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城,皇城后花园。
千疮百孔、处处透风,孔窍中生长出了无数芝兰、墨竹的假山上,一座小小的凉亭矗立山巅。四周视野开阔,缓和的山坡上种满了四季枫木。
天地有奇种,枫木也是。
分春夏秋冬,各有异种树叶色泽变化,四季枫木套种在一起,一年四季,随着时节变迁,这假山周边的枫林色泽从浅黄到血色变幻多端,宛如天空霓虹,端的美轮美奂、让人心醉。
令狐青青坐在凉亭中,手指中把玩着一片血色的枫叶,眯着眼,冷眼看着自己任命的天狐卫秘谍大统领谷山。
天狐卫,这是令狐青青亲手组建的贴身禁卫。
而天狐卫中的秘谍,则是权势、地位、势力等等,全面超过禁魔殿的皇家御用密探组织。这一支秘谍力量至关紧要,令狐青青甚至信不过自家令狐氏的族人,建立之初就使用了自己的铁杆心腹。
谷山是令狐青青自幼收养的孤儿,从小亲手调教,加之收取了神魂,生死都尽在令狐青青掌握中,对令狐青青是死心塌地的忠心耿耿,算是令狐青青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下属之一。
之前,谷山潜伏在‘狐尾’中,时刻监控令狐青青假死脱身的大儿子令狐固,也就是胡老爷的一举一动,唯恐‘狐尾’成为了胡老爷的私人力量,反而威胁到令狐青青。
自己亲儿子都不怎么信得过,谷山比亲儿子更可靠,由此可见谷山在令狐青青心中地位。
个头不高,生得矮小精悍,气息稳重如山,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宛如实质的血腥煞气的谷山静静的站在令狐青青面前,一句一字的,缓缓的说出了他这些天的调查结果。
谷山说话很慢,很稳,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根钉子重重的砸进了铁板中,给人一种极其可靠、极其放心的感觉。
一直以来,谷山的表现也是如此,但凡令狐青青交待给他的任务,他总能完成得堪称完美。
令狐青青倾听着谷山的报告,沉吟许久,他将手中的血色枫叶一把碾成了粉碎。
“也就是说,大武在我青丘境内的密探大统领白龟交待了,刺杀贵妃的人,的确不是他们?那么,刺杀现场,那座来自大武的,他们秘密研发的最先进的玄冥湮灭炮如何解释?”
谷山冷静的说道:“根据白龟口供,臣连破他大武在我青丘境内三十九条单线密探渠道,其中一条渠道交待,他们是奉命从大武,接应了一批绝密的辎重进入青丘。”
抬起头来,谷山沉沉的说道:“此事,白龟也不知晓。”
令狐青青诧异的一抬头:“也即是说,白龟这个大武神国在我青丘境内的密探大头目,没能完美的掌控自己的下属?”
谷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按照臣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不是白龟掌控不力,而是,似乎,有第三方势力侵入了白龟的密探组织,窃取了一部分属于白龟的权力。”
令狐青青张了张嘴。
谷山用力点了点头。
“哈,原来如此。”令狐青青喃喃道:“从老大出事,再到狐丘被袭,然后是贵妃遇刺……呵呵,更有甚者,涂山堂啊,我令狐氏的涂山堂一脉,居然被大魏用来对付朕。”
“一直以来,朕都隐隐觉得,有别的一只手在这里面兴风作浪。”
令狐青青站起身来,他比谷山高了两个头不止,他微微弯腰,俯身看着谷山,沉声道:“给朕,找出这暗地里兴风作浪的人来……朕要亲手,灭他九族。”
谷山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令狐青青:“陛下认为,这人会是谁?这第三方的势力,是如今我朝堂上的人,还是……前朝的余孽?”
“前朝余孽,可能么?司马贤等人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令狐青青指着谷山的鼻子问他。
“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每个人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尽在监控中。晋王的封地四周,虚空都被封锁,就算令信传递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和外界有任何交流。臣,以头颅担保。”谷山很自信的回答令狐青青。
“那么,会是谁?安王霍雄?”令狐青青冷笑了起来:“会是这个一举灭杀第一军及其党羽,又招惹了无数门阀大族,名气顶风臭十八里……还敢招惹项家的莽货么?”
