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换上叶氏一族月白色族衣的楚帝对着高大佛龛里的双面神祇虔诚地躬身磕头,今日自子时又半开始已跪拜了整整七个时辰的他看了一眼佛龛前的焚香,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
这个时辰,他的祭品与祭师快到了。
一路有影卫随行护卫,断不会出现差池。
他要去看看圣女是否已准备妥当。
一场完美的祭祀不能没有圣女,唯有圣女才能确保祭品的万无一失。
神祇很满意这个祭品,若这一次的献祭不能让神祇助他达成所愿,他便要将祭品的脏腑献上,绝不能让祭品在这一次的祭祀中死去。
楚帝离开“圣地”后往半山腰而去。
自唐家没落后,楚帝便在这祁山上修建了汤池,只为祭祀前能够更好地洗涤身上的尘泥与脏污。
圣女此刻就在汤池中沐浴。
楚帝如入无人之地般走近汤池,候在汤池边的瑶姑姑见着他时丝毫不觉诧异,毕竟每每圣女于祭祀前沐浴时他都会前来,检查并确保她将自己清洗得足够干净。
瑶姑姑正要朝楚帝福身行礼,却见他微微抬了抬手,瑶姑姑意会,弓腰垂首退了下去。
她退下前担忧地看了汤池里的圣女一眼。
楚帝褪了披在肩上的氅衣,步入汤池,来到圣女面前。
只见圣女并非生得倾国之姿,却是自成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温柔端庄,饶是她此刻闭着眼,依旧难掩她天然自成的气质。
竟是姬皇后。
她并未因楚帝的靠近而睁开眼,楚帝亦不在意,他只是拿过搁在汤池边上的棉巾,蘸了水后擦拭上姬皇后的脸。
他动作细致缓慢,自姬皇后的眉眼脸颊慢慢擦拭而过,就像生怕她洗不干净而触怒神祇似的。
只是姬皇后并不配合,更似反感抗拒,他的手将将擦过她的脸颊时,她便忍不住别开脸去。
楚帝面不改色,毫不在意似的抬手捏上她的下颔,将她别开的脸给别回来。
姬皇后非但不配合,反是抬起下巴,甩开了他的手。
楚帝面上仍是神色不变,然而他却是扬手一巴掌重重掴到了姬皇后脸上。
“啪——”巴掌声响彻整个汤池,惊得已然退到外边的瑶姑姑都听得清清楚楚。
姬皇后被打得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别到了一侧,只见她脸上顿时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嘴角更是有血水流出,可见楚帝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只见他又捏上姬皇后的下巴,用力将她的脸转过来,用棉巾慢慢擦去她嘴角的血水。
这一回,姬皇后没有再甩开他手,她睁开眼,双眸如同死水,仿佛已死之人般。
“你又能见到他了,你该高兴的,不是吗?”楚帝动作轻柔,语气温和。
可姬皇后知道,他身体里有一颗天底下最冷硬的心,不是阎罗,胜比阎罗。
“你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楚帝声音徐徐,“你是姬氏圣女,莫忘了你姬氏一族的使命,也莫忘了你在神祇前立过的誓。”
姬氏一族因叶氏一族而生,依其而存在,其全族使命即是遵从于叶氏,姬氏一族世代习医,圣女则是姬氏族人选出来的为叶氏神祇与祭品而活的存在,为叶氏嫡子诞下最纯粹的祭品,亦保祭品在祭祀中不出任何意外与差池。
与其说姬皇后与楚帝是夫妻,不若说他是她的主,她在他面前,唯有服从。
楚帝说完,这才松开姬皇后的下颔。
姬皇后仿如失去了支撑般,面色惨白地靠在汤池边上。
楚帝扔开手中的棉巾,走出汤池。
正当此时,外边传来瑶姑姑的厉斥声:“你不可进去!”
然而对方显然并未将她放在眼中,径自闯了进来,却又没有靠近汤池边,仅是就地单膝跪下,双手托着一根竹简,朝楚帝的方向递来。
是叶家的影卫。
瑶姑姑紧跟在影卫身后冲进来,手里抓着长衫挡住汤池里的姬皇后,眼疾手快地为自汤池中站起身来的她披上。
楚帝一脸阴沉,大有将这擅自闯进来的影卫即刻拖下去碎尸万段的打算。
他的跟前,从不容无礼之人。
叶氏影卫,更是不能。
然而他并未当场动怒,而是不疾不徐走到影卫面前,伸手拿过他双手托着高举过头顶的竹简。
竹简上写着古老的文字。
那是唯有叶氏与姬氏族人才能看懂的古老文字。
楚帝看罢书简上的字,双手倏地捏紧成拳,面色与眼神阴冷得仿佛酝酿着随时都会倾势而来的狂风骤雨。
只听他道的每一个字似都自齿间逼出来一般:“死了?是何意?”
