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修改新书,状态不好,赵良之死暂且延后。另外——奉邪之命要完全修改,可能连书名都要改。
……
夏季快要过去,知了的叫声倒是清净一些,终归是要回到寂静的夜。
李河写着作业,没来由想起放学时老师与自己说话的场景,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休息的母亲,心中微微叹气。
下午放学前,班主任说学费是该交了,已经拖着一个星期,若是继续着,恐怕学校要不让读。李河那时说再等等,家里有些事,他也能看出来,估计是最后通牒。
“妈妈……”
等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转过头,轻声说道,“老师又说学费的事了。”
母亲看着黑白电视上的连续剧,她说知道了,钱的话还在凑。先读着,到时候交给老师。
李河并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换了数根笔芯的中性笔。
家里没钱,他是知道的,父亲还在外头工作,这半年的生活费还没打来。只是平日里在学校难免觉得委屈,尤其是当老师在课堂上催促他教学费时,全班同学的眼神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妈妈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母亲忽然开口道,“想去隔壁家帮人带孩子,只是没那力气,得来的钱应该也不够。你便与老师说再缓缓,一星期就成。”
“前阵子二舅拿来零件给你做,你可以试试,我每天放学回来,与你一起把零件弄好,应该是能换钱。”李河讲道。
母亲摇摇头,她轻声说道:“那也不够,家里也有些地方要用钱,做活得来的钱,也大抵要投到衣服饭菜上,最近我有些累,先歇着吧。”
李河没说话,母亲最近一直躺在床上,想必是身体不大舒坦,家务也是李河来做,他担忧母亲生病,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凉鞋。
第二日,李河去了学校,原本想早些放学避开,然而班主任点名要他放学后去办公室,弄得他心里不大自在,同学们的眼神也是叫他不想多说言语。
放学的铃声敲响,好似锤子一样,重重的敲打在李河的心头上,假若他能快些长大多好,那样他便可以自力更生了,李河缓缓的清理着自己的书本儿,仿佛被他这么拖延着,时间就会走的慢些,和老师面对面的那一刻便会来的慢些,然而时间并不优待他,同学们终究是走光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只余他一人。
李河抿着唇,背上缝了补丁的布书包,托着略沉重的步子,锁好了门,徐徐向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李河到了办公室门口,攥着长了一截儿的衣袖,战战兢兢的打了声报告,不知老师是没听到还是刻意为难他,竟仍是低着头批改着作业,李河不得已,提高了嗓音又喊了声:“老师,报告。”
女老师这才抬起头,扶了扶厚重的眼镜,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李河没迈一步便觉得心口紧了些,老师再问他,他该如何作答?
女老师放下手中的红笔,眨了几下眼睛,其实她也不想因为学费的事情逼问自己的学生,李河家里的情况她也是听过只言片语,但是她也非富足人家,帮不上什么忙。
女老师有些语重心长,叹了口气才道:“李河,领导的催的紧,而且咱们班就你一个人没教了,老师也没法交差,你和家人好好商量下,看明天……能不能把学费凑齐,新的作业本也要发下来了,也都是学费里算的,你若是不交,便要自理了。”
李河明白,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老师能这样子好言好语的同他讲理,已是十分宽容了,有些老师刻薄,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学生的也有,因此李河对于自己的班主任还是很感激的。
但是学费这事儿仍旧如同大山压在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儿,李河眼圈儿红了,他埋着脑袋,没让老师看见他柔弱的自尊正在破碎的模样。
李河咽了两口气,仿佛能将哽咽咽下去似的,他努力平静道:“知道了老师,我今日回去便和母亲说。”
女老师想起自己的孩子,亦是花费大的,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道:“你且回去吧,好好做功课,夜里早些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李河点点头,道了谢便转身出去了。
李河回家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不是他不想乐,只是学费凑不齐,他心里的气儿吐不出来。
李河到家后猜想着母亲大约在厨房,便先去了厨房,厨房的锅里正热着剩菜,李河见母亲人不在灶台,生怕菜糊了,便拿着锅铲炒了两下,母亲从厕所出来,见自家儿子回了,脸上含着笑意,接过李河手里的锅铲,关切道:“今日功课如何?老师讲的可都听明白了?”