谷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是安王,安王这些日子,大肆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但是他的无敌军扩张速度优先,若非他从西南带回来的附庸部族五行精灵部的帮助,他的私军连掌控自家封国都难以做到。”
冷哼了一声,谷山冷静的说道:“安王的实力,全都在明面上,必须承认,配合四灵战舰,无敌军和五行精灵部的正面战力堪称惊人……可是在暗地里的手段……不是臣小看安王,实在是,不堪入目。”
撇撇嘴,谷山冷声道:“陛下,安王授意投靠他的兰长青,还有他身边的老人黄瑯,分别组建一支秘谍力量,一支专门用来刺探情报,一支专门用来暗杀刺杀……可是,兰长青也好,黄瑯也好,他们都不是这份材料……”
令狐青青指着谷山笑骂起来:“所以,不要告诉朕,你没有在里面掺沙子。”
谷山摊开双手,淡淡的说道:“如今安王麾下的两只秘谍,三成人手是臣安排进去的,除了两个明面上的统领黄瑯和兰长青,几乎所有的中上层头目,都是臣的直系手下。”
傲然昂起头来,谷山冷声道:“安王的封国,对臣而言,没有秘密可言。所以,做下这些事情的,不可能是安王。”
令狐青青幽幽说道:“那么,会是?”
谷山沉默了些许,幽幽说道:“按照臣追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却又被人果断的斩断了一切联系……如此手段,此人当在朝堂上享有高位,潜势力极其庞大……臣,没有证据,不敢胡乱猜测。”
远处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玉磬声。
令狐青青皱了皱眉头,低沉的呵斥了一声:“说,什么事体?”
谷山微微一晃,直接化为一缕阴影,融入了令狐青青脚下的影子中。
天狐卫的秘谍,这是令狐青青手中最隐秘的一支力量,就算是令狐青青身边极其亲近的心腹,诸如令狐阿一这个令狐青青的忠心老仆,只是知道谷山的存在,但是并未见过谷山的真容。
藏匿、隐匿、保护自己的一切信息,这已经是谷山铭刻在骨髓中的本能。
远远的,身穿一品宦官袍服,做大太监装束的令狐阿一小步从枫叶林中跑了出来,站在了远处的一条玉板小径的口子上,朝着这边远远的行了一礼。
“陛下,太师公羊三虑大人重伤……求见。”
令狐青青张了张嘴,又是诧然,又是带着一丝莫名的喜色的说道:“重伤?呵呵,重伤了,不去养伤,来见朕做怎的?欸,欸?重伤?他莫非去了前线战场?”
谷山的声音从令狐青青的影子里传了出来:“陛下,十二个时辰又三刻钟之前,公羊三虑带着大队人马去了蕖州……他带去的人当中,就有臣这些日子重点监视的那几个人。”
“所为何事?”令狐青青皱眉问他。
“六万阵法师遇袭,全军覆灭一事。”谷山的回答让令狐青青眉头一挑,低声的骂了一句粗口。
“会是安王安排的一幕大戏,私吞了这些阵法师么?”令狐青青立刻追问。
“臣说了,安王手下,并无可用的秘谍力量,这种精妙精细的事情,他做不出来。”谷山冷哼了一声:“不是臣小看安王,私吞六万阵法大师,他做不到这么干干净净的。”
“而且,臣的人已经详细勘察过现场……下手的,是一件威力极强的,在镇国神器中都可以列入顶级行列的火属性先天灵宝。安王手中,并无这等宝物。”谷山冷声道:“下手者,别有他人。”
“那么,不会是贼喊捉贼罢?”令狐青青朝着令狐阿一挥了挥手,做了一个手势。
“臣,全力追查。”谷山低沉的应了一声:“在没有证据之前,臣不做任何的推测。”
令狐阿一点点头,转身就走。伺候令狐青青这么多年了,令狐青青的眉毛稍微动一下,他就知道令狐青青是口渴了还是想要杀人放火。
不一会儿,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双手抱着肚子,被两个壮健的宫女用软椅抬进来的公羊三虑,就这么无比狼狈的出现在令狐青青面前。
令狐青青一脸骇然的看着公羊三虑。
他这倒不是故意的装样,而是这辈子,令狐青青和公羊三虑认识了近万年了,两人一人代表将门,一人代表文臣,从十五六岁相互认识,就为了背后的势力相互纠缠、对敌。
一直以来,公羊三虑在令狐青青心中,都是那样的儒雅斯文、那样的文趣÷阁精神、那样的潇洒出尘、那样的冷静镇定,无论任何时候,公羊三虑都好像一根玉雕的竹子,干干净净的、精神抖擞的。
可是现在,公羊三虑就好像一条被一群疯狗疯狂撕咬过的大型宠物犬,再无往日里的斯文体面,整个憔悴了、凋零了。
“太师……何以如此?”令狐青青的嗓音都变了,变得和令狐阿一身后站着的那些真正的小太监一样,‘吱儿’一声飙出了又尖又细的高音来。
其实……如果不是涵养功夫足够,令狐青青差点指着公羊三虑的鼻子笑出声来。
实在是……太畅快了。
当年年轻时,为了一个青楼的红牌姑娘,令狐青青和公羊三虑纠集党羽在街头斗殴的时候……令狐青青打得浑身血迹斑斑,而公羊三虑站在远处、高处,一尘不染的和那红牌姑娘眉目传情……
无论任何时候都干干净净好似一枚昂贵玉佩的公羊三虑,居然变得如此狼狈?
