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江衡并未在意,等马车走远后,他准备踅身进府。
但是他忽地想起什么,再往那边一看,只见那人虽隐在暗处,但是身高和体型都很像陶临沅。
他怎么会出现站在这里?
江衡想到他曾跟殷岁晴和离,禁不住皱了皱眉,大约能猜到他是什么心思。
男人跟男人之间,总有点共通的地方。陶临沅此时的心情,他大抵能了解一二,无外乎后悔跟不甘罢了。以前属于自己的女人,他不必费心思都能得到,如今他没看好,成了别人的新娘,不是一朝一夕能接受过来的。
只能说一句他自作自受。
若是早点看清楚自己的感情,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江衡转身,他跟陶嫤一定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会好好地疼爱她,让她不受一点委屈,到时候想离开他都没有理由。
刚走上台阶,抬头见段淳还在门口站着,他弯唇一笑,“柿子为何不进去?”
段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前院人声鼎沸,推杯换盏,高官宾客的祝贺声充斥在耳旁,就算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院内灯笼高悬,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在这欢闹的气氛中,段淳冷着声音问:“魏王是真心实意要娶叫叫么?”
江衡停住,早就猜到他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天在曲江边上,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才会百般阻挠他跟陶嫤单独待在一起。倒没什么,他原本就行得正坐得端,如果不是顾虑着陶嫤的小心思,早就开诚布公地跟他摊牌了。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灯笼的映照下柔和不少,“世子是在担心什么?本王想娶她为妻,除了真心喜欢她,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么?”
段淳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先不说魏王是不是贪图一时新鲜,但凭楚国公和陶尚书这两股势力,便已不容小觑。”
最近朝中风平浪静,表面看着和谐,其实私下里已经开了有了动荡。
慧王蠢蠢欲动,这两年没少跟底下的臣子走动,拉拢了不少势力。他早年被封为太子,本应该最坐得住才是,但因最近皇上身体矍铄,非但没有退位的打算,反而越来越精神了。如此一来,难免让他不安,这样下去何时才能轮得到他?
而且江衡最近回来长安,他在松州战功显赫,朝中不少元老都看重赏识他,让慧王不得不生出危机感来。
除此之外,底下几位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都在虎视眈眈,只等着他一出错,立即将他取而代之。
于是慧王坐不住了,开始暗地里谋划起来。
段淳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江衍曾来过瑜郡王府一趟,明里暗里地试探了瑜郡王一番。段俨是个低调的人,他跟谁都不结党营私,更不会站在谁那一边,如此一来既让慧王遗憾,又着实地松一口气。
不怪段淳这样揣摩他,盖因陶嫤嫁给他代表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而是背后两大股势力。
楚国公府和陶松然为官多年,说话多少有些威望,若是能拉拢到他们,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惜他想错了,江衡并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更不会为了皇位而利用陶嫤。他娶她,单单是因为喜欢她,爱慕她,想宠爱她。
以后就算会为了皇位跟慧王反目,他也不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是他想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她手一丁点伤害?外面如何与她无关,反正有他替她遮风挡雨,她只需安安心心地让他保护就行了。
至于贪图新鲜?
那就更说不上了,江衡低声一笑,“世子说本王贪图美色倒还说得过去,这新鲜该怎么说?”
他承认自打喜欢上陶嫤就,就无时不刻不被她诱惑着。
尤其这一年她越长越好看,就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终于有一天绽放出鲜嫩的花瓣,舒展娇美的身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么美好,怎么能不吸引他?
段淳没笑,他冷眸看着他,“魏王今年而立,而叫叫才刚及笄,对你来说,这不是新鲜是什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衡认为他想多了,如果他真的贪图一时新鲜,长安城中有恁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他为何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这个小不点?
只能说天意如此罢了。
江衡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就算本王是贪图新鲜,也会贪她一辈子。这一点,世子无需操心。”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拍得段淳肩膀沉了一沉。
待段淳回头看时,他已经大步走了很远。
他们两个离开不久,瑜郡王府门口走进一个人。
正是刚才江衡看到陶临沅。
他其实没有走远,只不过被冷风吹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把神智吹清醒,反而有股冲动更加强烈。
喜宴到了后半截,阍者看守得不如一开始那么严谨。见他衣着光鲜,锦衣玉带,不像是一般人,便没有多问直接放他进去了。前院的人酒过三巡,兴致正高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静。
陶临沅一路到到后院,他找到期间最灯火通明的一个院子,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面写着梧桐院。
院里的丫鬟看他进来,远远地开以为是瑜郡王,谁知道走到跟前一看根本不是,“这位爷是?”
丫鬟拦在他跟前问,闹洞房的人都离去了,就算外人要来,也不该这个时候来。
陶临沅不动声色地道:“方才有东西遗落此处,便来找一找。”
丫鬟的表情松缓了些,“那您在这等着,我替您去找吧。大爷的东西遗忘在哪了?”
