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褚灵韵的瞳孔一缩,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低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当我问你吧?”褚浔阳甩着腰间配饰,兀自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人都说**一刻值千金,这么大戏的日子,又是良辰美景,安乐堂姐你不好好在新房里呆着做你的新嫁娘,大半夜跑到这里带着几个男人翻墙头?这——不太合适吧?”
她说着便是“啧啧”两声咂着嘴,顺带着拿眼角的余光将褚灵韵的几个侍卫扫视一圈。
褚灵韵几时被人这样当面口无遮拦的羞辱过?当即翻脸,愤然抬手一指,厉声道:“给我杀了她!”
三名护卫都是虎躯一震,手下动作竟是迟疑了一瞬。
如果出褚灵韵下的是别的命令,哪怕是叫他们拿下褚浔阳他们也都不会犹豫,可是她竟然直接下了死令?褚浔阳这样的身份,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几个护卫刚一晃神,褚浔阳已经接口笑道,“还是我来吧,何必为难他们?”
褚灵韵脸上神色一紧。
褚浔阳的话音未落,黑暗中已经有几个深色的影子形如鬼魅般从旁边的树上和两侧的围墙后面掠出,并且二话不说,直接持刀逼向褚灵韵等人。
褚灵韵心中大骇,脸色不由一白,仓惶后退。
来的是陆元和青萝,兼褚易安身边另外的四名近卫。
这几人的身手本就拔尖儿,就连一般手段训练出来的死士也不能比,不过眨眼功夫就将褚灵韵那三人放倒在地。
褚灵韵单手抓住衣襟按住胸口,一张脸上血色全无,愣愣的看着地上横躺的几人。
褚浔阳略一抬手,四名近卫就又无声隐退,瞬间隐没于夜色之中全无了踪影。
褚灵韵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抬头看过来,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就是来堵你的路的。”褚浔阳莞尔,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不管你是想要逃婚还是想要私奔都很抱歉,因为我不同意!”
她一副居高临下理所应当的神气,那语气更改是傲慢的气死人不偿命。
褚灵韵听来就是心中一闷,怄的她胸口生疼。
“你——”褚灵韵的双目圆瞪,想要发作,可眼前人在矮檐下的情况又不允许她硬碰硬,心中思绪瞬间绕了无数圈之后才勉强压下一口气,保持镇定道,“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做什么要坏我的事?你——”
“看来安乐堂姐你是空披了一张美人皮,脑子不好,记性也不怎么样!”褚浔阳含笑打算她的话,手里一直甩着腰间香囊就在这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悠然的来回踱步,“你不至于这么健忘吗?怂恿褚月瑶回东宫纳妾,鼓动苏皖和我结仇,利用苏霖,出手便直接就要我的命!如果这都叫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话,那是不是今天我一刀杀了你,回头也只需说是错手便可一笔勾销了?”
褚灵韵张了张嘴,竟没想到对方对她的这些小动作都是了如指掌,同时更有一种危机感凭空而起——
这个丫头既然是挟怨报复,只怕今天就不会轻易罢手了。
“好!”这个时候,强行争辩已经不管用了,勉强的压下一口气,褚灵韵深吸一口气道,“就算之前你我之间有些过节,可是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也只是我们南河王府和苏家的私事,你又凭什么插手?”
“只是私事?”褚浔阳闻言,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她上前一步,一脚踏在一个黑衣人的胸口,逼视褚灵韵的眼睛,反问道,“如果只是你南河王府的私事的话,之前你又迷晕了我四妹妹做什么?”
褚灵韵后退一步,使劲挺直了脊背,冷声道,“你别在这里乱扣帽子,我什么也没做过,那件事是苏皖做的,和我没有关系,要问你问她去。”
话音未落,她似是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由的面色一僵。
果然就听褚浔阳讽刺一笑道:“我有提过那件事是和苏皖有关吗?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了吗?如果不是你的授意,如果不是你给苏皖提供了方便,难道你南河王府里里外外三百多口都是花瓶摆设不成?能由着她一个外人在你王府的后院横行?为所欲为?”