李河无心回答这样的问题,但是见母亲脸上笑意融融,不忍拒绝,便说:“听明白了,今日的作业我也粗粗看了一眼,大约都会写。”
听儿子这么说,母亲十分高兴,她觉得自己为儿子做什么都值得!
李河顿了顿,接着说:“妈……老师今日又催我学费的事儿,咱们班就我一个没教了。”
母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她也正为这事儿愁,只是她白日里做的零碎的活儿赚的太少,实在是不够儿子的学费,而且近来她觉得身子软弱无力的,就是想做重活也不成,若是她也病倒了,儿子岂不是无依无靠了?
母亲没有说话,将菜盛好后默默端上了桌,李河自觉的添了两碗饭,跟着母亲上了桌。
期间,母子二人都未曾开口说话,一个是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不敢说。
末了,李河想到老师为难的脸,又想起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心里如针刺,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妈,你身子不舒服便在家歇着,我周末放两天假,我想在附近的工厂里做两天活儿,若是能把学费补齐,你也不用如此操劳了。”
母亲自然知道自家儿子懂事,但是附近的工厂听说是个毛巾厂,里头乌烟瘴气的,二十岁的小伙子干了三个月出来后瘦骨嶙峋,而且听说那里头的机器和怪物似的,若是一个不当,能把人绞死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但是她不想让自己儿子小小年纪便伤了身子。
母亲头一次用严厉的口吻和儿子讲话:“不行!你不能去,学费的事儿我尽量给你凑,你跟老师好好说说,再等几天,妈一定给你想办法凑。”
李河急了,他想等,可是老师不愿等,也不能等,多等一日他便多受一日的责难。
李河紧接着说:“妈,我就去两天,听村儿里的人说,工资是日结的,干两天再加上家里剩余的一些钱,差不多能交齐了,妈,你就让我去吧。”
母亲重重的放下筷子,坚决道:“不行,里头太危险了,我不准你去。”
李河一着急就来了脾气,学费交不起,做零活儿母亲也不许,他满腹的委屈和谁说去?
李河憋着嘴巴忍着眼泪跑了出去。
母亲看着自己儿子受伤的背影,当真于心不忍,可那又能如何?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些子钱来。
母亲无奈的收拾了碗筷,觉得儿子散散心很快就能回来的。
谁知这一等便是两个小时,天已经黑透了李河还没回来。
母亲这才开始着急了,扭了黑白电视机,趿拉着拖鞋便去隔壁问了。
隔壁的李婶儿和他们家相处的还算和睦,偶尔李婶儿还会给个鸡蛋李河补补身子,所以李河时常到他们家去帮着干点儿轻活儿,李婶儿一家人也很喜欢李河。
母亲敲了门,李婶儿家里才换的彩色电视机,是新女婿送来的,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新电视旁看电视,母亲觉得自己来的不合时宜,但儿子丢了她着急的很,急急开口问:“李婶儿,李河到这儿来了吗?”
李婶儿将电视声音打小了些,问:“咋的了?李河不见了?”
母亲点点头,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婶儿两掌一拍,苦着脸道:“这孩子,怕是怄气了,走,咱们一趟儿出去找找。”
母亲见李婶儿诚心想帮自己,所以也没拒绝,当即和李婶儿还有李叔两个一起出去了,她的女儿和女婿则留在家里看家。
几人分头找了半天,一个小时后在李河家里汇合了,母亲见苦寻无果,实在是不好再麻烦李婶儿和李叔,便哄骗他们说:“李河和他叔叔亲,这会儿子说不定已经到了他叔叔家,李婶儿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去他叔叔家看看,今晚麻烦你们了。”
李婶儿听母亲这么说才放心些,李婶儿和丈夫两人起身要离去,走前还关心说:“若是找着了,明个早儿给我们送个信儿,要是没找到,我俩还帮你找找,乡里乡亲的,没啥麻烦不麻烦的。”
母亲好意谢了他们,等他们走了她才敢偷偷的掉眼泪,她刚才是骗李婶儿的,李河叔叔家可远了,李河很少去,但是母亲实在是想不出李河有什么去处,只好拿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出门,挨家挨户的去问。
母亲知道和李河有玩的好的几个孩子,但不知道他们家在哪儿,而且她知道自己儿子向来不会求人,所以就算和同学关系好,怕也是不会去同学家睡,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去他叔叔家了。
母亲这么猜测,又不能肯定,生怕自己儿子出了事,悄无声息的回家,捡了捡灰不溜秋的外套披着,打着手电筒就出门了。
母亲腿有些发软,但是找到儿子的决心让她觉得没那么累了。
走了两个多小时,已是深夜,母亲敲开了哥哥家的门,问了他李河在不在,李河叔叔双眼还朦胧着,听明白母亲的问题后立马精神起来了,着急问:“李河咋了?”
