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素魄真人要收徒的消息时，甄元娘正坐在酒馆二楼的窗边出神。
从这个角度看去，坊市的街上人来人往，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好不热闹。她捧着凉透了的茶盏，听那店里的小儿招呼邻桌的客人道：“客官可要来上一碗绿豆老鸭汤？咱店里专请了师傅挑灵谷喂大的老鸭炖的，这三伏天喝些消暑清热的东西，滋味可真是绝了！”
隔壁桌的似是被说动了，一挥手点了两碗，坐在那儿等着上菜。
等着等着，其中一个着圆领大袖衫的开口道：“今儿那件事，你听说了？”
“嗯……嗯？”坐在他对面的，四方脸穿执事弟子道袍的人正提着壶沏茶，闻言漫不经心地应道，“你说的是素魄真人收了记名弟子吧？”
“哎，就是这事！”那圆领衫的修士凑近了道，“快跟我说说，到底咋的？”
四方脸的执事弟子撇着茶碗盖儿，啜了一口：“我还是听我师兄说的，他今早当值，恰巧就在边上。那收到传讯符的弟子都惊得跳起来了！”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摇着头道，“其实也不怪他，任谁遇到这事都会吃惊的。谁能想到呢？素魄真人那么久没收徒弟，这回却看中了一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
“不错。”那执事弟子颔首道，“而且你大概听过那人的名字。”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盏吹了口气，见对方一副抓心挠肺的模样，便不再卖关子，“就是那个燕堂。”
圆领衫的修士像是听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怎的可能？她……她不是韩师叔的……”他咳了一声，含混地带过那词，“何况她一个外门弟子，资质必不会好到哪去，怎就走了运，教素魄真……”
他咽下未尽的话语，往后让了让，方便小二将两碗煲足了时辰的老鸭汤端上桌。
那边厢，甄元娘的心思已牢牢钉在了“燕堂”两个字上。
她握紧了茶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她听错了吧……怎么可能？燕堂？素魄老祖要收她做徒弟？
不会的……应该是哪个和她重名的外门弟子。没错，定是这样的……她垂下眼，胡乱地安慰着自己，神情渐渐趋于平静，然而心底不停翻涌的，像是酸涩又像是恼怒的情绪，还是漫上了她紧皱的眉间。
怎么会呢？
她明明刚进宗门就打听过的，燕堂和她一样是个外门弟子，说是师姐，也不过是仗着比她多学了几年道，修为高些罢了，资质连她都不如。做人也约莫有些问题，传言说她攀上了几个内门弟子，和那韩千山亦不清不楚的。
素魄老祖怎么就会对她青眼相看呢？
甄元娘收紧了手，指节在粉彩的茶盏上泛着苍白。她想起三个多月前的事情。
那天她忽然收到执事堂的传讯符，让她去雁荡峰走一趟，商量大比场地的事宜。她依言去了，按照传讯符上的铭牌号找了半晌，才在一个昏暗的隔间里看见了燕城。她那会儿其实并未认出他，只觉得对方的五官看着眼熟，直到燕城勾起了嘴角，冲她笑道：“表妹。”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刻意放缓了语气，以示亲近，可粗哑的嗓音从他埋在阴影里的笑容中崩出来，活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
甄元娘的脊梁骨陡然窜起了寒意，她盯着燕城的脸，慢吞吞道：“原来是表哥，恕小妹失礼了，进宗门这么久，竟忘了来拜会你。”她嘴上说着客套话，袖底下的手指却蜷了起来，她知道他是谁了。
早些年，在甄家老爷那一辈，甄氏一族远没有现今这般富贵。
被称作“甄半朝”的甄老爷，那时还只是个卖字为生的年轻小伙。他出不起彩礼，也没有功名，攒下来的银两全花在书本笔墨上，自是没什么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及至二十六岁，他像是一夕之间开了窍，接连考过童试乡试，又于次年的春闱金榜题名，娶了座师的女儿为妻。两人婚后生了一女三子，长子便是甄元娘的父亲。