褚灵韵被她激出了脾气,也不再试图狡辩,只就一梗脖子道:“我不跟你在这里废话,识相的你就马上给我让开,想要动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褚浔阳不敢真的动她,否则绝对会为此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可是——
褚灵韵虽然表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心里却是忐忑异常,时时都竖起耳朵注意着苏府之内的动静。
褚浔阳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见状便是笑道:“怎么,很怕我会突然在这里嚷一嗓子?”
一旦把苏家的人引来,那么她就百口莫辩了。
褚灵韵的心事被料中,恼羞成怒的脱口断喝:“你敢!”
“你怕?”褚浔阳却是不答反问。
褚灵韵的面色一冷,死咬着唇角,眼中光芒暴涨,已经是夹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褚浔阳对她这刀锋一般阴狠的眼神却是视而不见。
她低头又抬头,仍是兀自笑的轻缓,慢慢道:“眼下时间还早,苏霖要回新房去发现你为他准备的惊喜也还得一会儿功夫,趁着这会儿墙头风景好,不如我们聊聊?一起来分析一下今天这一局的利弊?”
褚浔阳说着,就是单手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撑,又身姿轻盈的重新跃上墙头。
她双手按在身下的墙砖上,笑眯眯的俯视下来,犹自气定神闲的甩着腿,当真是惬意无比。
陆元和青萝一前一后堵着褚灵韵的路。
褚灵韵求告无门,简直气的七窍生烟,退后一步,神色怨毒的看着她。
褚浔阳也就视而不见,看着远处高悬的一轮圆月,语调从容的开口:“新房那边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做的什么安排,是未免夜长梦多,一会儿就东窗事发呢?还是让他们先生米煮成熟饭,明日一早再登门问罪?但总之你现在就要马上赶回王府的计划不能耽搁,因为你要抓紧时间在事发之前先做出被人暗算软禁的假象,回头等到东窗事发,苏霖找上门来,那真相也是褚灵秀为了攀高枝儿而丧心病狂的算计了你,由她替嫁进苏家享受荣华富贵。到时候受千夫所指的人是她,而你——即使是没有遵从圣旨嫁入苏家,那也是阴错阳差无可奈何的事。后面再有咱们皇祖母的庇护,此事除了不了了之也没别的法子了。”
褚灵韵的面色僵硬,默不作声,褚浔阳就只当她是默认,看了她一眼,就又重新移开视线。
“你若悔婚或者逃婚,就是明晃晃的打了苏霖的脸,可想而知,长顺王府势必不肯罢休,到时候两家交恶成仇就是一定的。”褚浔阳道,“可是现在不然,一切都不是你自愿,你也是受害者,苏霖就是要记恨,他要恨的也只是利欲熏心的褚灵秀,对南河王府么——隔阂或许会有一点,可是有你安乐堂姐的在,只凭着他对你那份不改的痴心,随后多费点心思,哄一哄也就没事了。而顶包嫁过去的若是个不起眼的丫鬟也还罢了,随后处置了,再把人换过去,也可以掩饰太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偏偏褚灵秀她也是南河王府的郡主,既然木已成舟,谁又能只当是没有这回事?于是苏家就只能认了这个灾了。”
褚浔阳说着就满是敬服的拍了巴掌,连连赞叹,“这番筹谋算计,当真是连我都要忍不住替你拍案叫好了。”
夜色中的掌声清脆,在褚灵韵听来,却仿佛是谁不留情面的将这些巴掌都拍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所有的伪装都被尽数撕开,几乎无所遁形。
她用力的掐着手指,不置一词,如果不是自己置身其中,她几乎都要为这个死丫头超绝的判断力和分析力而拍掌喝彩了。
因为——
褚浔阳揣测的分毫不差,这一切就是她的打算。
“那又如何?我说过,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最后,褚灵韵只是目光冷凝的嗤笑一声。
“可是在你初始时候的计划里,却是要拉我们东宫给你垫背的。”褚浔阳道,一阵见血。
这时候她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却用一种异常深远而锐利的目光盯着褚灵韵苍白却不失美丽的脸孔。
“你——”褚灵韵勃然变色,心虚的才要发作,褚浔阳已经冷然挑眉,道,“别说你没有!做了就是做了,你现在认了,或许我还会为你的担当留几分余地。”
褚灵韵不再吭声,心里却是巨浪翻滚,起伏的厉害。
这个死丫头!
