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孟大人?”
一道男声在旁侧响起。白衣女子惊醒,回过神。
此时天色阴郁暗沉,周遭烟笼雾绕。吹皱了忘川河水的风从远处拂来,牵起素白衣角。她站在奈何桥边,手里的那碗汤还冒着热气,而面前一个表情木然的鬼魂正幽幽看着汤碗里倒映出的模糊影子,也不知他是已经等了多久。
她有些尴尬地将手里的碗递出去。
方才那个出声提醒她的鬼差觉察到异样,走了过来,带着些担忧语气,道:“孟大人,我看你魂不守舍的,脸色又不大好的样子,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只是昨夜里没休息好。”孟晚烟抱歉地笑笑,继续舀起另一碗孟婆汤。
“哦。”鬼差听了没心没肺地挠了挠后脑勺,跟着咧嘴一笑,不做它想。然后等着几个鬼魂统统都喝了汤,便领着他们缓缓走上了奈何桥,去往生的彼岸。
孟晚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远的背影,有些失神。
轮回之后,尽管带着同一根魂,也与前世不一样了吧。然而,这因果宿命却往往是难以逃脱的。就好比她摆脱不了那个关于妗兮的前世,无法再和阎幽继续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下去。
呵……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呢……
白衣人闭上眼,微疼的酸涩从眼眶直达心底。以前恨阎幽把她变成冥界中人,隔绝了她与凡世的所有联系,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多么的悲又笑。
她不属于任何地方,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生存的权利。是阎幽包庇了她这个罪犯,让她留在这里。因着对妗兮的那份爱,还有恨……
颓然松开双手,再睁开眼时,奈何桥那头已是空无一人。桥头十二盏引魂灯起伏摇曳,忽地都灭去。前方的一片浩渺烟水,就显得格外苍茫了。
孟晚烟将东西收拾完,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然而路过那片红色花田时,却意外地被人叫住了。
“阿孟。”熟悉的呼唤传来,含着许多欣然的喜悦,在空气中漾开。她脑海中却是嗡地一声响起,带起了心头阵阵惊颤。
于是僵硬地顿下了脚步,垂下眸子。
她现在已经连面对那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啊,该如何面对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在一起,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对方的好么……连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卑劣。
此刻她多想就这样转身离去,不要再见到那一袭凤袍,然而双脚却犹如被钉在了原处,半步也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随即,温柔笑意转变成讶异与关切。
紧接着额头覆上一层温软,龙涎香气环绕进鼻息,耳边是那人温缓好听的音色:“怎么脸色这么差,身子不舒服么?”
孟晚烟眼底一黯。是啊,很不舒服……心里难受。
若还在昨日,她便会倚靠进阎幽的怀里,安然享受对方的体贴了吧。事到如今,叫她还如何若无其事地去贪恋着那份安定和温暖。
好讽刺啊,还以为是雨过天晴,怎知这背后,是翻涌而来的黑色。一切都是假象,那点点滴滴的柔情,那期盼着的未来,都掩盖着难解的恩怨,好似着了一层陈年的灰,看不清真面目。
是是非非都已经分不清了,而当真相揭开,自己就只能这么猝不及防地,跌入深渊里,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孟晚烟无声摇了摇头,嘴角边扬起一抹牵强的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苍白色。
阎幽见状皱了皱眉,覆在她额头的手移到脸颊边,轻轻捧住。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凉意,眉头就锁得更紧了:“才多久没见面,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子,是成心想要我心疼么,嗯?”
“阎幽……”孟晚烟抬头对上眼前人的注视,却思绪凌乱。此时阎幽越是待她温柔细致,就越叫她煎熬。连这般注视的目光,都仿佛变成了穿肠利箭,顿生刺痛。
“怎么了?到底生了生么事情么?”阎幽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一抹悲怆,立即变了神色,执起她双手,急声问。
孟晚烟咬了咬唇,转过脸避开了阎幽的目光,却终究在这般越急切的注视下,所有挣扎都化作了无奈的妥协。低低叹息了一声,将手从对方怀里抽回,缓缓道:“没什么。陪我走走吧。”
“你……”阎幽有些诧异,想说什么又迟疑了,凝视片刻后,点了点头:“好吧……”说完牵起孟晚烟的手,两人慢慢沿着小道向花田另一端走去。
走了一会儿,她看了眼身侧脸色依旧有些憔悴的白衣女子,轻声道:“阿孟,有件事情要同你讲。后天……我便得动身去参加宗庙大会了,大概离开十天左右。”
“我知道……风无涯跟我提过这件事情。”孟晚烟低声说。
阎幽微怔,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随即念头一转,再联想到眼前女子的反常模样,心头就忽然生出了一阵悸动。
难道对方这般憔悴失神……是因为知道了她要离开么?