母亲现在知道李河不在这儿,心里火急火燎的,实在是没空解释太多,强忍着担忧的眼泪,把事情用两句话就说清楚了。
李河叔叔“哎哟”一声,责怪道:“差学费跟我说声就是,我还能给你筹些,你看看现在弄的,走走走,我陪你找李河去。”
其实他家里也有两个孩子要顾着,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母亲哪里真的会朝自己的小叔子开口,况且小叔子平常已经很帮衬着她家,借学费的事,她压根开不了口!
李河舅母听见动静出来问了两声,李河叔叔嘱咐了她两句,就关好了门和妹妹打着手电筒,把李河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两人一边找一边喊李河的名字,黑黢黢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和零星的星子,夜风也有些凉,无论他们多么大声的喊,始终没有一点反应,低矮的房屋仿佛也睡着了似的,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任何东西告诉他们李河的下落。
母亲到底身子差些,打了几个喷嚏,流了些鼻涕,李河叔叔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无奈道:“以后和孩子有什么事好好说,孩子大了有想法了,受了委屈容易怄气,明白么?”
母亲点点头,只盼望李河不会出事才好!
两人找到天际出现鱼肚白,李河叔叔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双眼满布血丝,母亲心里过意不去,才说:“弟,你先回去吧,免得嫂子担心,我也回去歇着,李河回来了我再告诉你一声儿。”
李河叔叔见找了这么久无果,眼下也只能先回去了,于是点点头,脚步虚浮的往回走。
母亲本打算回去,说不定一会去儿子就在家里了,但是她又想了想儿子的症结所在,学费凑不齐,儿子怕是还要去厂里做工,到时候母子两人又要怄气,母亲转了身,换了个方向走去。
李河此时正睡在同学家中,其实他一夜难眠,想到母亲担心的样子他便闭不上双眼,直到深夜里他才浅浅睡去,谁知同学一个翻身撞到他,他便再也睡不着了,然后睁着眼睛到天明。
李河见天已经亮了,自己又实在睡不着,而且心中挂念着母亲,便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裳,用铅笔在同学的作业本儿上留了字,道了谢,便悄悄的出了门。
其实这个同学的家离他的家不远也不近,半个小时就能走到,若他跑的快些,还能早些到家,若是到家了,他一定要给母亲道歉,他也知道母亲并非有意让他念不成书,只是家里实在困难而已,母亲又担心他在厂里出事,所以才不同意他去做工。
李河一边飞快的跑回家,一边在心里责怪自己,他是母亲的心头肉,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怎能这样小孩子气呢?一声不响说走就走,母亲该有多担心啊?
李河本是要强的,有时和同学们玩闹,摔着碰着了,他从来不哭,但昨夜的事却让他泪盈于眶,他默默警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只要他和母亲再想想办法,一定能交的齐学费。
李河到了家门口,喘着粗气,他的心脏跳的很快,他扶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路上他是多么的迫不及待,如今真要见了母亲,即将要看到母亲担心的面容,他当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河才打开门,进了母亲的房间,结果母亲房里空无一人,李河前去摸母亲的床铺,结果发现床铺不仅叠的整整齐齐,而且一点儿温度也没有,难不成,母亲彻夜未归?
李河心里自责的要命,母亲身子本就柔弱,若是为了寻他一夜未眠,哪里受得了啊!
李河顿时懊恼,狠狠捶了自己两下,他真不该闹脾气!