她居然——
什么都知道!
褚浔阳看着她,仍是意犹未尽的继续道,“在你原先的计划里,其实是没有褚灵秀的,按照你之前的预定,现在被送进去新房顶包的人应该是我四妹妹吧?到时候你们南河王府的人就会说是我父亲有意破坏你们和长顺王府之间的联姻用了龌龊的手段,一旦我四妹妹顶包嫁入苏家,陛下的疑心病肯定就全数被激发出来,届时我东宫一门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自己解除了危机不说,还足以给我东宫最致命的一击。”
其实这才是褚灵韵这一次算计之中最可怕的地方,她自己想要脱身不说,还不忘顺手拽上东宫一把,也好在是后面的计划出了变数,否则——
只就想想,褚浔阳都觉得后怕!
褚灵韵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只是在褚浔阳咄咄逼人的注视下还是有些不堪重负的移开了视线。
褚浔阳本也就没准备等她的回答,只就自顾说道,“这一件事的详情苏皖是不知道的吧?你与她合谋的时候应该只是打着要陷害我的幌子,由你在背后筹谋一切,苏皖去执行,先是叫人污了几位小姐的衣裳,借故把我和四妹妹引到那间屋子里,到时候你就能借机带走四妹妹,同时让苏皖堵住我,报那一箭之仇。只是很可惜啊,我没有中计,你一见情况有变,就马上当机立断的撤手。只是苏皖那边,因为你不可能把谋算逃婚的打算告诉她,也不能打草惊蛇,于是索性就撒手不管,让她自己去挖坑跳进去。只怕她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她一心一意和你这个未来的嫂嫂共同筹谋对外的时候,你却是在精心布署一个局,要将他们兄妹一脚踢开。”
“而那褚灵秀——”褚浔阳叹息一声,嘲讽的笑了,“也算是她自找,非得挑在今天这个当口去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临时起了报复她的心。”
褚浔阳的声音平稳而宁静,说到最后便是无声的沉默下来。
陆元和青萝都听的胆战心惊,可想而知,如果一旦事情会按照褚灵韵预先设定的一路发展下去,会演变出多么可怕的后果。
这个女人,果然毒辣!
不关于公于私,竟然都能算计的如此深远。
不知何时,突然起风了。
冬日里的风,干而凛冽。
从空洞漆黑的巷子里一扫而过,带起墙头上那少女紫衣乌发飘洒如风,洁白裙裾翻飞,如一朵即将被卷入无垠天际狂傲绽放的花,温和从容之下,风采慑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格在那墙上,有人陷入沉思,有人眼神恶毒,嫉恨交加,却是全然不觉这狭窄的空间之内何时已经无声多出来一条人影。
“下来!”男子的语气低缓醇厚,却又同时带了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思绪回笼,几个人齐齐循声望去。
延陵君的面容沉静,微仰着头站在后面,轮廓精致的侧脸被月色渲染,呈现出一种近乎反射出柔柔光晕的瑰美肤色,不带半分瑕疵。
方才大家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注意他是何时出现的。
而此刻他也没有在意任何人,只是眉头微蹙,神色略带不愉的看着墙头上兀自笑容欢畅的褚浔阳,遥遥对她递出一只手去。
一个似是等待的姿势,却又似乎带着命令的强横而不叫人觉得卑微。
褚浔阳坐在墙头,冷风吹起她鬓边碎发,一双眸子波光潋滟,眸光闪烁间如星璀璨。
见到他来,褚浔阳便笑了笑,无奈顺从的自那墙头纵身跃下。
延陵君捏了她的手指,接着她安稳落地,触及她指尖的温度,眉头就又皱了一下,顺手将抓在手里的一件黑色大氅抖开裹在她肩头,旁若无人的替她仔细整理,并将领口的缎带打结。
修长的手指翻飞,映在黑色皮毛中间,十分醒目。
而他做起这样细微的事情竟是毫无违和感,依旧显得尔雅,却又似乎更添了几分温和。
那大氅明显就是他的,宽大厚实,直接将褚浔阳整个人裹了个严实,脚下还拖拽了一片儿,乍一看去,很有几分滑稽。
众目睽睽之下,褚浔阳忽而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掩饰性的笑道,“我不冷!”
