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去到了碧桃林那里,父亲以为他的话就能关住我了么?这么多年,他管过我多少?我又怎么会连这种事都听他安排?大事我是只能任由他决定,可出不出门这种事还轮不到他管。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父亲的感情十分冷淡,一点儿父女的感情都没有……
“姐姐?”
一听就知道是如湄来了,我便向她招手说:“来,坐下”。
“就知道爹爹关不住你”,如湄一脸坏笑的坐在了我的身边。
“那是自然”,我语气有些不屑,“他以为他说不让我出来,我就不出来了?大事我做不了主,这种事我可不由他定!”
也许我语气不太好吧,只听如湄又有些忧心的说:“姐姐啊,你怎么总是和爹爹如此冷淡呢?”
“不知道”我脱口而出。
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想弄明白为什么我与父亲一点儿都不像父女呢?甚至我从未像如湄一样称呼他为爹爹过,只会称他为父亲。但似乎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娘亲还在世时父亲是很慈爱、很疼我和如湄的,但自从娘亲走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起来,也整天在外面忙他的生意,很少回来,对我们也不闻不问的,尤其是我。其实对如湄还好,他还有些父亲的样子,可就是对我,他再未给过我一个笑脸,一句关切的话。每次见他,他总是摆下一副脸孔,似乎一见到我就让他心生厌恶,如此,我又如何与他亲近的了呢?久而久之,生疏便成了习惯,冷漠便成了我与父亲相处的方式……我正想着,就听如湄突然开口扯开了话题。
“姐姐,你怎么这么喜欢桃花呀?”
“那你怎么那么喜欢彼岸花呢?”我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因为我是九月彼岸花开的季节出生的呗~”如湄不假思索地回答着。
“你要是能这么解释的话,我还说我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出生的呢~”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接到。
“呵呵……”
我们一起笑着,却意外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小姐?”
我抬头一看,竟是昨日的那个书生,便急忙拉着如湄起身行了个礼,“公子有礼”毕竟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礼数上还是要周全的,可如湄却是直接问了句“你是哪位?”
“哦,在下失礼了”,只听那书生也自觉有些唐突地说着,“在下昨日无意间拾到了这位小姐的丝帕……”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如湄抢着说:“原来是你啊,你就是害我姐姐被爹爹骂的那个人啊……”
如湄口不择言的说着,我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说:“不可以这么失礼,快给公子见礼”。
她一听我有些严厉的语气,便不情愿地说了句“公子有礼”。
不过,那书生似乎并不介意,依然面色和善的说:“小姐有礼了”。
“……敢问小姐,方才说在下害得令姐被令堂责骂,这是怎么一回事?”书生有些担忧地问起来。
“不就是……”
“没什么,没什么”如湄刚要说,我就急忙地打断了她,“舍妹年纪小,口不择言乱讲话,还望公子见谅”。之后我便向如湄使了个眼色,让她别乱讲话,我可不希望气氛再尴尬下去,她虽说不情愿,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只听那书生还是和颜悦色的说:“哪里哪里,小姐言重了……”
“姐姐啊,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那书生似乎还没说完,就听如湄又开了口,并拉着我走了。
不知怎地,我竟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书生,发现他似乎也在看着我,突然觉得面颊一热,便匆匆回过头,不敢再往回看。
之后的日子,几乎每次我去碧桃林时总能碰见那个书生,也渐渐地与他熟识了起来,因为他说他也钟情于桃花。也了解到他的名字唤作桑玉恒,是个准备应试的书生。他很有才气,总是不时地对着桃花、桃树或是周围的景色吟诗作对,而这些诗与对子不知为何我只要听过一遍就再也无法忘却,回去后偶尔还会执笔写下来,到后来就每首都写,似乎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一日,孙府的人又登门造访,我不便出去,就只能无聊的在院子里走走,虽然由于我的喜好,院中也是载满桃树的,可如今它们却吸引不了我全部的兴趣了。我在院中走着,心中莫名一阵阵的空虚感,抬头一看……是啊,现在这个时节,枝上的桃花早已凋零得萧条不已,惹人心疼,我不禁叹道:“娇艳柔媚终零落,形神消散泥土香”……
“好句!真是好句呀!”
突然间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便回了头,看见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笑盈盈的,却让人看着不那么和善,一副公子哥的模样。不知怎的,一看见他使我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的不快,于是我便打算掉头走开。可转念一想,今日登门造访的是孙府的人,莫非……
我便开口问道:“敢问公子是?”
