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正刚去东宫就挨了一顿毒打,乃至于连眼睛都差点瞎了一只,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天子耳中,气得宋泽雨差点当场呕血,还是白朝恩从旁劝了好一阵,方才让宋泽雨暂时消气。
不过宋承乾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的他,却并未因此而醒悟,反倒变得愈加疯癫,乃至于在狂饮了数坛酒后,于大殿之中,将肚子里攒了十多年的怨气全给骂了出来。
上至自己老子,下到那些曾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御史们,还有一个个美其名曰“忠言直谏,死而无恨”的“老师”,吓得东宫里的内侍和婢女们都恨不得少生两只耳朵。
此事当天晚上便又传到了天子耳中,宋泽雨这次直接亲笔手书,不但痛斥了宋承乾一番,并且直接削了宋承乾的食邑,这后果可就很严重了,显然天子是动了真火。
然而,宋承乾只是随便看了眼,就把需要小心存放的手书谕旨给丢到一边,还命人将来传旨的白令徽打了一顿再丢出去。
眼看自己派去传旨的人最后竟被抬了回来,天子终于是气急攻心,再度晕厥,还是十余个太医彻夜不休地守在天子床边,忙得团团转,才将天子又给救了回来。
天子身体堪忧,卧床不起,暂时也就没人来管宋承乾了,如此一来,宋承乾更是放飞自我,先是遣人在宫中堆起了高高的柴堆,将以称心为原型所雕刻的木人放在上面焚烧,同时又为称心在宫中修筑了一处衣冠冢,让人日夜祭拜不停,并且还为其赐官,封了一堆虚衔,反正能想到的,全都加了上去,最后甚至亲自换上伶人的衣裳,在其坟前跳舞歌唱,极尽荒唐之能事。
二人是否为真爱,外人不得而知,不过这其中必然混杂了太多宋承乾这些年所积攒的怨气,这么一想的话,他闹成这幅模样也就不奇怪了。
人就像是弹簧,压得越紧,反弹得就越是厉害,如今的宋承乾就是如此,在尝到了放纵的快感后,已是欲罢不能。
这个后续发展是令狐貂全然没想过的,倒不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人的目光受限于所站的位置,站得不高,自然看的不远。
相较之下,在这其中的确起了推手作用的江轻寒就毫不惊讶,因为他站得够高,看得够远,如今发生的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宋承乾也没能一直这么荒唐下去,因为很快便有人看不下去,直接找上门来,而且这个人一见面就狠狠甩了宋承乾一巴掌,竟是全然不给太子爷面子。
当朝尚书右仆射,郑国公独孤无忌怒斥道:“看看!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
本坐在软垫上,一边饮酒,一边抚琴,唱着哀思之曲的宋承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冷汗就下来了。
“舅,舅父”
要说宋承乾这辈子怕的人有谁,排第一的那自然是自个儿老爹,但第二的却不是张清正那老不死的,而是眼前这个亲舅舅,手握大权的郑国公,独孤无忌!
此人可是个狠角色,很早便跟随宋泽雨左右,随其东征西讨,当年宋泽雨还是秦王时便对其十分倚重,在之后的夺嫡之争中,他又是头一批以“效法周公,安定天下”之说鼓动宋泽雨杀死当时兄弟的人,最后宋泽雨登基,若论从龙之功,此人乃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故而得以成为六部之长,文官领袖,大权在握。
在曾经的老臣都已死得七七八八后,如今朝堂上能与他做正面对抗的人几乎不存在,手握御史台的谢玄都只能算半个而已。
正因如此,宋承乾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害怕,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连续发泄了几日后,情绪已经得到了缓和所致。
独孤无忌指挥着手下人,当着宋承乾的面,毫不客气地道:“去,将外面衣冠冢,还有祭台全都拆了!从今往后,此地严禁祭拜伶人!谁若是敢当那胡作非为的佞臣,蒙骗太子殿下,污染东宫风气,就休怪本官无情!”
不好直接说太子在胡闹,但只要吓住这帮下人,也算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
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内侍与婢女们都吓得噤若寒蝉。
宋承乾却是陡然间哀嚎一声。
“不!”
独孤无忌俯下身,一把揪住了宋承乾的衣领,将他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几乎是脸贴着脸,诘问道:“承乾!你知不知道,我与你母亲为了让你得到这太子之位,曾付出过多少努力!你看看你如今这幅模样,你对得起你母亲吗?你对得起舅父我吗?”
