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齐收紧长链,链条在空气里绷直,白杨沉呵一声,及时抬手捂住往外涌血的大腿。
二人在旷野里打斗,已经一个小时了,和上次皇城夜斗一样,白杨的脸色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灰白。
白杨不信邪,亲自验证了田齐的话,夺舍不是无限的,融合不顺利,躯壳的死亡速度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呼吸开始短促急切,眼睛从清明变得浑浊,田齐还有足够的力气搏斗,白杨的躯壳正在日落西山。
抹了一把热汗的人,猛然后劲儿,长链噌噌,带出血花琳琳,田齐手心一片黏腻,那是血,对面的白杨单膝跪地,并未再发起攻击,他目光呆滞,眼瞳失焦,田齐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唯一确定的是他身体突然变化的时间比上次快了三十分钟。
而且,他还剩四次机会。
四次机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并且也只是别人的极限,若是到了白杨身上,不是十次,而是八次,七次呢。
得意忘形的结果,只能是被抛弃,重生的机会一直是紧俏货,她想,白杨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田齐。”白杨艰难的开口,手不甘地扣着腿上的伤口上凝结的血浆糊一样贴在裤子上,他这次的躯壳很年轻,年纪二十七八岁左右,体能比上次的强,灵活程度略逊,武功底子有,感觉和上次的一个路数。
年轻的躯壳慢慢僵硬在地上,死气蚕食鲸吞,他粗哑的蠕动双唇里,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
呼啸的风,划过田齐的耳,她没有去听白杨的话,静静等着闯入者独特的气息消失。
附近的百姓发现了死者和田齐,田齐让他们联系总巡捕房,因为没有电话,王叔来得比较晚,等他到的时候,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对田齐指指点点,有几个有见识的,则再说白天撞鬼的事,看死者明显已经死了一两天,四肢驱赶完全僵硬,哪里像刚死的样子,看样子就是透着怪异。
其实,躯壳确实是刚死的,只不过被闯入者使用后,迅速腐败而已。
议论声越来越大,连一旁的巡捕也开始犯嘀咕,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仵作不知道是第几次验尸发现刚死的人出现已经开始腐败的迹象。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仵作念念有词。
“我看就是行尸,有人用死人做法,怪异得很。”
“我看是僵尸,不会,之前循规蹈矩,突然性情大变,死了之后身体迅速腐坏,我看肯定是有妖邪作祟。”
议论声越来越邪乎,田齐左耳进右耳出,等小陈开车把汽油送过来后,她就开车离开了荒地回到诊所,珩穆和蔺卿稚还在,看到她重新挂彩的样子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田齐大步进了浴室,关门前和蔺卿稚交代:“拿我的衣服过来。”
“是,少堂主。”
“是啊,他们讨好人的方法有点像。”田齐抽得很凶,很快烟就烧到了烟屁,她抓过桌子上的烟灰缸掐灭了烟头:“我总觉得自己心态老了,或许,我和白杨结算清楚恩怨后,不再复活。”
余官桂是个绝好的倾听者,田齐可以絮絮叨叨的说心里话:“之前无数次任务,我都没有疲惫的感觉,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过平常人的生活,田齐,我们厌恶枪林弹雨,又离不开枪林弹雨,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更直白点就是他们这些杀人工具的通病,要重新融入平凡人的社会,对于实实在在的工具人是相当困难的,余官桂和田齐是同一个组织培养的杀手,他们能接触到普通人的生活是被组织成为沉默杀手的那段时间。
他们化妆成为普通人,生活在普通人周围等待命令。
普通人的常态于他们而言是短暂的,所以金盆洗手成功的人很少很少:“你开始回忆过去,就证明你老了,田齐。”
“谁说不是呢,我竟然回忆起尉迟阳来了,多新鲜啊。”
尉迟阳,田齐,他们相处并没有任何值得谈论的地方,以余官桂的眼光来看,尉迟阳宜家宜室,田齐可以和一个十分有包容度的男子携手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你来这里有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所以我应该很老了,应该退休了。”萌生退休意愿的人,疲惫的靠在沙发上,最近老熟人太多,不是个好兆头。
余官桂摸着下巴做回忆状,田齐看他的模样,嘶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在回忆你上次和我说自己老,是什么时候的事,对了,你几乎每隔三个任务就回跑过来跟我说自己累了,自己老了,自己回忆起了过去。”
他这么说,田齐也认真思索起自己的行为轨迹,发现,自己还真是每隔三个任务就来吐槽一阵:“难不成我更年期到了。”
“你更年期还是周期性的?”