“在下孙子健”,他依然笑盈盈地回答着。
果然是他,我猜的没错,可是他的笑脸,我只要多看一眼,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所以我一确定他的身份后便再次打算离开。就在我准备行个礼告辞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似是知道我欲离开而故意阻止。
“想必小姐就是陶府的大小姐,如颜小姐吧,在下这厢有礼了”。
虽然看着他就觉得心中好生不爽,但既然人家已经见礼了,我也总得把礼数做周全才是,便也应和道:“孙公子有礼,我有些乏了,恕我……”
“如颜小姐,怎么一见我就想走啊?你我都已定亲了,却还没接触过,何不趁此机会好好聊聊呢?”我还没说完,孙子健就接上了话,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却毫无一丝真诚,说话时的语气也调侃乖张,简直就是獐头鼠目!
我早已不想再和这人多呆一刻,便冷冷的回道:“不必了,你我没什么好谈的,而且我确实乏了,请你让开!”此时我相信我的脸上是已有怒意,若此人还算有些羞耻之心的话,应该就不会再阻拦我。
可惜,这孙子健根本就是个无赖,他造作的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说:“哎哟~小姐怎么好像不高兴啊?是在下哪里得罪小姐了吗?没有吧,从一开始在下可都是笑脸相迎啊!难道……还是说小姐这是在欲擒故纵?嘶……或许小姐是因为见到了本公子害羞了,想急着离开?这样可不行,你我今后可是要朝夕相对的,你若害羞怎行?不如现在多看看,也好适应适应啊~哈哈……”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越来越不要脸,甚至用下贱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这种人我已不需要再多留情面了,便愤怒的回道:“请你说话放尊重些,也请你自重,如果你没自尊的话,就请回去好好学学,少在别人府上撒野!让开!”我放下狠话便不再理会他直接走掉,其实我没说让他滚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我怒气冲冲的直接回了房,正巧碰上如湄来找我,看我一脸怒气,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地讲了一遍,对于如湄我自然不需要隐瞒。如湄听后也是大惊,觉得不可思议,说:“天哪!怎么……那孙府的公子怎么会是这种人!”然后她又语气一转担忧地说:“那姐姐你以后要是嫁过去了,可怎么办呐……”如湄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对,我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不行,我不要嫁到孙府去!于是我决定去找父亲,说我要退婚!虽然……也知道机会渺茫,但怎么我也要一试!
待孙府的人离开后,我便去找了父亲。一见着父亲就觉得他脸色不大好,不过此时我并不关心这个,何况他也几乎从未给过我好脸色。但我也知道分寸,毕竟退婚这种事并非儿戏,我要是直截了当地说,父亲定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我决定旁敲侧击地让父亲明白我的意思。
“父亲……”我畏畏地开了口。
可我还没说出什么来,父亲就严肃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你想都别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没有干涉的权利!”
父亲的话就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灌下,让我全身的每一寸都凉透了,可我还是不愿就此作罢,便焦急地说:“可是父亲,那孙府的公子根本就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我又怎能将终身托付于他呢!”
“住口!”父亲严厉地喝道,“你如此说你未来的夫君,又有哪点像个大家闺秀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吗?人家孙贤侄不与你计较,已是很给我面子了,你竟然还敢在这儿给我得寸进尺!听着,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没想到这孙子健竟恶人先告状去了,父亲又是一如既往的甩下了狠话夺门而出。
此时的我想哭,却似乎欲哭无泪。这时躲在门后偷听的如湄急忙地跑出来,扶住了已经快要站不稳的我,我抓着如湄的手,眼泪才刷地流了下来。看见我落泪,如湄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痛哭着。
虽然父亲坚决地回绝了我,但我还是总想着一试,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也好。可每次我还没来得急开口,父亲就已经将我驳回,心中的愁苦自是有增无减……我坐在碧桃树下想着近些日子的这些,不禁暗自神伤地落起了泪来。
“如颜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急忙起身拭去了眼泪,回道:“是桑公子啊,我没事”。
他看了看我,并不相信我的话,便说:“若是没事,小姐怎么如此伤心呢?是出了什么事?可否让在下为小姐分忧呢?”