李河顾不得换鞋,还是穿着昨夜跑出去时穿的拖鞋,关好了门便往外头跑。
结果一出门便看见了脚步不稳的母亲正往这边赶来,李河赶紧上前去接母亲,扶着母亲进屋了。
李河内疚地给母亲倒了杯水,母亲喝了水在桌子上趴了会儿,见母亲一言不发,李河心里难受的紧。
李河将手搭在了母亲的手臂上,他发觉母亲的手臂很凉,他的自责终于淹没了他的理智,李河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李河道:“妈,是我不好……实在是不该同你怄气,我再去和老师说,宽限几天就是,你快去休息吧,若是饿了,我先给你做饭,把昨晚的菜热热。”
母亲艰难地抬起头,面色十分苍白,眼睛下面一圈乌青青的,眼睛里头几条交错的血丝像铁丝一样穿过李河的心头。
李河搭在母亲手臂上的手,不觉用力了些,母亲右手捂紧了肚子那里,她并不是肚子疼,而是肚子那里放着她儿子的学费,那是她儿子的希望。
母亲有些颤抖的将收伸进裤腰里,将扎好的钱拿了出来,放到儿子面前,虚弱地说:“李河,别担心,这些钱够你的学费了。”
李河惊诧了,母亲上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李河不敢接过钱,惊异的看着母亲说:“妈,这钱……哪里来的?”
母亲怕儿子多心,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个准儿,李河不停地追问着,母亲没办法才说:“是借的,你别担心。”
李河更急了,谁肯借钱给他们家?
李河又逼问:“妈,你同谁借的?谁能借咱家这么多钱?”李河知道同自己家交好的人不多,自家亲戚富裕的、亲厚的亦是不多。
母亲眼神有些不定,“是……你舅舅。”
李河不信,母亲若是肯向舅舅借,哪里会等到现在?舅舅对他家的小气,他是一直记着的。
母亲生怕儿子怀疑,又添了句:“不全是找你舅舅借的,还有些你爸那边的亲戚和朋友,虽然有些没太来往,但咱们遇到困难,妈去开了口,他们哪有不帮的道理?你看,钱都零零碎碎的。”
李河看着厚厚的一叠零钱,有些相信母亲的话了,毕竟他不太爱和亲戚们亲厚,有些亲戚他不熟识,母亲是熟识的,能借到钱也不是不可能的。
母亲庆幸自己事先换了零钱,否则儿子还得追问下去。
李河再三确认后才热了饭菜和母亲一起吃了早饭,拿着钱心安理得的去上了学。
有钱交学费,他觉得自己脊梁骨都直了些,好似这薄薄的纸币,当真可以挽救他稀薄的尊严。
李河去了学校后,趁着下课老师还没走出教室门口的时候,大喊一声:“老师,我找你有事儿。”
他这么一喊,同学们的注意力自然都放他身上了,有眼尖的同学看见他口袋鼓鼓的,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班主任笑道:“跟我来吧。”
李河听见背后同学们细细的议论声,心里舒畅了许多,那日的难堪和自卑,仿佛一瞬间消失不见。
到了办公室后,老师见李河面上有笑,拿出收费单子按动了下圆珠笔,问:“是来交学费的吧?”
李河欢快的“嗯”一声,将厚厚的一叠钱交给班主任,并道:“您数数。”
班主任接过钱,数了两遍,对上数之后开了张单子给他,说:“收好了,这是收据,拿回去给家长看看,收费明细都在上面,学校没有乱收费,老师也没有拿学生一分钱。”
李河重重的“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班主任收好了钱,说:“去吧,别耽误上课。”
李河攥着收费单,心花怒放,他以后一定要努力念书,努力挣钱,好让母亲远离苦日子。
放了学,李河背好书包奔跑回家,此时母亲正在家里做些缝补的细活儿,李河搁下书包,主动帮母亲穿线。然后零零碎碎和母亲讲了些学校发生的事。
母亲静静的听着,李河却发现母亲手上有个小小的孔,若不细看,就当蚊子咬的包忽略过去了,李河顺着母亲手臂看上去,却发现母亲的手臂上面也有两个孔,那个孔分明就是针孔,只是他看不懂。
而那几天,母亲的身体也是更加虚弱。
……
饭桌上的李河,将一背包钱丢到母亲面前,他嬉笑道:“老妈,你这个月的零用钱,拿去挥霍吧。”
母亲嗔道:“别乱花,我先帮你存着。”
“当年你卖血,是什么价格来着?”李河忽然问道。
“什么卖血?”一起吃饭的赵良和陈子寅楞道。
李河将当年的事情说了说,母亲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轻笑道:“每当有朋友过来,你都要说一遍,你这孩子,又开始装逼了。”
“老妈!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语啊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