“哈哈哈,或许是呢,余官桂,你在这里呆着不腻?”
“不会啊,我很适应现在的人生,而且不打算做出任何改变。”
“我是不是应该和系统说清理一下自己无所谓的记忆,免得隔三差五的找你吐槽。”田齐心里的郁闷并未减轻,她减压的办法不是聊天,来聊天是没地方去,更没有纾解内心郁结的地方。
以前心情不爽,她就去和闯入者决一死战,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田齐就能满血复活,战斗才能证明她的状态。
“不知道白杨在哪儿,他的时间快到了。”她因为忽然低落的情绪,都开始想白杨了,田齐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乱:“我开车出去,或许能遇上白杨。”
“你和家里发电报,有回复没有。”
“没有,系统一直都是这样的。”
田齐嘴角抖了抖,她就不该期待。
离开诊所的人,挂高速挡在路上疾驰,城外的风景不太好,路况更加抖得人骨头都能散架,田齐把车子停在一处怪石前面,看石头的样子像是守墓的灵兽。
她靠在车前,望着一片荒地发呆,风把她的衬衫吹鼓,发丝胡乱刮在脸上,田齐知道现在自己特别像一个疯子。
抬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快到了,她还没有嗅到白杨的气息。
关于厌倦期的问题,田齐曾经和所有同事都做了一份调查,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出现过及其强烈的厌倦期。
当然,既然有调查就有报告,有报告就会提上系统的桌面,被同事们猜拳推出去递报告的出头鸟,当然,作为老板,系统身上没有一处不是资本家的作风,佛系的资本家,也是资本家。
做心理辅导的费用太高了,会增加运行成本,而且心理咨询太频繁会造成依赖,你们都是有无数次再生机会的存在,为什么你们不能自己总结,自己调整,自己康复呢,要善用身体和心灵的自我修缮功能,不能活了无数次,每次都犯同一个错误。
一通大论背后,只有一句话:太贵了,不合算。
因为没有工费心理咨询,为系统工作的他们,就自寻自己能排解压力的方式,田齐是通过高对抗的搏击运动。
以前和同好相互切磋,现在同好在沉睡期,选择只剩下白杨一个人。
田齐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时间就到了。
白杨,什么时候才来。
正在活动筋骨的人,有些不耐烦的哼哼,她不知道,因为自己匆匆离开,诊所里上演了一出诡异的画面。
余官桂把珩穆和蔺卿稚叫到跟前。
并且让相互看不顺眼的二人都坐下,他戏瘾犯了,开始做一些让田齐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好比扮演起一位合格的心理咨询人员,向患者家属讲述需要配合的相关事宜。
“你们俩,真的很能惹事,我以为田齐不会想起那个让她崩溃的过去。”他的表情好似一个大夫,尽力救助病人,结果家属一直拖后腿搞破坏。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蔺卿稚心里一直清楚,余爷和少堂主关系匪浅,没想到他连少堂主的故人都认识:“余爷。”
余官桂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开口,自己话没说完:“哎,你们俩,和当初田齐在东瀛学校的两个男同学一样。”
“那时候,我也在东瀛,和其中一个男孩是同乡,他们的事情,我算是前因后果都知道。”
“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日子。”
“樱花?”蔺卿稚没见过,第一次听到。