延陵君却不管她,一步跟上去,仍是执意替她将大氅裹严了。
陆元和青萝各自垂下眼去,只当是自己没带眼睛没带耳朵。
褚灵韵愣愣的站在旁边,两眼血红。
在延陵君出现的那一刻,她先是震惊后是惊喜,此刻却仿佛是脸上覆着的一张面具寸寸碎裂,连同心里那些百感交集的情绪都跟着一起残落了满地碎片,扫都扫不净。
眼圈红红的,似是有什么滚热的液体要奔涌而出。
她用力的咬着嘴唇,指甲已经在掌心里掐出道道血痕。
褚浔阳的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她的表情,眉心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褚灵韵与她的视线相撞,忽而就凄楚而冷厉的笑了。
她仰起头,将已经逼到眼角的泪水倒流回去,冷冷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延陵大人,你这便是要助纣为虐,也要公然与我南河王府为敌吗?本宫自认与你素无仇怨——”
延陵君此人,在官场上和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虽然是个新人,但是里外的风评都是绝佳,除了上回和苏家兄妹结了仇,还从不曾听说他有得罪人的。
直觉上,这人的品性当是不差的。
褚灵韵便是对此而存了一丝幻想。
不想她话音未落,那边延陵君已经淡淡开口。
“那就从今日开始结下好了!”一句话,简短而轻曼,却是字字诛心。
褚灵韵的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后退。
“你——”她的嘴唇嗡动,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再次随着胸中沸腾不止的怒气一起翻涌上来。
而说那句话的时候,延陵君却是连头都没回,更不曾给她哪怕只是一眼最微弱的目光,依旧一心一意的替褚浔阳整理着身上衣物。
“呵——”褚灵韵忽而便觉得眼前这场面无限的滑稽可笑,然后也许是悲到极致,竟然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就再也压抑不住的滚了出来。
这辈子,她和延陵君之间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褚浔阳看着她这般神情,突然就有些不耐烦再看下去。
她冷了脸,对陆元吩咐道,“不耽搁了,收拾走吧!”
“是,郡主!”陆元颔首,上前一步扣住褚灵韵的手腕。
褚灵韵如临大敌,惊慌的想要甩开,一边尖声嚷道:“褚浔阳,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比起那位疼你入骨的皇祖母来,我要好说话的多,既然你是铁了心的不想嫁苏霖,我自是不会逼你。”褚浔阳冷冷道,“省的为难了你,咱们日后见面也尴尬。”
褚灵韵挣扎到一半的身子突然一僵,满眼防备的瞪着她。
她一直以为褚浔阳在这里堵她,就是为了将她强塞给苏霖的,毕竟——
当初设计这场联姻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褚浔阳!
褚浔阳自是不会同她多做解释,直接抬手一指地面上落着的那张毯子道,“物尽所用,也别浪费了,把她卷起来,我们走!”
那张毯子,正是之前褚灵韵的护卫用来包裹褚灵秀的。
就算是风水轮流,也不该是这么快的。
褚灵韵的身子晃了一晃,脸上颜色惨白,终于一横心就要扯开嗓子嚎叫——
哪怕是落回苏霖的手上,也总不能让褚浔阳这居心叵测的死丫头将她掳走,横竖现在这里的情况不明,到时候就栽给褚浔阳,说是这个死丫头派人掳了她,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褚灵韵的主意定的飞快,刚要叫嚷,忽而便听那巷子另一头有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很熟,褚灵韵正在慌乱之下却没反应过来。
倒是陆元眼尖,已经对褚浔阳沉声提到:“是南河王府的人!”
“嗯?”褚浔阳一愣,随即就马上明白过来——
应当是褚其炎的手笔了!
