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宫宴(1 / 1)

换完衣裳后,殷氏正在正室等候。

陶嫤站到她跟前转了一圈,“阿娘看我美不美?”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绽放,像一朵破萼欲绽的洁白莲花,摇曳生姿,旋转间依稀能闻见淡雅荷香。粉颊淡伫,滢透可爱,虽然尚未及笄,但已是长安城不可多得的小美人了。何况她身上清丽脱俗的气质,是旁人都无法比及的,这种纯净剔透的美,有时更能使男人神魂颠倒。

殷氏放下釉里红团云纹茶碗,满意地将她拉到跟前看了又看,“美,叫叫穿什么都美。”

陶嫤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装作不满,“阿娘总是敷衍我。”

“谁说我敷衍你?”殷氏真个越看越满意,女儿家身量尚未长成,穿齐胸襦裙更显得娇俏,“不信你问一问她们,看看阿娘是不是敷衍?”

说着睇向两旁的丫鬟,不等她开口,玉茗白蕊等人便齐齐点头,“姑娘穿这身衣服极美。”

不是她们撒谎,事实确实如此。嫣红垂丝海棠衬得她肤色更加洁白,玉骨冰肌,潋滟大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认真盯着你时,真能将人的心儿魂儿都勾去。

陶嫤本就只是使小性子,没往心里去,见她们一本正经地回答反而忍俊不禁,“那就这身了。”

她决定了宫宴穿的衣服,殷氏业已准备完毕,是一身绛紫缠枝莲纹裙子外罩褙子。

陶嫤看后觉得一点也不适合她,这颜色完全将她阿娘显得老气了,明明殷氏才刚过三十,朱唇皓齿,玉面峨眉,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把上个月做的其他几套衣裳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弥勒榻上,最后指着一件妃色织金腊梅暗纹大袖衫道:“阿娘穿这件好不好?这个颜色最适合您。”

殷氏循着看去,正是她先前最喜欢的一件,但考虑到宫宴不宜太过张扬便没选它,目下叫叫提起,难免有些心动:“瞧着有些明艳……”

陶嫤赶忙打消她这个想法,在一旁极力劝说,“宫宴上那些命妇们哪个穿的不艳丽?谁都想打扮得更美一些,相比之下这颜色算不着什么。阿母你就穿这件吧,你每天都穿得这么沉闷,我看了都跟着压抑呢。”

她一壁说一壁拿起那套衣裳,让殷氏到屏风后头换上,“您穿这身一定很好看,我保证!”

殷氏拿她没办法,本着试试看的想法去了屏风后,由丫鬟伺候着更衣。

殷氏自从生了陶靖后,便不再多么注重穿衣打扮,衣服颜色也多以暗色深色为主。方才陶嫤那么说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有时穿得确实过于端庄,给人不易靠近之感。而陆氏又常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对比之下更加明显,真是可气,阿娘分明比她还美上几分呢!

这次宫宴她一定要让阿娘改头换面,明艳照人。

正胡思乱想之际,殷氏已经从朱漆嵌螺钿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有些不大适应,毕竟出阁后便没穿过这样招摇的衣裳,“叫叫觉得如何?”

陶嫤愣愣地瞧了半响,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她阿娘了,因为她穿这身比她想得还要好看!

殷氏等了一会儿没见她说话,心中有些失望,“若是不好看便换回去吧,宫宴那天我便还穿紫色那件。”

说着便要回去换衣服,陶嫤慌忙上前拦住她,抱着她的胳膊死活不撒手,“阿娘别换,千万别换!好看,真的特别好看,好看得我都不认识了!”

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十分熨帖,织金妆花束带勾勒得她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行走之间分花拂柳。她身量高挑,丰神绰约,就连容貌都明媚了不少,与方才的打扮简直判若两人。

陶嫤死死抱住她,就怕她不同意,“阿娘若是不穿这身衣服去,我便这几天都烦着你!”

殷氏被她这股赖皮劲儿折服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这才肯放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阿娘听我的准没错。”

殷氏点了点她的额头,“总是这样没有规矩,成何体统。”

她故意捂着头呜咽一声,唇边笑意娇软。

*

头面到的这一天,陶嫤正捻起彩漆托盘里的点翠鱼宝簪端详,霜月进来说道:“姑娘,听说今天是魏王从松州大捷归来的日子,街上围满了许多人,都打算一睹魏王英姿风采呢。”

她手一紧,被簪子的一头刺疼了指腹,“今天回来?”

一旁白蕊眼尖地瞅见了,赶忙拿起她的手指查看,见没有流血才放心。

霜月含笑点头,“是呀,后天便是宫宴呢,这时候回来还有些晚呢。”

陶嫤定了定心思,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首饰上,故作镇静地应一声:“哦。”

回来就回来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能去外头迎接吗?

于是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玉兔嵌翡翠珊瑚吊坠上,琢磨着那天应该做什么样的装束。然而想了又想,脑海里还是回荡着霜月刚才的话,江衡今天回来了,他现在就骑马走长安城大街上,由百姓簇拥着往皇城而去。

那个最终会成为大晋天子的男人,他会坐在尊贵的龙椅上,掌控着天下苍生的命运,包括陶家的宠辱兴衰。

她不想变得家破人亡,所以只能讨好他。

要怎么讨好呢?