许是儿子生得多了，甄老爷和甄老夫人对那三个儿子并不怎么稀罕，反倒将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百般娇宠着养大。待到爱女及笄的时候，已经位极人臣的甄老爷想了又想，几乎愁白了鬓发，才千挑万选了一位得意门生作女婿。
本来事情也就这么定了，谁承想问了名算过生辰八字，宫里却下来道赐婚的圣旨，要将甄家女儿指给个闲散王爷。临到头遭遇这事，一家人自然老大不乐意。可是当着宣旨内监的面儿，甄老爷只能扯出张笑脸叩谢了圣恩，赶着钦天监挑的吉日，备下十里红妆，将爱女风风光光嫁进了王府。
对于这位在她出生前就嫁去京城的姑母，甄元娘当然没什么印象。
之所以想起她来，还是托了方才那声“表妹”的福——甄家那么多表亲里，有修道资质的不过寥寥，而似眼前人这般岁数的，更是只剩一个。
甄元娘掐了掐掌心。
那人，就是姑母出阁后诞下的，唤作燕城的王世子。
燕城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接了先前的话道：“哪里。身为表兄却未照顾你一二，是我的不是。”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瓶小培元丹，“还请表妹收了这赔礼，原谅则个。”
“如何使得！”甄元娘摇着头，连忙推拒道，“实在折煞小妹了！”
燕城眯了眯眼，见她始终不肯接，笑容淡了下去：“表妹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帮为兄一个小忙？”他捏着甄元娘的脉门抬起她的手，将那丹药瓶塞入她的掌心，用力握拢她的手指，“我听说，你这次负责宗门大比的洒扫……”
后面的话甄元娘已经记不清了。
掌心里的玉瓶是那样烫手，以至于她生出了自己正攒着烙铁的错觉。她挣了挣，想要松开，却被覆在她手背上，属于燕城的手死死箍住。直默了片刻，她才慢慢收拢手指，颤抖着，握上了那只玉瓶。
“我不想的。”她捧着茶盏，喃喃道，“我不想的。”
隔壁桌那圆领大袖衫的修士放下调羹，满足地喂叹了一声，招手道：“小二，结账！”
甄元娘被这动静惊醒，回过神来，从乾坤袋里数出灵石放在茶盏边，匆匆起身。她的瞳仁在眼眶中晃动着，仿佛波涛里的一叶扁舟。
她要回坠星坡确认一下，看看素魄老祖是不是真收了燕堂做弟子。
若当真如此——她咬了咬唇——若当真如此，那她按着燕城的吩咐对燕堂下手，也不算什么的吧？
反正，她都已经那么风光了。
……
谢燕堂这会儿正走在落霞峰的山道上。
落霞峰是素魄真人修行的道场，位于拜月宗正西，往东隔了个山头就是放鹤峰。
每每金乌西垂，余霞成绮，落霞峰便披着玫红的光晕，矗立在视线的尽头，妩媚，沉静，不动声色。但这会儿未到傍晚，她跟在执事弟子的身后走着，觉得满目繁花翠树，和冠云峰也没什么差别。
那执事弟子匆匆领着她往上走，脊背却僵硬地绷直着，显见有些紧张。谢燕堂本没什么情绪，见他这样，心里也跟着没底，一时揣测这素魄真人的意图，一时又担心自己夺舍的事情被揭出来，不知不觉间脊背倒绷得比那执事弟子还直。
两人一路无话，在白玉铺就的梯道上行了半柱香，到得山巅。
谢燕堂跨过最后一级台阶，眯起眼仰头望去。
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幢沐浴在光中的恢弘大厦，雕栏玉砌，画栋飞甍。正午的阳光正照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浮泛出耀目的金芒。楼后一面嶙峋石壁，夏花密密匝匝地开在石隙间，花木深处淌出一道白泉，清溪泻雪。
正待细看，她的耳边忽然传来道声响。
“叮铃——叮铃——”仿佛一只挂在檐角的铃铛被风吹过。
谢燕堂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长生观剧组】
圆领大袖衫的修士咽下未尽的话语，往后让了让。
#天啦撸，吓死喵了！赶紧吃碗绿豆老鸭汤压压惊。#
#不对！我记得我这个角色的设定好像不是吃货来着？#
#管他呢！哎呀，老鸭汤好好喝！导演，NG的话可不可以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