他还真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姐姐,居然防范至此。
褚灵韵闻言,心头一喜,忙道:“李——”
尖锐的一声,还不及完全出口就已经被尽数掐断在了喉咙里,同时她的身子也应声而倒。
李林等人已经察觉不对,火速往巷子里闯。
“你和青萝带她先走!”褚浔阳冷静的吩咐,回去看延陵君。
延陵君略一颔首,也是心领神会,一招手,映紫三人已经应声出现。
“引开他们,天亮之前,别叫他们回南河王府。”延陵君道。
映紫几人闷声不吭,已经迎了上去。
陆元将褚灵韵用那毯子一卷,夹在腋下就和青萝往巷子另一端飞奔而去,同时延陵君也拽了褚浔阳的手飘身避开了这是非之所。
就在这巷子里,两拨高手对决打成一片的时候,前面苏府之内喜宴还在一片和乐鼎沸的气氛中进行,而苏霖惦记着褚灵韵,已经借故脱身往新房的方向去了。
苏霖被贴身的小厮扶着,脚下步子微晃,急切的往后院走去,借着酒精的作用,眼前景物迷蒙,看到的似乎还是心中人儿一身火红嫁衣被他牵引下轿时候的那一幕,想着她步履轻缓腰肢婀娜的姿态,便又不觉联想到那身华服之下的景象该是何等的风韵诱人。
苏霖心猿意马,本就微醺红润的一张脸便又更添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满脑子勾勒出的都是不久之后被翻红浪缱绻温存的画面。
从他十四岁随父亲进京并且第一次在宫中偶遇褚灵韵起,就开始对她惦念不忘,一心一意就只想将她娶回家,将这绝色美人据为己有。
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
想着,苏霖便越发有些急不可耐的加快了步子往后院走,满心期待的要去和他的新娘共赴**。
“啊——”突然之间,便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惨叫声刺破天宇,仿佛是将前院那边还不及散去的喜乐声都尽数压了下去。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恰是安置新娘的新房。
苏霖浑身的血液一僵,醉酒昏沉的头脑瞬间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醒了过来,直奔那新房的方向而去。
而继那一声尖叫之后,随后又是数声,苏霖唯恐是有人要对褚灵韵不利,心急如焚,而待他飞奔而至的时候那整个院子都已经乱套。
苏府的丫鬟婆子,连带着满身红艳的喜娘都没头的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胡乱穿梭,每个人的神情都像是见了鬼,有人脸色发白,有人脸色铁青,更有人瑟瑟发抖的跪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新房的大门被一群人堵得严严实实,里面间歇还有哭闹声和吵嚷声传来。
苏霖的脑袋里面嗡嗡的,虽然一个劲儿的劝慰自己,这里是他重兵守卫的府邸,一定不会有事,但是眼前的这个局面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嚷什么?”苏霖跨进院子,一脚踹开一个跪在门边的丫头。
那丫头哀嚎一声扑倒在地,爬起来泪水涟涟的指着新房的方向,词不达意:“是——是新娘子——新娘子——”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又是事关南河王府,谁也不敢妄言。
苏霖的心里咯噔一下,也没了耐性再询问,直接一脚踢开她,大步朝新房走去。
“都给我让开!”他暴怒的大吼。
堵在门口的喜娘丫鬟连忙往两边让出路来,进门却见紫维和紫絮两个正扑在喜床上揪住一身嫁衣华贵的新嫁娘厮打。
两个丫头都红了眼,一边还哭喊着大骂:“你这贱人!好不知耻,看我不抓破你的脸!”
褚灵韵的两个丫头他是认得的,苏霖当即便是傻了眼,愣了一会儿才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大步过去,怒不可遏的将骑在新娘身上用力厮打的两个丫头拽开,扔在地上,暴怒的大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把着两个贱人拖出去打死了!”
敢动他的女人?这两个丫头是失心疯了不成?
苏霖怒火中烧,面色狰狞,吓的在场的喜娘丫鬟纷纷腿软跪了下去。
床上新娘子呜呜的痛哭,苏霖正在心疼不止的时候,被摔在地上的紫维已经抹了把眼泪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苏霖嫌恶的想要将她甩开,却听那紫维悲愤的大声道:“世子,世子救命,您救救我家郡主,快救我家郡主!”
