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卸身后背筐的人身体微微僵硬,但并没有搭话,反倒是跟江明珠说了起来,“把这几只鸡的嘴捆上,先丢到地窖里去。”
这个吩咐很奇怪,不过江明珠当即应了下来,找来了之前剩下的碎布头,把鸡翅膀系了起来,脑袋那里也来回绕了两圈,牢牢地困住了鸡头。
山鸡们怒目而视,仿佛在说虽然我们是鸡,但你们更不是人。
顾安安看着被捆绑的躺在地上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的山鸡,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着兄妹俩出去把鸡丢到地窖去,她搂着俩小孩到怀里,“告诉娘,是你们央求阿兄上山找我的吗?”
江明煦嘿嘿一笑,“阿兄好厉害的对不对,他说能把娘找回来,就把娘找回来了呢。”
还真是这回事。
顾安安看着一脸骄傲模样的小男孩,捏了捏小儿子的脸蛋,“是啊,我们明煦也很厉害的。”
夸赞了两个孩子一通,顾安安从炕上下来。
院子里,江明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鸡藏起来,被二伯他们发现了吗?”
江明奕点头,“回来的路上撞见了,他们应该看出来了,我怕过会儿会过来闹。”
江明珠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句,“真不要脸。”
“是挺不要脸的。乡下人家有锱铢必较的,也有热情友善的,人不可一概而论,对咱们好的咱们要一分是一分的报答,那些成天算计咱们的,咱也得记着。”
顾安安看着回头望着自己的两个年轻孩子,“明奕,珠儿,你们记住,以德报怨不可取,咱们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懂吗?”
少年郎拉着妹子缓缓站起身来,“嗯,知道了。”
他发现了,顾安安的确是个不爱吃亏的人,最近但凡是受一点委屈,都会找回去。
这倒是挺好,只要她还愿意护着他们几个,他就挺欣赏这性子。
前提是,她还愿意认他们几个孩子。
江明珠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觉得娘和阿兄之间的气氛多少有点怪怪的,她刚想要开口打破这古怪,只听娘开口说道:“我问了明煦,他说你是上山去找我的,当时在山上为什么不跟我解释?”
这话让江明奕想起自己劫后余生正庆幸之际挨得骂,不知道为什么忽的有几分委屈。
偏生和那会儿一样,倔强的劲头上来,少年郎嘴上十分的要强,“没什么好说的。”
顾安安听到这话来了气,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目光留意到少年郎微微垂首,顾安安迅速意识到,这孩子在委屈呢。
可不委屈吗?换了谁不委屈呢。
我担心你,冒着危险上山找你,甚至还险些坠崖身亡。
结果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委屈的要死。
顾安安换位思考一番后,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是怕的要死,所以冲动使然。
虽然本来目的是不想让这孩子冒险,但的确是伤了人少年郎的心。
“对不起明奕,在山上的时候是娘不对,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你一通,娘跟你道歉。”
为了表示诚意,顾安安甚至很认真的跟少年郎鞠了个躬。
这举动吓坏了江明奕,连连侧身躲开。
江明珠也被这弄得一懵,反应过来连忙搀扶起来顾安安,“娘,你这是做什么?”
她见惯了顾安安过去阴阳怪气的讽刺他们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见惯了顾安安一不高兴动辄打骂他们。
却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安安这般。
这是在向阿兄道歉?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阿兄侧身躲开,江明珠迅速的过来搀扶顾安安。
这于礼法不合,做儿子的哪当得起做娘的这鞠躬道歉呢?
“你阿兄上山找我,当时发生了点小意外,我情急之下骂了他。是我太冲动,应该向他道歉的。”
顾安安认真的看着少年郎,“如果明奕心里头不舒服,也可以骂娘一通。”
这话让江明奕眼角微微抽动,庭院里积雪并没有清理,大地蒙上了一层洁白。
顾安安就站在那里,神色前所未有的庄重。
她并不是在说笑,分明是认真的。
那一瞬间,委屈涌上了胸口。
江明奕想,如果没有珠儿在,或许他会彻底失去为人兄长的责任,学阿弟学宝儿那样扑向顾安安,在这个女人的怀抱里哭诉自己的委屈。
可他不是小孩子,除了顾安安这个年轻的后娘外,这个家里数自己最大。
他又怎么能轻易落泪呢。
“我接受娘的道歉。”少年郎控制自己那因为哽咽而略显得沙哑的声音,“娘也救了我,我们扯平了。”
顾安安看着那依旧神色清冷的少年,她忽然间前所未有的心疼。
这个家里,俩大点的孩子,俩小点的孩子。
宝儿懵懵懂懂,最是乖巧可人招人心疼。
江明煦年幼多舛,身带残疾让她心疼万分。
江明珠是大点的女儿,家里的老二,娇滴滴的姑娘家,日后又是嫁给了老皇帝虽然贵为宠妃,却一颗芳心系在男主身上,从来不曾得到真正的爱情,同样招人心疼。
以至于,顾安安很长时间都忽略掉了江明奕。
忘记这个少年郎如今也还真的只是个不到十一岁的少年,在原主虐待这几个孩子时,他还要竭力保护弟弟妹妹。
为了让弟弟妹妹们活下去,江明奕从来不敢放松。
哪怕是顾安安取代原主,洗心革面做人后,江明奕有一段时间也保持着对她的观望,半点不敢放松。
在这四个孩子中,最大的是江明奕,最累的也是江明奕。
而他,只是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孩子啊。
一个即便是天大的委屈压在身上,也不会诉说委屈,不会落泪不会叫苦的孩子。
顾安安上前一步,将少年郎拥入怀里,“是娘不好,娘给明奕道歉好不好?”
骤然间的举动让江明奕下意识地提防,然而当知道这是一个极为友善的拥抱时,少年郎所有的防备全都丢盔弃甲。
那一瞬间,有泪花不为人知的涌了出来,如同雪花似的,打湿了顾安安身前的衣服。
江明奕允许自己有小小的放纵,很快便是正着嗓子回答道:“我不怪娘,你也是为我好。”
一旁江明珠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热泪盈眶,她看着在那里擦眼泪的顾安安,有些冲动涌入心头,竟然想要上前帮她把眼泪擦拭干净。
不过顾安安并不想要江明奕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她很自觉地擦掉眼泪,这才放开怀抱里的人,伸出手指,“那好啦,咱们拉钩盖章确定,往后谁都不许翻旧账,不然就……罚他一天不能吃饭。”
这般幼稚。
也就宝儿才会热衷于拉钩,可是他还是伸出手去。
“拉钩盖章一百年不……”
欢快的声音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大冷天的,一个个都在外面做什么?”
顾安安脸上那点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来人竟是江家老大江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