看着公羊三虑袒露出来的雪白肚皮上,那一支黑漆漆的大脚印,令狐青青差点放声大笑、差点引吭高歌——哎唷,你公羊三虑,也有这么狼狈的日子?
“何以如此啊……是谁这么大胆?是谁?朕,朕一定要……”令狐青青咬着牙,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他在担心,如果他此刻说出了心底的真心话,会不会气得公羊三虑吐血啊?
其实这一刻,令狐青青想要说的是,不知道是谁打伤了公羊三虑,如此人才,堪称国之栋梁,他一定要重重的封赏……嗯,一定要重重的封赏啊。
不过,作为国朝的太师,这点面子还要给的。
虽然恨不得一刀剁掉公羊三虑,但是这厮的徒子徒孙这么多,公羊氏的党羽门徒几乎操控了国朝的行政工作,得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啊。
令狐青青一脸阴云的看着公羊三虑,浑身哆嗦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能有多么的气愤。
“陛下,老臣,老臣……”公羊三虑哆哆嗦嗦的看着令狐青青:“我青丘神国的天下,居然有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狂徒……而且,还做出了那等丧心病狂的行径……臣请陛下,诛杀国贼‘霍雄’!”
好容易从蕖州城逃出来的公羊三虑,连自家最宠爱的灰孙子公羊思都丢在了蕖州城中。
他强撑着伤势,直接来到皇城求见令狐青青,就是想要借用国家之力,诛杀巫铁。
此刻公羊三虑杀心炽烈,至于说这种事情被令狐青青知道了,是不是很丢脸之类的,他也已经顾不得了。
他不说,难道令狐青青就不知道么?
“爱卿说,要杀谁?”令狐青青一脸骇然的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公羊三虑:“爱卿,那安王霍雄有大功于国朝……”
“安王霍雄,图谋不轨,臣请诛杀国贼霍雄!”公羊三虑大声重复了自己的诉求。
“爱卿……如今国朝正在和大魏、大武鏖战,国朝内部,当以和为贵啊!”令狐青青用力的摇了摇头,用了一个极其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口回绝了公羊三虑,开始捣和稀泥了。
“爱卿,你也是国之老臣,当知道,国事为重,国事为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青丘神国内部,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爱卿您是国之栋梁,可是安王霍雄,那也是国之功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朕……为难啊……”
“爱卿当以国事为重,阿一啊,开启秘库,取最好的疗伤宝丹,护送太师回府休息吧……爱卿啊,你就好生休养,身体没恢复,就不要上朝议事了,以身体为重啊!”
令狐青青握着公羊三虑的手,一脸深情款款的看着他:“国朝,离不得爱卿……朕,更是不能没有爱卿啊……所以,还请爱卿以国朝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一定要好生休养,好生休养,千万不要留下病根子才好。”
公羊三虑冷然看着令狐青青,用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
令狐青青微笑着握着公羊三虑的手,任凭他用力扯动……呵呵,小样,你这纯粹的法修,莫非还想和我令狐青青比力气?
今天,非好生恶心恶心你不可。
令狐青青一把搂住了公羊三虑的肩膀,大声喝道:“来人啊,拿疗伤宝丹来,朕亲自伺候太师用药!”
公羊三虑浑身哆嗦了一下,只觉无数鸡皮疙瘩一粒粒的飞快冒了出来。
“老贼,令狐青青,你这老贼!”公羊三虑在心里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