苏霖一头雾水。
然后紫絮也忍痛从地面上爬起来,奔到床前将倒在床上哭泣不止的新娘子一把拽下床,两人倒在地上又摔成一团。
“世子,你看,是这个贱人!”紫絮怒道,用力扯着新娘子的头发往苏霖面前一推。
褚灵秀是睡的昏昏沉沉的,突然转醒的时候自己还没等彻底清醒就听得一声尖叫,紧跟着是杯盘落地的声音,随后她还没看清楚东西南北,就被两个丫头给按住,疯了一般的厮打起来。
头发被扯乱,发饰掉了满地,衣物上也是斑驳的裂痕,领口扯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烛火映衬下倒是赏心悦目,只是此刻她那一张脸上却是血迹斑斑多了好几道指甲的划痕,更是鼻青脸肿,一片狼藉。
苏霖的眼睛瞪得老大,似是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认清她的脸孔,然后变色脸色惨变。
“怎么是你?”苏霖踉跄着后退一步,一下子跌坐在了狼藉不堪的喜床上。
紫维抹着眼泪爬过去,连连磕头:“世子,我家郡主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给害了,世子救命,您快想办法救救我家郡主。”
褚灵秀糊里糊涂的挨了一顿打,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会儿才似是隐约明白——
这里是苏家,是褚灵韵成婚的新房,而现在的情况是新娘子不翼而飞,她却穿着嫁衣被堵在了这里。
来不及想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褚灵秀自知大难临头,也忙是爬过去,扯住苏霖的袍子哭诉道,“世子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午的时候大姐叫我过去她那里,我喝了杯茶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敢狡辩?”紫絮怒道,还要扑上去厮打却被苏霖的小厮一把拽住,然后她便遥遥冲着褚灵秀啐了一口,大骂道,“上午在郡主那里的时候你就冷嘲热讽的说话犯酸,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家郡主得了苏世子这样的好夫婿才起了歹念,想要取而代之。你当真是好阴毒的心思,你说,你把我家郡主弄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你胡说!”褚灵秀惊慌失措的大声反驳,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苏霖凭什么信她?而褚灵韵的这两个丫头又分明是有备而来!
所以——
自己这是被那个阴险的女人给算计了?
褚灵秀欲哭无泪,只能再去求苏霖道,“苏世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
“不知道?”沉默了许久的苏霖突然一声冷笑。
那一声语气阴寒,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的他整张面孔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褚灵秀被他毒蛇一般的眼神盯着,就算是有千般委屈,所有的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半点都吐不出来。
苏霖的目光扫过,将紫絮和紫维也都打量了一遍。
两个丫头其实也心神不宁,此刻却是强作镇定,用力掐着掌心竭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自家郡主要做的事,那就谁也不能违逆,否则若是坏了她的事,绝对就只有死路一条。
“世子,我家郡主下落不明,求您!”半晌,就在心理防线快要被逼崩塌的时候,紫维终于一咬牙又叩了个头下去。
苏霖不语。
他此时是对紫维和褚灵秀双方的说辞都没有相信的。
一则,褚灵秀不过就是南河王府一个不得志的庶女,就算会有利欲熏心的时候——
可是这么大的事,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她真的能够不动声色的做到?除非是有南河王府里面其他的掌权之人配合。
而另一方面就是两家这是圣旨赐婚,就算是褚灵韵有人脉和能力来促成此事,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霖此时已经心烦意乱。
其实褚灵韵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一直都知道,也隐隐知道她对这门婚事有些抵触。
赐婚前一天褚灵韵以死相逼南河王的事,虽然南河王府有意封锁了消息,架不住褚浔阳不肯,有意的一番运作,还是传到了苏霖的耳朵里。
虽然后面褚灵韵的一切都表现如常,但是苏霖的心里没有隔阂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这么多年得到褚灵韵已经成了他心中执念,他便一再强迫自己避开那个话题不去深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之前心中疑虑的种子就在这一刻被催生发芽,演变成滔天怒火。
是的,褚灵韵也是有理由摆这一局的人,只是他总是刻意的不愿意相信罢了!