如果能拯救一家的命运,那么被他再冒犯一次,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上辈子只把自己当小孩,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这次又会如何?陶嫤一一婆娑过首饰,他如果很喜欢小孩子,那么她就当个乖巧的小孩子也可以。

*

两天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宫宴设在傍晚,府上并不着急,直到午时用过晚膳后才开始准备。

陶嫤坐在镜奁前足足有一个时辰,白蕊心灵手巧地梳了个双鬟蝉翼,发际簪插玉叶金蝉宝钗,她皮肤细腻,脂粉反而会掩盖了原本的好颜色,是以只淡扫了峨眉。她雪靥白中带粉,如桃花含露,又似春雨梨花,端的是玉做精神雪做肌肤。

换上嫣红散花垂丝海棠襦裙,陶靖已经收拾妥帖在门外候着了,等了一会儿不见陶嫤出来,便径直走入内室:“叫叫,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音落,他看清里头光景后蓦然止步,少顷一声轻咳,“你快一些。”

陶嫤偏头睨来,微微一笑,“哥哥看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陶靖多看了一眼,以前就觉得妹妹像一个雪团子,洁白柔美,没想到今天一打扮更让人错不开眼。这才不到十三,若是以后及笄了,不知道要俘获多少权贵子弟的心,说不定家里求亲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才这么一想,他心里就不大高兴了,叫叫这么可爱讨喜,他总觉得谁都配不上她。

“好看。”陶靖摸了摸她的头顶,“既然收拾好了就跟我出去吧。”

陶嫤嗯一声,牵裙跟在他身后出了重龄院。

此次入宫她只带秋空和玉茗两个丫鬟,一个头脑好,一个身手好,万一出了意外还能及时解决。

门外有两辆马车等候,陶临沅已经到了,见两人到来出声询问:“你们阿娘呢?”

殷氏尚未到来,他脸上隐有不悦。

这会儿时间尚早,陶嫤便央他多等一会儿,“反正去得早了也是等着,我倒宁愿在家门口多等一会儿。您别着急,阿娘说不定马上便来了。”

陶临沅纵容地看了她一眼,“身体可好了?瞧着活蹦乱跳的。”

陶嫤刚想回答,余光瞥见一抹妃色身影,扭头朝朱红大门看去,果见殷氏正领着丫鬟朝这边走来。她今日同往常很不一样,粉黛薄施,娇容娅姹,玉颜照人。她一身行头都是陶嫤挑选的,连头上的鎏金鸳鸯双翠翘都不易例外。

事实证明陶嫤果真没选错,阿娘今儿个美得不像话。

她悄悄打量身旁的陶临沅,他没了声音,目光定定地落在阿娘身上,连人走到跟前了都没反应。原本该殷氏和陶临沅乘一辆车,陶嫤坐后面那辆马车,陶静骑马跟在一旁。不过陶嫤临时改了主意,挽着殷氏的手问:“阿娘,我跟你坐一辆车好吗?宫里有些规矩我不明白,想请教一下你。”

殷氏想了想,宫里规矩确实繁琐,应当在进宫前告诉她,便应下了,“那我们坐到后面去。”

因为陆氏这一层关系,此时殷氏和陶临沅的关系已然很僵了,就算不争吵,也从未和颜悦色地相处过。是以陶嫤提出这个要求,殷氏答应时根本不过问陶临沅的意见。

陶嫤欢喜,扭头问陶临沅:“阿爹,你看好吗?”

陶临沅已然回神,面色如常地颔首,“也好。”

于是两人坐进后面的马车里,殷氏踩着黄木凳上车时,陶嫤不经意地看一眼前方,陶临沅正好往这边觑来,目光落在马车内那抹身影上。

阿娘打扮得这么漂亮,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应当很不好受。

就是要让他不好受,陶嫤想。

看得到而得不到,他才会发现阿娘的好。

*

进宫后男眷与女眷分开行事,宫宴时再一起聚在麟德殿内。

前方有宫婢引路,殷氏和陶嫤一路来到庄皇后居住的昭阳殿,走过漫长的丹陛,便看到殿内已经来了几位命妇。

前方鸾凤镶象牙髹漆矮榻旁坐着一人,雍容华贵,年近五十保养得当,一点儿也不显老,正是当今庄皇后无疑。她身边站着一位与殷氏年纪相仿的女子,姿容不俗,笑意盎然,就是把陶嫤视若己出的宜阳公主了。

殷氏和陶嫤上前见礼,庄皇后让两人起来,笑眯眯地把陶嫤叫去跟前:“两个月不见,叫叫似乎长高了些。”说着拍了拍她的小手,“叫叫想本宫没?”

自从皇后知道陶嫤的小名后,一见面便亲昵地叫她叫叫,一开始她真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时间长了适应下来,反而觉得习惯了。

陶嫤娇靥含笑,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正因为想皇后娘娘了,我赶紧把病都养好了,就等着今儿个进宫来见您呢。”

卫皇后听了高兴,却又为她的身体心疼,“怎么又生病了?赶明儿本宫让太医署的人给你看看,把这身体好好养养。否则动不动就倒下了,本宫上哪儿再找一个你?”

能被皇后如此看重,可是在场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事,多少双眼睛盯着陶嫤,她却恍若未觉,眨了眨眼睛顽皮道:“可能叫陶嫤的有不少,不过叫叫可就只有我一个啦。”

一老一小许久未见,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就连宜阳公主看了都免不了吃味儿,皇后对她好像都没这么宠爱过。不过也不稀罕,谁叫陶嫤这丫头会说话,可人疼,就连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她和殷氏对视一眼,禁不住相视而笑。

约莫两刻钟后,宫婢进殿内通传,躬身向庄皇后道:“娘娘,魏王正朝昭阳殿来,邀请您到前方麟德殿去。”

陶嫤微一滞,江衡来了?怎么跟她印象中不一样,上辈子不是慧王来请人吗?

她虽不解,但面色如常地扶着庄皇后站起来,一同朝门口看去。

金线纹墨靴踩在丹陛上,步履沉稳,魏王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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