珩穆解释:“就是东瀛的一种花,满树满树的开,和桃花差不多。”
蔺卿稚点点头,樱花他没见过,桃花是见过的,很漂亮。
被打断的余爷不满的敲敲桌面,让他们集中注意力继续听:“那是一个阳光明朗,开满樱花的日子,我和同乡的孩子,他叫尉迟阳,跟着商会去赏花。”
故事从一次赏花开始,余爷和十七岁的尉迟阳带着席子去赏花,余爷中途见到同僚,尉迟阳就自己一个人去,在赏花的地方因为争夺席位和东瀛人发生了冲突。
文静的尉迟阳被东瀛无赖缠上,幸得途经的田齐出手相助。
一场邂逅,就在花海下开始了。
尉迟阳因为担心田齐被报复,一直默默跟着她,渐渐的,他爱上了这个行侠仗义的姑娘,在尉迟阳鼓起勇气,想要和田齐正式认识的时候,另一个被田齐相救的男孩一早就陪伴在她身边。
男孩叫做杰克,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母亲在东瀛花街谋生,父亲是在花街过路水姻缘的水兵,人早就回乡了,
孩子因为身份一直被欺辱,多次到水兵俱乐部寻找父亲的消息,被俱乐部的人羞辱,他生得漂亮,很快就被花街的老鸨盯上,母亲为了拿到回乡的钱,狠心把孩子出卖,母亲一走了之后,杰克被送到了当地一个大老板的家里。
故事说道此处,珩穆忽然开口打断,问出心中疑惑:“余爷是尉迟阳的老乡,怎么东瀛人的事也这么清楚。”
好家伙,果然不好骗啊,余官桂清了清嗓子:“我和杰克聊过他的身世,也是尉迟阳托我去打听的。”
“你们还听不听,不听又一直想要让田齐难受的话,请出门去。”
“你请讲。”二人异口同声。
“杰克一直不肯屈服,甚至打伤了大老板逃出去,他举目无亲,疯狂逃窜,竟然闯入了田齐的宿舍,引得一众女生尖叫,田齐以为他是登徒子,还没出手教训,大老板穷凶极恶的家仆也跟着追进了宿舍。”
田齐和家仆打了起来,等老师赶到女生宿舍时,家仆已经被打到在地,杰克因为年纪小,生的可男可女,便谎称自己是女子被人逼迫卖身,求大家救助。
大家一听大老板的名讳,纷纷表示无能为力,让杰克自求多福,杰克扑通跪倒地上求田齐,田齐年少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一把扯起杰克,揪着一个家仆就单枪匹马去了大老板的宅邸。
没有人知道田齐和大老板谈了什么,更不知道她怎么让大老板放手,杰克在田齐见过大老板后就获得了自由,尉迟阳怀疑杰克是利用田齐,暗中和余官桂一起搜集杰克不是好人的证据。
他们把杰克过去的案底拿到了田齐面前,要拆穿杰克的真面目,但是田齐表示自己都知道,也知道杰克谎称自己是女子,是为了让田齐于心不忍。
尉迟阳和杰克从此就成了哼哈二将,一直缠着田齐不放,田齐要学习,平日里也没在意他们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因为和尉迟阳年纪相近,加上尉迟阳又热情,两人很快就亲近起来。
他们一起参加学会和商会举办的舞会,还一起去看话剧,俨然是一对小情人,杰克害怕田齐被抢走,无所不用其极的要田齐和尉迟阳分开。
甚至不惜割伤自己,诬赖尉迟阳,田齐体谅杰克孤苦无依,便给钱杰克,让他去乡下找母亲重新开始生活,杰克听话,去乡下找母亲,田齐和尉迟阳在杰克离开的日子里关系突飞猛进。
“杰克后来怎么样了,我听着有点耳熟。”珩穆好奇的问。
余官桂心想当然耳熟,天下悲惨人的身世不都是差不多的吗,生的貌美,出生贫苦,被爹娘舍弃,被逼良为娼,他都给故事里的杰克凑齐了。
听着和自己身世相近的遭遇,蔺卿稚难免把自己套进去:“既然杰克能被母亲卖一次,也就能卖第二次,杰克怀揣着希望去寻找母亲,恐怕也是落得被母亲再卖一次的下场。”
果然是戏台上讨生活的,玩故事接龙玩得很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