苏霖突然就自嘲的笑了笑。
他一撩袍角从床榻上起身,就大步往外走。
“世子——”紫维和褚灵秀几人齐齐低呼。
苏霖走了两步,垂眸一看,忽而便觉得身上这如火般热烈鲜艳的喜服就是对他最真实而深刻的讽刺。
抬手用力将喜服撕裂,重重的甩在地上,苏霖脚下毫不留情的踩着那些破碎的布片跨出去,一边才有阴暗森凉的声音传来:“把这些人全都带上,迎亲的队伍不是都还在吗?去把人给我叫出来,去——南河王府!”
这一次不管是谁的作为,都是明晃晃的打了他苏家的脸,这口气他若是能轻易咽下去,从此以后又如何在同僚当中立足?
哪怕是褚灵韵也不行,谁也不能这样的戏耍他!
片刻之间,热闹非常的新房就仿佛演变成了坟场,冬夜冰冷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来,喜烛蕊芯上跃动的火焰瞬间一晃——
灭了!
同时寂灭,还有在场几人悬空不落的心。
哪怕是紫维等人也都不曾想到,苏霖竟会愤怒至此,就算她们事先抛出自家郡主生死不明的筹码,这人此刻想要找回的——
确乎也只是他自己的面子和场子!
似乎是有什么事,又偏离了自家郡主预先的料想了。
这一次的事——
真的能够顺利了结吗?
两个丫头的身子不觉在这寒风中抖了抖,外面已经有侍卫进来,五花大绑的将两人擒住,而褚灵秀也是直接被人提小鸡一样的揪起来,又塞进下午时候迎亲用的那顶喜轿里。
队伍还是原来的队伍,只是没了锣鼓敲打的喜气洋溢。
苏霖翻身上马,面容冷肃,浑身上下笼罩一层腾腾杀气,一招手道:“走!”
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刚要起步,忽而便听见那夜色当中不知是谁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
极为轻柔而朦胧的一声。
像是梦里飘来,极不真实。
可就算是和延陵君一起躲在不远的一株老树后面瞧热闹的褚浔阳都是面色不由的一紧。
然后便有轻缓柔软的乐音随风而起。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循着这点细微的线索放眼瞧去——
苏家这座府宅的斜对面是前朝废弃已久的皇庙,曾经数百年香火供奉的殿宇,如今衰败倾颓,大门紧闭,已经尘封了多年不曾开启。
正对苏家大门口的恰是那皇庙大门的飞檐,那一处的大门巍峨,门脸儿开的很大,青灰色长满青苔的瓦砾顺着屋檐设计的精巧曲线流泻而下,还有一些藤蔓植物的枯枝随风招摇。
那门檐下的四角,每处皆有一只硕大的青铜铃铛,受了数百年风雨侵蚀,如今内里已经整个锈掉,多年都不曾发出过一点声响,外面镂刻的梵文经典也被风蚀的差不多,几乎分辨不出。
彼时那飞檐之上正姿态肆意,屈膝做了一个人。
玄色深衣,乌黑皂靴,头上一顶黑纱斗笠半垂而下,冷风带起,时而将那后面被挡住的真颜掀开一角。
下巴的曲线精致,薄唇之间他执一片黄金打造的薄薄叶片款款吹奏,曲调很新奇,谁都不曾听过。
没有杀意凛冽,却是诡异难辨。
只就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出现的这样一个人,也是下意识的叫人警觉。
苏霖和他身边护卫都不觉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应对他突如其来的恶意。
“你是什么人?”苏霖戒备着冷声喝问。
那人却似也没什么当众演奏的兴致,只以金叶子的笛音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就将那叶片自唇边移开,轻轻的抿唇一笑。
“滚回去!”下一刻,忽而自唇齿间轻曼的吐出了几个字。
那面纱无风自动,掀起的一角内露出男子唇角的笑容温软。
他的眸子明亮但是蕴藏的光影却极为深邃,明澈背后仿佛是被一种强而凛冽的气势威压,让所有人都畏惧不前。
那黑纱后面的容颜只是略一展露便又重新被夜色迷茫掩盖。
苏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总觉得方才他所见那黑纱背后的一点目光似是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
苏霖这边略一走神,只在说话间,那人手中吹曲儿用的金叶子已经执于两指间冲着那红色的喜轿遥遥一指——
“把轿子,给我原封不动的抬回去!”
------题外话------
啊啊啊,有木有觉得最后这遥遥一指很风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