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虽不浓烈,但长时间晒着,薛冬梅仍觉得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她使劲地拽拽袖子,想要挡住露出的被晒的黑红黑红的手背。
街上人来人往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在这里已经蹲了快两个时辰了。
在薛冬梅的对面,是庄严巍峨的刺史府。她百里奔波,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走到禹州城,是为了喊冤告状的。
月余前,她爹和往常一样去县城里送货,却没再回来。后来同村的人告诉她们,她爹在县城里惹了事,被人打死扔到城外山上去了。
她娘不信,带着冬梅一起去了县城。
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她爹惹了县城一霸谢家谢老爷的独子。她们千辛万苦找到了爹的尸首,去了府衙告状喊冤。
没想到官官相护,县令给出的判决却是她们诬告,她娘被抓下狱。薛冬梅正愁苦之间,不到三日她娘又因身体不适被送了出来,冬梅见到她时,娘脸色发白,口吐白沫。
县城的医馆大夫不敢接待她们,等冬梅背着娘找到郊外的大夫时,她娘已经闭上了眼睛。
莫大冤屈,求告无门。同村的秀才见识多,给冬梅出了个主意,让她收好仵作的证词,去禹州城里找刺史大人喊冤去。
于是在同村人的帮助下,薛冬梅安葬了父母,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腔孤勇地踏上了前往禹州城的路。
可千辛万苦,现在临到刺史府门口,她却不敢进去了。
她现在是爹娘唯一的指望了,听说谢家人脉众多,在禹州城里也有更大的背景,如果这刺史大人再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话,那自己就完了。
日光倾斜,她身后那棵三人环抱才可围住的大槐树挡住了大部分的热意,薛冬梅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往日赶路都在郊外,有时候只能找破庙蔽身,她不敢睡得太熟。这些时日的艰难,熬的她一双眼红通通的,临行前梳洗干净的头发和衣服也变得又脏又乱。就连脸上,也被抹上了不少灰尘和烟土。
她现在又渴又饿,可是以后还不知是何情景,身上的一点碎银子,她并不舍得动用。
薛冬梅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腿紧紧地抵住肚子,以期盼它不再咕咕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噜的马车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刺史府的门前。那马车很大,也很好看,四角还挂着彩色的穗穗,风一吹,那穗穗随风飘起,落在了下车人的头发上。
先下车的是位青年,看起来大约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他身穿月白色的长衫,体型看起来偏瘦,但身形很利落,只见他用手撑着车辕,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身后被他的动作而带起的长发扬起,落在空中,衬出他恣意潇洒的活力。
接着他面向薛冬梅的方向,从车上接下来一个大概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看着应该是一对兄妹吧,真好,她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也不会这般的孤单无助。
再然后,下来的是一个身着浅色绣衫罗裙的夫人。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穿的很朴素,头上也没有带什么名贵的发钗玉簪,正在朝那个小女孩微微笑着,只给人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
好像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白,那名正逗弄孩子的青年转过头来,拧眉看着他。
两人离得远,中间又隔了不少正在行走的人群,薛冬梅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这样模糊的看着,她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喜。
她扭过头,不敢再看他们。
看他们这样子,应该是刺史大人的家眷,她惹不起。
过了片刻,再抬头时,刺史府门前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薛冬梅叹口气,肚子又咕咕地响了起来,她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买个烧饼吃,就看到对面那门又打开了,并且从里面走出来四五个衙役。
他们指着薛冬梅,叫着‘就是她!别跑!’之后,迅速地朝她跑了过来。
薛冬梅心下一惊,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果然,这刺史大人和谢家是一伙的!
他们要来抓她灭口了!
薛冬梅拔腿就跑,她专往人多的地方去,希望借由人群来摆脱他们。
可惜她还是小算了那些衙役的体力,这边她刚跑到大街的主干道上,胳膊就被人挟持住。他们的力气很大,薛冬梅就算拼命的挣扎,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旁边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过却没有人肯出口询问一二。
薛冬梅见挣脱不开,急中生智,朝他们大吼,“我伯伯是当官的!是大官呢!你们抓我,小心我伯伯给我报仇打死你们!”
她这话说的有底气,但又带着些心虚。
当官的不是她亲伯伯,而是她爹认识的一个人。
两人当时一起住在村里,关系很好,她娘和伯母也是亲如姐妹。后来伯伯考了秀才去当官了,刚开始离得近他每年还回去,没两年就听说被调走了,和他们慢慢地也就断了联系。
不然她们一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欺负至此。
她的嗓门很大,又恶狠狠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可惜那四个衙役丝毫听不进去,抓着她的胳膊就向前走。
薛冬梅撅着屁股撑在原地,用脚勾着地上的一个小木桩,怎么都不肯动。
吵闹的声音传到临街的酒楼之上,有人打开窗户,朝下面泼了一杯酒。
引得人的注意之后,从那窗户里冒出一颗脑袋,朝他们调笑道,“你们聋啊,没听到人家伯伯是当‘大官’呢,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欺负‘大官’的侄女?”
