了禁苑里的世子,再无他人。
便是荣亲王面上都不见了慵懒散漫,只见他拧眉盯着院中远处的叶晞,神色复杂。
只见手持弩机的叶晞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朝前厅走了过来,停在了阿阮面前。
正当紫笑怕极了他会一抬手便会射穿阿阮的头颅时,却见他只是将眉心一拧,神色不耐语气暴躁道:“你真麻烦!”
阿阮连忙低下头去。
叶晞则是只撂了这么一句烦躁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更对荣亲王视而不见。
眼见叶晞已经走出了厅子,阿阮不知自己是否该跟上去,紫笑此时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去。
阿阮回过身看向荣亲王,见着荣亲王朝她摆了摆手,她当即行礼退下,朝叶晞追了上去。
“那丫头是何来历?”荣亲王看着阿阮及叶晞的背影,接过婢子用新的酒盏为他重新斟满的酒,问紫笑道,“查过了吗?”
他们叶家,可不允许他出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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