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串一千响的大地红,林小仙蹦蹦跳跳的进了楼道,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林教官怎么也得回家过个年吧,一边盘算着一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龚守业家的防盗门,果不其然,龚老爷子已经在门口侯她多时。
林小仙心里不由的想念端木杰,从端木杰第一次看到龚守业,二人一见如故,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成为忘年之交,端木杰基本每天都来听龚老爷子讲那些过去的事情。林小仙这段时间对端木杰那个好啊,时不时还让他上楼吃顿饭,不管怎样,也算解救了林小仙。可此时的端木杰,可能已经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吃香喝辣,早就乐不思蜀了吧。
“小仙儿呀,我等你半天了,今天有人给我拿来了新鲜的草莓,你来吃点。”龚守业一看林小仙马上笑逐颜开。
“好啊,”林小仙心想我家也有草莓啊,只不过看到龚守业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不少,她哪里忍心拒绝。
林小仙进屋后把鞭炮放在门口的鞋架上,往沙发旁的茶几上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小点心。林小仙心在颤抖,看这架势不听完两个小时,龚老爷子是不会放她回家的。
“我们上次讲到哪里了。”龚老爷子拿了个老式大茶杯,喝了一口茶就要开始了。
“讲到……”林小仙想了想,端木杰一周前回家了,这几天都是她接着往下听的,“讲到七四年了,您当教官的时候。”
“七四年了,”龚老爷子念叨了两遍,心情好像一下子低落了,犹豫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最想忘记的就是七四年,又是最不能忘记的。”
“那年你怎么了?”林小仙剥了个桔子递给龚守业,老人摇摇手让她自己吃。
“那年,我和你爸的工作一样,是特种部队的教官,因为我身经百战,部队所有的人都很崇拜我。”龚守业的思绪一下子又拉回到那段让他永生难忘的日子。
龚守业的特种小分队主要针对的丛林作战,队员有七个加上作为教官的龚守业共八个人,龚守业那年也近五十,虽然已过壮年,但临场作战经验丰富,部队上下都很信服他。队员中有一个名叫李昌国的年轻人,被选入特种部队时只有二十一岁,非常崇拜龚守业。经过半年的特训后,特种部队应上级要求进入边境丛林追捕逃脱的毒贩,这几个毒贩曾经是雇佣军。
小分队八个人分成三组,龚守业和李昌国一组。由于平常训练有素,追捕过程比较顺利,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龚守业和李昌国端着枪相隔不到一米,正努力寻找最后一个悍匪,突然从一个死角扔出一个手雷,正落在两人中间。按照他们的训练方法,当爆炸物落在队伍中间,应该马上捡起来扔出,如果来不及,也应把手雷抱在怀里跃出,宁可牺牲小我也要保住其他队员的安全。经历过无数战争的龚守业不知怎么了,看到地上冒烟的手雷犹豫了一下,就在这短短的两秒钟内,年轻的李昌国把手雷抱在怀里奋力跃出。
龚守业永远也忘不了李昌国血肉模糊的年轻身躯,更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龚守业无法放弃战功赫赫的光环,对李昌国的牺牲的真正原因选择了沉默。每到午夜梦回他的灵魂都在深深的拷问自己,为什么当时选择了犹豫,为什么会选择胆怯,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实情。就这样,这位老军人被当年一霎那的懦弱整整折磨了三十年,尤其龚守业年纪越来越大,总想起往事,甚至不再愿意见老战友和家人。
讲到这里的龚守业站起来走到壁橱,拿出一个陈旧的木盒,放在茶几上。
“我保存这个盒子有三十年了,可一共就打开过五六次,”龚守业打开木盒,推到对面的林小仙面前。
此时的林小仙觉得眼睛里湿湿的,转过头偷偷的擦了一下眼睛,仔细翻看着木盒里的东西。
桃红色的木盒的已经破旧了,里面有几个泛黄的信封,信封上写好了地址和名字,还有三张黑白的一寸照片,照片里人的面貌已经有点模糊,但可以看出有两张是个精神的小伙,另外一张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在盒子的底部还放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玉坠,用一根红线穿着,林小仙拿起玉坠放在手心,用手指轻轻的抚摸温润的表面,透过古玉似乎看到流逝的时光。
“李昌国有个未婚妻,两人约定好等那年放假就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结果他没有回去,临死前,他嘱托我把这些信和定情信物转交给他的未婚妻,我也答应了,”龚守业喝了一口水,停顿了一会儿,“把他的尸体运回部队后,作为他的上级,我保管了他的遗物,拿到这个木盒子后,我每天都在悔恨的煎熬中,我害怕听到李昌国的名字,更不想处理一切有关他的事,等我终于有勇气面对时已经过去了八个年头,我后来去找过,地址上的女子不知去了何处,再后来就一直搁置,这一放就过去了三十年,有时做梦我似乎听见了李昌国爽朗的笑声,问我东西送到了吗。”
堵在心头三十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龚守业真的感觉累了,本来以为讲出这段故事自己会老泪纵横,可是他的眼里没有泪水,也许是这些年了把该流的泪都流尽了。
林小仙回到家里,本来雀跃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作为军人,有时生死和荣辱只在一瞬间,楼下的龚守业是这样,而在部队不分昼夜训练的林飞扬也是如此。