想到这种能性,阎幽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了。但同时也松了口气。若孟晚烟今日的种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生了其他的什么事情,她也就放心了。
或许……对方在怪她不早些告知?
伊人低着头,不做言语,阎幽难猜其心思。于是想了想,又说道:“前些日子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件事情,直到要走了才告知,是我做的不好。”犹豫了下:“等下我要和姬兰一起去边境冥域视察,今晚又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没时间好好陪你,明晚……明晚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殷切的期盼。
孟晚烟紧了紧手,终是应了声:“嗯。”
而后,她又忽然停下步子,问身侧的人:“阎幽,姬兰这个人,你了解吗?”
阎幽微微错愕,紫眸里透出些不解:“怎么突然这样问?”
“没什么,就觉得……你们关系好像不错。”孟晚烟垂下眸子,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阎幽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揽住她的肩,轻声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母亲早逝,她母亲后来也不在了,我们俩自小便相互依靠着,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她性子纯善,也很黏人,总喜欢跟我待在一起,我说什么她都会相信,我要做什么她也都会帮着我。是……小女孩总会长大的,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就变了。”
说到这里,她那一双紫眸里稍微失了些光彩:“我们一起去阴山修行时,那种变化尤为明显。姬兰开始有自己的心事秘密不与人说,也渐渐地,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然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刻苦修行,一次次地想要打败我。”
“她在我面前总是笑容一如往昔,而我却似乎不太懂她了。”
声音渐低了下去,视线微垂。有红色的曼珠沙华花瓣飘过来,落在脚边,映入眸底。阎幽轻叹一声,竟有几分怅然。
“或许……她骨子里是好强的吧。但无论如何,她始终都是我妹妹。”
“是么……”身旁白衣人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接着,却见她抬头,定定看过来,问道:“若是让你放弃冥王之位,放弃这一切和我离开,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愿意么?”
“……嗯?”阎幽诧异地张了张嘴。
“嘘……”孟晚烟伸出纤指抵在她唇上,摇了摇头,轻声道:“别多想其他的,认真回答我。”
这么沉默了半晌,阎幽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终究沉静了下来。她握住面前人的手,轻轻带到自己心口处。随着那传达出来的平稳跳动,缓缓开口:“我愿意,但我不能那么做,连抱有这种想法都不以,你明白么。”
孟晚烟心底一阵苦涩。
果真……是她妄想了。
听到这个预想之中的答案,她反倒是勾起了嘴角,笑意凄凉。好似有什么放下了……也空荡了……转开脸,将目光放到那片辽阔的花田边界处,慢慢地失了些焦距。良久,低声道:“我明白……你身上肩负着很多东西。”
阎幽低头吻了吻她的旋,心疼中带着歉意:“对不起……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只是有些困倦了。”孟晚烟摇摇头,然后放软了身子,埋首进阎幽的怀里,神色疲惫:“让我靠一下吧,就这样,靠一下……”
……
远处,枝柯遮掩的屋顶上,红衣人侧卧于黛瓦上,仰首饮下白瓷壶中最后一口酒,面带桃绯,微醺。
身后,出现了一容貌英挺的男子。男子俯身半跪,低声道:“主人。”
“查到那样东西在哪里了?”身前的女子微微侧目。
柔媚的声音传过来,男子低下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但是语调依旧沉稳:“是,已经查清楚了,随时以动手。”
“很好。”姬兰把玩着手中的空酒壶,远眺前方那片蔓延不断的红色花田,视线落到了其中某处,妖娆勾唇:“是时候收网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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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幽:诶,为何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是明明一切如常没有异样啊。
池寒:(嫣然一笑)王上,今晚我要去跟涯儿约会呢,巡查边境的事情就找个人替我吧。
阎幽:(⊙_⊙)诶?
姬兰:(严肃地)待会儿我要闭门研读《XX思主义哲学》,有事也不要来找我。
阎幽:(⊙_⊙)哈?!
心雪:(荡漾地一甩手绢)哎呦王上~~我们三缺一啦,快过来一起搓麻将呀~~
……
阎幽呆滞良久,颤颤地转向某白衣美人:阿孟,来让本王轻薄一下。
孟晚烟:(凶恶)你皮痒了是不是?!
阎幽:~(≧▽≦)啊果然这世界还是正常的,我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明早应该还能再一章。。。写了这么久,接下来几章里要不要来些肉汤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