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云影几朝易—————
[第一章]
魇息散尽,影像俱灭。
意气风华定誓终生的男子,雪间煮酒静待归人的女子,终已不见。
无歌沉默了一会,见千央神色平静,也不再像前几次观得结局,因人世间相失相错生死相隔而不解因果,嘲蔑浮生以至心绪不稳。
“也不知让你摄魇是对还是错。”无歌道。
我看向他,不解他是何意。想了许久,也只当他心忧自己遍见世间万般,抵不住那么多悲欢离合,落得个心神俱空。
是以淡声笑道:“千万年来,虽看不破己身,却也不至于执妄于凡世一梦,你勿要担心。”
他眸色细微一动,转身看向冥生潭。八位镜上魇息缭绕,紫芒渐盛。然而,四主镜却依然黯淡,不见光亮。
“离夜神身在这,虽已过去千年,仙界神族的人却仍未罢休寻找。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无歌忽的出声。
我神色一凝,复而冷笑:“神族?上古之时我倒也位列上神,却不曾听闻仙界能有什么个法子能教一个神魂散去千年之人复生,此番他们拿了离夜神身去又有何用!既救不了人何苦紧逼于我!”
见我言语生怒,无歌眉峰微蹙:“以今时今日的你唯有早些让离夜复生,才或许得免神界之责。”
五千多年之前,起了一场天地浩劫,天地造化之劫虽不是因千央而起,但终究也因她起了个引子,后离夜上神倾力化解,千央虽自毁神身才护得离夜之躯得以保留。然而离夜终究算得是神族之祖,又是因护六界化劫而死,神族要拿回他的神身也无可厚非。所以,如今他们的境地着实有些紧难。
我微愣,渐渐平静:“免不免责有又何妨。”我朝这一片混沌的四方望了望:“只希望,冥生潭这出超离于六界之外的空间没有那么容易被仙界之人找到。”
只希望,再给她些时间,让离夜复生。
无歌走后,这里又寂静了下来。
我走近冥生潭旁,远远的望着离夜。
静静立了许久,也时常刻意的想着以前的旧事。我怕岁月太长,太空洞,以至于慢慢的忘记,能多回忆回忆,也好。
*
六万年前——
那个地方种着许多雩华树,风一过便散落芳华。
彼时,我站在离夜面前,声音显得有点儿不常见的低软:“我能摘几朵奇芜花吗?”毕竟,都已见识到离夜的厉害了,也没胆儿再在他面前犯傻。
他正拿着卷经书在看,见我来了却也没抬头,只道:“你闯入此境就是为着那朵花?”
我一脸诚恳,把脑袋点得都要掉了似的。
“是有何用?”出声时,他白皙修长的指将手中的书页翻了一翻,书页摩挲间夹着他清淡的声音倒别样好听。
我寻思了半会:“据说奇芜花可凝聚体内灵气,有助修为提升……”顿了顿,朝他快速的瞥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默声不言,便低垂了眉眼,连着声音也给压了几分:“待我三百岁时,族里有场灵力测验和比试,若太差是要受罚的。”
他终是抬了头,眸色淡淡却有着一丝笑意:“寻常的梦灵只要认真修炼三百年便足以通过试灵大会……”
我耳根不禁一红,这会不仅声音低了,连着脑袋都低得不行:“因为…因为…”我拿出手指头掰着算了半响,一脸哀色:“因为这两百多年我认真修行的时间怎么算也不过一年啊!”
我苦恼的揉了揉头发,顿时感到前途渺茫,人生悲惨。
“哦……”他放下经卷,意味深长的道了一个字,微带鼻音,语调微扬有几分慵懒。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把本就不整的发又给揉乱了几分。另一只手翻转之间现了一个果子:“你我在此相见便是有缘,再给你一颗青麟果助你一番也算承了此缘。”
我打开他头上作乱的手,我不懂什么缘不缘的,只顾将果子拿来打量。这暗青色的果子生得丑就算了,周围又不见丝毫灵气,着实平淡无奇了点。
憋了半响,抬头直直的看着他,头脑简单的我忘了将眼中那□□裸的鄙夷嫌弃隐下去。
“你这果子就像凡世那没熟的梨子…能吃吗?”