“又被楼下的龚大爷叫去听故事了吧,”沈秋曼扶着肚子慢慢挪过来,“我在窗前看到你进了楼门。”
“可不是,而且今天听得还是悲伤的剧情。”林小仙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也被感染了。
闷了一会,林小仙甩甩头,努力摆脱这种低落的情绪,“我来听听我的弟弟是不是醒了,”林小仙把耳朵贴到沈秋曼的肚子上。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沈秋曼笑着说,抚摸着圆圆的肚子,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和这个孩子见面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段时间林教官在家的时间太短了,都没有好好陪你和肚里的孩子。”林小仙撅撅小嘴。
“我早就习惯了,从决定和他一起生活那时起,我就知道飞扬他不会属于我,他只属于军队。”沈秋曼望着窗外幽幽的说。
“对,”林小仙认命的点点头,“林飞扬的灵魂不是爱人,而是军人。”
母女两人正聊着,突然听到门锁轻微转动的声音,林小仙感觉不太对劲,林飞扬早上说好了今天不回来,仔细听听也不是正常开锁的声音。林小仙用手势告诉沈秋曼正常说话,沈秋曼也察觉到了,强迫自己镇静,还像刚才的样子继续说着话。
林小仙放低了脚步,轻轻走到门边,从猫眼看了一眼,吓了她一跳,门外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子正在轻轻拨弄门锁,林小仙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林飞扬,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手心都出了汗。
“林教官,告诉你多少次了,每次做完饭把厨房的垃圾收拾一下。”短暂的思索后,林小仙大声喊道,“别一说你就躲在阳台,我去抓你了。”
果然不出林小仙的意料,搅动门锁的声音停住了,林小仙仔细听听,又听见轻轻下楼的脚步声,她又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刚才带着鸭舌帽的男子不见了。
林小仙长出了一口气,来不及抚慰沈秋曼,连忙把门反锁了两扣,然后冲到电话旁拨通了林飞扬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心急如焚的林飞扬回到了家,亲眼看到沈秋曼母女一切安好后总算放下一直悬挂的心,他让林小仙把整个经过仔细的复述了一遍,不禁眉头紧锁,迟疑了一会儿,他走到阳台关上门与上级通电话。
看着林飞扬反常的举动,沈秋曼和林小仙都感到事情好像比想像的严重。
大约十分钟后,林飞扬回到屋里,神情严肃的说:“今天的事情应该不是普通的小偷溜门撬锁,我请示过了,可以和你们说,然后我们可能会搬家。”
“又要搬家呀,爸,我刚跟这个老房子处出一定感情,也开始听我妈话,进屋换拖鞋了,又要搬走啊?”林小仙关键是心疼沈秋曼大着肚子,再过不久就要生了。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你妈妈的情况,也知道你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可事情真的很严重。十年前我领导的一支小分队抓捕一伙逃犯,他们的头目持枪反抗,我一枪打在他的头部,当场毙命。几天前,情报人员通知,这个头目的弟弟带人入了境,可能要做大案子,顺便给他哥报仇。如果他要报仇的话,第一个目标就是我。”林飞扬考虑了再三,决定把详细情况告诉她们母女,这样可以更好的防患于未然。
“是这样啊。”林小仙看看沈秋曼。
沈秋曼过来握住林飞扬的冰冷的双手,刚才的惊吓想必林飞扬比她们母女还要紧张,“我和小仙都听你安排,我们安全,你才安心。”
林飞扬紧紧反握住沈秋曼的双手,“谢谢你,你给了我太多,我却一直没给你们安稳的生活。”
“你们要肉麻留到漫漫长夜吧,现在应该讨论我们怎么办。”林小仙就差上去一把拉开两人紧握的手。
“我跟上级请示了,他们很重视,让你们搬到部队宿舍,虽然小点但安全,事情没有结束前不要离开部队的活动范围,尽量不要和别人联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林飞扬的表情非常严肃,不是他草木皆兵,这些铤而走险的人为达到目的一向丧心病狂。
“那就是说在你们没有逮到他们前,我不能和朋友联系,也不能上学了。”林小仙瞪大了眼睛,得到的回答是林飞扬斩钉截铁的点头。
吃过晚饭后,林小仙收拾好书和练习册,这段时间就靠自己复习了,林飞扬敲门进来。
“都收拾好了。”林飞扬递给林小仙一杯奶,“今天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啊,神经了你。”林小仙接过牛奶。
“知道吗,我们部队里,像我这行都不愿意结婚,知道为什么吗?”林飞扬坐到床边。
“没时间回家陪老婆孩子呗。”林小仙笑道。
“不,因为害怕有弱点,刚才我开车回来的一路上,手一直在抖,”林飞扬看着林小仙,“所以,我请求你,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你妈,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
“我会的,一定会。”林小仙把牛奶一口喝光,把空杯子递给林飞扬,“我可不可以和田田她们说一声,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打电话了。”
“当然可以。”林飞扬拿着杯子出去了。
林小仙心里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给几个好友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