宋承乾被他抓在手中,脚下都在发软。
“舅父,我”
独孤无忌瞪着一对虎目,语气甚至显得有些凶恶。
“承乾!你可是我嘉国未来的君主,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忍不得吗?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个会因区区一名伶人被杀就如此颓废的?你生而为王,怎能自甘堕落?”
宋承乾已是泪流满面,却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被说动了,嘴上嗫嗫嚅嚅的,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独孤无忌见状,终于将他缓缓放下,不但伸手替他抚平了脖领子的皱褶,就连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很显然,二十余年宦海浮沉,这力度拿捏早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孩子啊,舅父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做的事究竟有多荒唐,你是我嘉国的太子,外面多少人盯着你呢,那祭祀祖宗的大事,你竟然拱手相让了?”
说着,他又转过头,朝着跟在后面,一脸乖巧之色,全然没了先前坑害宋琅时的咄咄逼人的宋泰,颇有些不满。
“你也是,你就不知道跟那宋齐光抢抢?你可是嫡子!你怕个什么?”
宋泰一听这话,顿时委屈了。
“舅父,是二姨她”
一提起那个野心日益增长的妹妹,独孤无忌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一挥袖,沉声道:“好了!你们二姨的事,我自会处理!现在,承乾,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赶紧去给你爹请罪!”
却不想,宋承乾竟是突然瘫倒在软垫上,一脸醉意茫然之色,显然是酒劲上来了,已不知外界为何物。
独孤无忌见状,真是怒其不争,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朝左右吩咐道:“先扶太子下去,让他好生醒酒!”
待得宋承乾被带了下去,独孤无忌这才转身朝宋泰道:“记住,尽快找人写封请罪书呈上去,言辞恳切点,还有,我不在时,你看着点你大哥,再莫让他做这等荒唐事了!”
宋泰苦着脸,却又不敢明说。
看着点?
怎么看?
上次我就劝了一下,差点连小命都给丢了!
独孤无忌自然也明白宋泰的难处,重重地叹了口气后,道:“泰儿啊,我知你与你大哥不同,你素来沉稳,应该明白,我是外戚,按规矩是要避嫌的,这东宫我轻易来不得,这次若非听到了一些极不好的消息,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宋泰赶紧躬身道:“侄儿不孝,劳烦您了。”
独孤无忌又道:“我知道,他拉不下脸去找张清正请罪,所以这担子还得落在你身上。”
一听这话,宋泰立马又苦兮兮地道:“舅父,我”
他自然有些不忿,合着就因为你是大哥,所以什么好事你占尽,什么脏活累活都归我来干,这也就罢了,以前宋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自从上次险些被宋承乾一刀砍死后,他的不满就多起来了。
你都不当我是你亲弟弟,发起火来连我都想杀,那我凭什么还要任劳任怨地给你当狗呢?
独孤无忌不知这些细节,也并不清楚宋泰内心已出现了别样的心思,仍旧轻轻拍着宋泰的肩膀,劝道:“能者多劳,你如今做的越多,将来他登基,能给你的也就越多。舅舅再与你指条明路,你若直接去找张清正,说不得要吃闭门羹,不过他有一得意弟子,名叫苏玄真,如今刚回京,你若是讨好了他,由他从中调解,也就不怕张清正不松口了,届时只要张清正肯替你大哥向陛下求情,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明白了吗?”
宋泰点点头,独孤无忌却还不放心,生怕这个外甥轻视了,还在嘱咐不断:“可莫要小瞧,此人乃前年的头榜状元,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有他辅佐你大哥,我也可以放心了!”
独孤无忌何许人也,那可是从当年的陈末乱世一路走到今天,什么天才人物没见过,就说当年那些雄踞一方的枭雄,哪个不是秉承气运,得天独厚?
有那十六岁起兵,二十一岁即称霸江东,比之当年小霸王孙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者,有那聚集流民,以乌合之众打得陈国大将军江睿连连败退者,还有那王者气度,散尽资财赠予麾下士兵,但凡俘虏尽数放归者,就连他自己,也是能臣干吏,是注定青史留名的,这样的人能亲口称赞苏玄真一句“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是宋泰都精神一振。
“请您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