他像是愣了一愣,复而淡淡一笑。从容的将果子拿回去,转身就要回到案桌旁。略带惋惜:“看来这灵果是承不起这缘呢。”
我眼一瞠,一把拽住他的袖角,声音激动而不可置信:“你…你说这是…灵果?”
灵果是何物?在我眼里就是吃一个能涨百年修为的宝贝。
他回头,一脸严肃:“诚然,它也可以只是个梨子。”
我不激动了,心中暗自骂了自己几声没眼力。又随着他的一脸严肃:“不不不!”
一连三个“不”字后,我抒了口气,眼看向他手中的灵果,面容上笑意荡漾:“是梨子也吃!”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便坐在榻上给我运功疏导乱窜的灵力。
淡淡的无奈:“怎么你每次吃果子都要吃得如此快。”他都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身体太弱,突然一下是承不起太浑厚的灵力,因而需得将果子分上几次来吃。哪知他一回头,便只见她把核给吐了出来,笑眯眯道:“这次我没有吞核。”
我浑身经脉疼的厉害,脸上生汗发白,也无力再去回他的话了。
待他停下来了,躺在床上便倒头就睡。
隐隐约约感受到头上有只温热的手在抚着头发,很温柔舒服,竟还有几分熟悉的错觉。
我哼了两声,舒意的将头往那手上蹭了蹭,倒是安心的很。
都已吃了个灵果了,心满意足的我也不好再在此地多留。
离开的时候问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一怔,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他走近,盈了满袖的雩华香味儿若丝若缕的铺笼而来:“离夜,我叫离夜。”
唇音温醇,像春风,直掠那天间云烟。
“你呢,如今你又唤作何名。”他略垂眼,看着我。
这会儿发怔的却是我,良久才堪堪别过眼,简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也没有在意到他言语间的那个“如今”。
我缓了缓神,低着头:“我应算是没有名字的,我出生时,族里正值变乱,死了很多族人,我爹娘也于此皆故。后因我是那年族中第七个出生的孩子,他们便随意的叫我阿七了。”
“…阿七?”
“嗯。”
他缓缓抬起我的头,看入了他眼中温淡的笑意。他说:“待你此次族中试灵大会通过了,我便给你取个名,你可愿意?”
“嗯?”我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只看着他。
见我这副模样,他不禁失笑。身后雩华树零落了几瓣闲花。
这样好看的笑,这样好看的人。
我望着他,抿了抿唇,心底一动,点头:“好。”
试灵大会一定要取个好名次,我暗自想着。不然,怎么当得起这样一个人为我取的名。
唔,其实,这样一个人是怎样一个人彼时我也不清楚。只是,无由地会有些骄傲和欢喜。
这人一有了值得骄傲的事,便想着如何去配得起这骄傲。
于是,梦灵族里出现了一个不要命的小辈。
从未踏入聚灵场修炼的我一入场便感到灵力一阵混乱。
从未踏入控术堂修习的我一入堂便感到术法一阵失控。
从未踏入试灵阁比试的我一入阁便被折腾得不成人样!
暮色低垂的时候,我折了个僻静的地儿又开始练习控灵术。然而这对于灵力的消耗是极大的,不一会儿我便累得趴在地上,动也不想动。
“怎么现在开始知道努力了?”一个人走来把我从地上拎起,然后把些膏药擦在伤处,凉丝丝的,缓缓纾解了疼痛。
无歌惯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有两百多年了,倒也习惯。
我懒懒的靠在他肩上,眯着眼享受。想了一会答道:“唔…不想受责罚,不想被关在青渊一百年。”这样我就还要再等一百年才能见到离夜,感觉很不好。
“以前倒没看你担心这些。”那时她也只说关着了要他陪着,受欺了有他护着,这样就好。
我笑笑:“那只是以前,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吧。”
无歌顿了顿,把药递给我:“身上的伤你自己回房擦吧。”
我接了药,也不说话,就这样靠在他肩上看着天上的星子。
以往他们也常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星子。只是无歌向来寡言,一派沉默的陪着,偶尔瞥见我额侧被微风吹乱发,会抬手轻缓的把发别至耳后。
“无歌…你说我叫什么名字会好听呢。”我忽然缓声问他。
他眸色疑惑:“你不是叫阿七吗?”
我低头,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敛着的眉眼里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