“没事啊,真的没……没事……”不知怎的,我看到他的眼神就再也无法掩饰自己,任由泪水的滴落,放肆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我倒是很痛快了,可桑公子则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面地安慰我。可是一听到他温暖的宽慰话语,我的泪水便更加的止不住了。于是我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了他听,告诉了他父亲给我定了人家,可我并不愿意。他听后叹了一声气,这声叹息,有些无奈,有些关切,似乎还有着几分的怜爱,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许的自嘲……想到此,我不禁心中一触,难道……
回到府中后,我又一如既往的将桑公子刚才对景所吟的诗给写了下来
今世缘来相见此
生而只为伊倾心
为何此情朗如天
卿却不曾真心鉴
就在这时,如湄走了过来,“干嘛呢,姐姐?又在默诗啊?”
“是啊”我答道,还没等我将诗递过去给她,如湄这丫头就自己已经拿起来念了“今世……”
若此诗不是对景,而是对我该……我忽地一惊!不知为何,当如湄将诗念出来时,我竟会出现希望此诗是为我而作的想法,难道是我对桑公子动了情?
我还惊讶在自己突如其来的杂乱思绪中,却听见如湄叹道:“哎,这桑公子还真是有心人呐,可惜姐姐你已经……”她说着脸上又渐渐有了忧虑的表情。
我知道她在为我不忍,便笑笑,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姐姐没事的,你不用为我担心,可你刚才说什么有心人?怎么说?”自然我也没忘了问最关键的问题。
只见如湄突然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有些怀疑的回道:“不是吧……姐姐,你没发现他诗中的隐喻么?这诗是藏头藏尾啊!”当如湄说完,见到我的表情比她还惊讶后,便无奈的说:“姐姐啊,你还真没发现呐……不仅这首是,之前的也都是,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哎……原来你也不是事事都精明嘛”,这次轮到如湄取笑我了。
不过这不是我此刻所在意的,我急忙拿过诗一看……今生为卿,此心天鉴,这……心中一颤,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又拿出了之前的诗来看
卿颜好似骄阳醉
如丝如绸徐徐落
眀环怕是无此心
月夜暗暝深似海
未念此心唯此时
敢情玉盘恐相思
舀来勾玄梦此景
起尘悲余碎零星
“那……那这不就是‘卿如明月,醉落心海,未敢舀起’”我不敢相信的念着。
“姐姐,还有一句呐!”如湄突又开口说道,见我一脸迷惑,便更加无奈地接着说道:“最后一句啊,‘唯恐梦碎’!这桑公子也真是的,这么不干脆,藏得这么深,要不是我早觉得他对姐姐你有意,说不定连我到现在都没发现这诗中的寓意呢”。
如湄此话一出,我更是惊呆,问道:“你说……你早就觉得……”
“是啊,姐姐啊~我终于算是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了,可怜那桑公子却一直在受着相思之苦哦”,如湄一边摇着头一边感叹到。
让我惊讶不已的不仅是桑玉恒这件事,还有就是如湄对这种事的悟性,又或者是我在这方面太迟钝了吧。
“那姐姐,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如湄又开口问到。
是啊,怎么办呢?我也在暗自问着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湄,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与他注定是此生无缘的……撇开那个孙子健不说,桑公子的家世父亲是不会接受的”。我说着这些,顿时觉得心中有着丝丝的牵动与酸楚,难道我真的也对桑公子动情了么?我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但这注定是无结果的。
次日,我依旧来到了碧桃林,此时的桃林已为一片翠绿。果然他在,今次与往日不同的是,我是特意为他而来。
我静了静心,缓缓地向他走去,他也看见了我,便点头微笑道:“如颜小姐”,依然是我所熟悉的,他腼腆而有朝气的笑容,我自然也得回礼道:“桑公子”。
或许是我音色有些不对吧,只见他眉宇间有一丝颤动,问道:“怎么?如颜小姐又有心事?”
我抬头定了定睛看着他,缓缓道出:“今生为卿,此心天鉴”。
他听到我说的话,俊美的面容突现一丝惊讶、一抹羞涩,还有些微微的淡红在面颊上,开口道:“原来……如颜小姐你发现了呀……”可能此时我的表情有些忧伤吧,他马上又接着说道:“小姐请务须担忧,在下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想将心中思绪表达出来罢了,在下知道如颜小姐是堂堂陶府的大小姐,不是我能高攀得了的,能与小姐有这么多真心的交谈,已足矣。所以还望小姐莫要心生芥蒂才好”。
他表情中的失落让我有些难过,他的话同样也让我感到难以言喻的酸楚,但我却只能挤出一个笑容来给他。我淡淡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再说。
我和桑玉恒始终沉默着,我已不敢再面对他,便借口自己有些累了,就急忙地回了府,不过,离开的时候我落下一丝方巾,那便是……我对他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