“回主上。”影卫将头垂得极低,“属下几人遵主上之命暗中于荣亲王府外开始护卫王爷与世子,然而将将出了城门属下等人便遇到了伏击,对方身手寻常,奈何人数众多,属下等人虽无伤亡,却是被阻开了与王爷车驾间的距离,待属下等人赶上王爷的车驾时……”
“却发现王爷与世子遭遇了埋伏。”影卫说完,要本就弓着的腰弓得更低。
正由瑶姑姑扶着从汤池里出来的姬皇后顿在汤池边,双目圆睁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名影卫。
“咔嚓——”楚帝将手中抓着的竹简生生捏成了两段,眼眸陡然充血,“然后呢?”
“王爷与世子一行人无一幸免于难,王爷与世子的尸身不仅被对方用黑油烧得面目全非,更是连同整个马车被炸得四分五裂,拼不全也找不回。”
影卫说完,改单膝为双膝跪地,头磕在地,“属下无能,未能保护王爷与世子周全,愿受主上任何惩罚!”
被捏断的竹简刺入楚帝手心,扎出血来,然而他却毫无知觉,只紧缩着瞳仁死死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影卫。
死了?诚弟死了?他的祭师死了?祭品也死了?
这如何可能!?
楚帝犹处在无法置信的震惊之中,姬皇后忽然挣开瑶姑姑的搀扶,朝他扑了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死死盯着他,睁大着眼颤着声问:“阿晞死了?阿晞……死了?”
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不会的!
姬皇后手上那收紧得狠狠掐进他胳膊皮肉中的感觉终是让楚帝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垂眸,看着姬皇后通红的一双眼,脑子忽然闪过一道白芒,使得他非但没有将姬皇后推开,反是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温柔至极。
楚帝与姬皇后之间从来都无关情爱,唯有祭品与姬氏的医术,他这般温柔地抚摸姬皇后的脸颊,是第一次。
纵是当初为了让她孕育祭品而行事的无数个夜晚,他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温柔。
然而姬皇后却丝毫不觉受宠若惊,反是觉得毛骨悚然,无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令她汗毛倒竖。
只见楚帝轻柔地抚过她通红的眼眶,声音缓慢轻柔道:“无妨,我们还有一个儿子,现距子时正点还有四个时辰,阿昭已在前来严州的路上,来得及的。”
若是错过了今日,便要再等上整整两年才会有如今日这般最为适宜祭祀的好日子。
而莫说两年,便是两个月,他都不想再等不能再等!
阿昭虽不是最完美的祭品,但他身上流着同样是叶氏与姬氏圣女的骨血,是完美祭品的孪生兄长,他们之间的差别,唯有这一双眼而已。
今日子时绝不能错过,阿昭必须作为新的祭品献祭给神祇!
若是阿昭的眼不能让神祇满意,他可一并献上他的四肢以及他的脏腑!如此,当能让神祇满意。
至于祭师,便由他自己来担任。
他是叶氏嫡系子孙,由他来担任祭师,神祇想来不会震怒。
今日没有任何事情比今夜子时祭祀神祇更重要!
祭品与诚弟之事,待过了今日,他自会派人调查清楚。
任何胆敢杀害他的祭品与祭师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任何想要阻拦他问鼎天下的人,都必须死!
楚帝同姬皇后温柔地说完话,将她耳边湿漉漉的长发别到耳后,这才将手垂下,腥红着满含杀意的眼阴沉着脸与她擦肩而过,离开。
“叶谨!”面无血色的姬皇后陡然回过神,她猛地转过身再次抓住楚帝的胳膊,死死抓住,眼角淌着血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不心疼阿晞便也罢了!阿昭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竟然、你竟然——”
姬皇后哽咽着根本说不出后边的话来。
“既然原有的祭品死了,作为他的兄长,他自当要成为新的祭品。”楚帝神色冰冷,仿佛他骨子里流淌地不是滚烫的血而是霜寒的冰,自他口中道出的话冷得没有任何情感,“身为叶氏与姬氏的血脉,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荣光,你该为他们高兴的。”
楚帝说罢,毫不留情地甩开姬皇后的手。
姬皇后被他甩得身子一个摇晃,脚步踉跄着险些栽入一旁的汤池中。
瑶姑姑飞快地将她搀住。
然而她却将瑶姑姑推开,朝离开的楚帝追去。
只是她双腿虚软,连站着都需瑶姑姑搀扶,又如何追得上楚帝?
只见她狠狠栽倒在地,狼狈不堪。
楚帝头也不回。
“叶谨,求求你,不要……”姬皇后趴在地上拼命朝楚帝离开的方向爬去,眼中充满绝望,哭得撕心裂肺,“不要……”
不要再夺走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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