陶临沅指了指南面那条回廊,“应该在那里。”
丫鬟循着看了看,让他在这里等着,她问过他丢了什么东西后,转身去替他寻找。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有的在前院凑热闹,有的在屋里陪殷岁晴说话,还有几个在小厨房准备吃的。陶临沅走上长廊,一步步来到新房门口,这间屋子比别处都亮堂,透过窗上的绡纱,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影子。
似乎还有几声闻声软语。
他顿了顿,只觉得心如刀割,明明离得这么近,却是再也不属于他。
推开菱花门,他迈过门槛,绕过紫檀丹凤朝阳屏风往里面走去。里面的婆子以为是瑜郡王来了,眉开眼笑地迎上来,“郡王前面的事都忙完了么?夫人方才有些饿了,刚让丫鬟端进来一些点心,您不如跟着一块用吧……”
话刚说完,笑脸顿时僵住,捏着嗓子尖声问:“你是谁?”
陶临沅没理她,径直走到床头,床上坐着的人的大红喜服刺痛了他的眼,他按捺住满心的愤怒,上前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殷岁晴看清他的侧脸,顿时骇住,“你给我松手!”
他置若罔闻。
路过桌案时,上面刚好摆着一个白瓷烛台,殷岁晴想也不想地拿起烛台,挥手往他头上砸去,“放手!”
挣扎之中,她没有砸稳,但还是有擦伤了他一点皮。陶临沅额头渗出一点点血丝,总算是把她松开了,“岁岁,你当真这么恨我么?”
殷岁晴怒不可遏,“你是疯了不成?”
今天是她和瑜郡王大婚的日子,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闯进这里来!院里的丫鬟都死了么,居然没人拦着他?
她扬声唤人,屋里丫鬟婆子都上来阻拦,不多时便闹成一团。
院外的仆从尚未赶来,一屋子女人撼动不了他,有一个丫鬟匆匆跑出去,准备到前院去找瑜郡王。
陶临沅点了点头,近乎疯狂地道:“我是要疯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你带回去!”
天知道他最近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便会想起她。越临近他跟瑜郡王的婚期,他便越觉得痛苦,今日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段俨迎入府里,两人牵着大红绸缎,一步步地往正堂走去。
他们在皇上皇后的见证下拜堂成亲,喜结连理,没人注意到门外站着的他是什么心情。
多年之前,他们也曾这么拜堂过。
彼时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祝贺,恭祝他们白头偕老,携手一生。可是他当时糊涂,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认为既然嫁给了他,便是他的,就算他不珍惜,她也不会离开。就算他们三天两头地争吵,也会一直这么走下去,甚至争吵一辈子。
然而他想错了,她会离开,会跟他和离,然后找另一个男人共度一辈子。
陶临沅重新执起她的手,强硬地拉着她往外走。
殷岁晴踉跄两步,拍打他的手臂,“你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么?从此以后,再不相干,放妻书是你亲手写的,你如今难道想反悔不成?”
陶临沅面容阴鸷,如果他能找到那张纸,一定会把它撕得粉碎。
哪怕彼此相互折磨一辈子,他都不会放开她。
屋里一干丫鬟拦不住他,几个婆子尚未近身,便被他一手推开了。他是男人,力气当然比她们大,就算几个人一块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刚走到廊下,刚才去叫瑜郡王的丫鬟匆匆跑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大红喜服,肩宽腿长。
他三两步来到陶临沅跟前,抓住他的衣襟便一拳挥了过去,把他整个人抵在大红廊柱上。
“陶侍郎?”
他罕见地面容冷峻,寒声询问。
陶临沅拿开他的手腕,“正是我。”
那便没错了,打的就是他。
刚才他强硬地拽住殷岁晴的那一幕被他看见,真是胆子大得很,敢在他的新婚之夜闹事。以前便觉得他不对劲,没想到他比他想的还龌蹉,饶是段俨这种好脾气的人,也被他激怒了,“给本王滚出去!”
陶临沅心里也压着一股怒火,凭什么他娶了他的岁岁?
他挥拳砸去,被段俨在半空中握住,反手再次给了他一拳。两个男人打在一起,廊下的丫鬟婆子都惊呆了,侍从反应过来后,赶忙上前劝架。
大部分都去桎梏陶临沅了,他被覆住双手,不能动弹,于是吃了段俨好几个拳头。
段俨收回手,冷冷地睇他一眼,吩咐道:“把他扔出去王府,日后来一次便打一次。”
仆从应了声是,抬着陶临沅往外走。
陶临沅鼻青眼肿,在仆从地推搡下站稳脚步,回头看去一眼。
殷岁晴站在廊庑下,头顶昏黄的灯笼照在她明艳的脸上,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从她紧蹙的眉头里,可以看出她很不高兴。
陶临沅张了张口,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岁岁。”
殷岁晴朝他看去,眸子里有一抹复杂的光一闪而过,她抿紧下唇,不言不语。
他看着她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岁岁,对不起。”
殷岁晴眸光闪烁,静静地看着他。
陶临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心里的光亮就跟她头顶的灯笼一样,渐渐地熄灭在黑暗中。他转身往前走,没有让人扶着,一步步走得极为沉重。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隐匿在夜色中,萧索的身影看着格外落寞。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