说实话,薛冬梅的话并没有多少可信度。她全身上下脏兮兮的,瞧着就像个乞讨的小乞丐,哪有那种大家闺秀的样子。
其中一个衙役朝上吼道,“你算老几啊,我们可是刺史府的,闲杂人等少管官府的事!小心惹上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颗脑袋’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打开窗户,借力从二楼跳了下来,“岂有此理,在你爷爷我面前,竟然也敢狗仗人势!”
要真论起来,他不算是‘狗仗人势’的老祖宗,那也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宵小之辈,往日里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来嘲笑他!
待他落定,众人才看到他穿着一身青色的束袖劲装长袍,腰间围着白云暗纹的束带,上面挂了一串的玉佩和锦囊,神情懒散自得,目光中带着高傲和蔑视,看着他们就像是再看一群不起眼的蚂蚁一样。
看他如此,那四个衙役面面相觑,顿觉为难起来。
少爷是让他们带人回去,可不是在路上打架的。
看眼前这状况,人他们是带不回去了。
其中一名衙役朝前道,“你是何人,家住何方!”
其他三人闻言均佩服的看向他,知道他的名字,那回去如果少爷问这个小乞丐的下落,他们也好交代。
那人挥手让薛冬梅跑到他身后,不屑地仰头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褚高星是也!回去报给你们大人,看他敢不敢找老子要人!”
知道了他的名字,四个衙役找了理由相互推搡着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褚高星回头朝她得意地挑挑眉,“要饭的,你怎么惹到他们了?你伯伯真是当‘大官’的啊?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准我还认识呢。”
薛冬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是要饭的,我家住好远的地方,我走了半个月来这里,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褚高星最近正愁没事解闷呢,闻言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情啊?”
“击鼓鸣冤!”薛冬梅认真地说。
褚高星被她正经的模样逗笑,“挝登闻鼓,不错,有志气。那你怎么不去击鼓,反而被衙役追着跑呢?”
听他这么问,薛冬梅的气势顿时像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地萎了下来。她低头捏着衣角,小声地嘟囔,“我不敢。”
“啊?什么?”
看他嘴角的坏笑,薛冬梅确定他是听到自己的话了。如此这番问,明显就是想看她的笑话。不过想到刚才他也算是救了自己,笑话就笑话吧。
她现在也没有了计较之心。
褚高星笑了一会儿,才收住嘴,“好了,不和你玩笑了。禹州城和你们乡下小城不一样,讲究的是人靠衣装,他们看你这般,自然就没有闲心搭理你了。走,我带你去收拾一下,再去告状。”
看他穿着与气质皆不凡,薛冬梅觉得他像是戏文中称赞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贵公子,便甜甜地点点头,“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大好人。”
看着她认真的道谢,褚高星有些呆住。他在京都这么些年,与那些狐朋狗友们到处耀武扬威,欺凌弱小,从未得到过任何的好脸色。
更别提有人谢他,还夸他是好人了。
不过既得到如此真挚的称赞,他这个‘好人’,是不当也得当了。
他这次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薛冬梅一番,又仔细思量了片刻,才对她道,“有我在,这刺史府你是能进去了。不过这装扮不能换了,你还得再可怜一些,这样才显得你的冤屈够大。”
薛冬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衣服破了,上面还都是土,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也不干净,应该够‘可怜’了。
褚高星看出她的意思,伸出食指晃了晃,“不够,我得找人给你再装扮一下,脸上和身上抹些疤和血水才够真。”
薛冬梅自觉见识少,又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点头应了他的话。
半个时辰之后,她看着自己脸上横七竖八的青痕,右眼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黑眼圈,犹豫道,“褚公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不会不会,这样你去拦轿才显得可怜。”褚高星自顾地说道,看远处拐角出现了刺史府的官轿,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刺史来了,一会你就去喊冤。别怕,有我在,他肯定不会和害你的坏人勾结的。”
薛冬梅也看到了那顶官轿。
前面还有衙役开路,后面也有数十个官兵,比她在县里看到县令的轿子威风多了。
她有些怯。
看她神情,褚高星就知道她要打退堂鼓,趁着轿子靠近,他直接伸手把薛冬梅推了出去,顺势捏着嗓子,装着女人的声音大声喊,“大人!民女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