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冱水河上的湿气很重。
因为前面巷子里出了人命案的关系,消息传来,河面上的画舫也都早早的靠了岸,沿岸柳树上挂着的灯笼并没有及时撤掉,可是莫名的,这节日的气氛荡然无存之余这些掩映晃动的灯火反而显出几分诡异来。
四更时分,河水沿岸人迹罕至,河面上隐约浮动一层雾气,河面中央唯一仅存的一艘船顺流而下,缓缓的飘荡,上面灯火掩映和平时出没在这条河上的花房无异,但也许是这一夜太过寂静的缘故,反而叫人觉出几分森森的寒意来。
因为离着两边的河岸都远,没人看的清楚那船上的具体情形,只闻丝丝缕缕的乐音浮动,那些暖纱帐后偶尔有衣着明艳的影子晃动。
夜深人静之际,对面的河岸上突然如飞燕掠水般纵起一道人影,一起一落间就稳稳停在了那画舫船尾的甲板上。
彼时那船舱内丝竹之音不绝,外面的船夫小厮也都到一边去吃酒暖身了,那人上船之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熟练的弯身从旁边一堆杂物中间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包袱,然后躲在船舱背面的阴影里把身上的夜行服换掉,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身姿袅娜,赫然一名明艳动人的风尘女子模样。
“洛水姐姐,亏得你还说是酒量好,这是躲到哪里去偷着吐了?”迎面从舱内出来的另一名女子笑着调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去吐了?”唤作洛水的女子挑高了眉头,面色不愉。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拆台的顶了两句洛水就进了船舱。
彼时那舱内一派歌舞升平的好气氛,有歌姬琴箫合奏的表演,暖室内的榻上男子含笑侧卧,微阖了眼睛细细聆听,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着拍子,十分投入的模样。
桌上摆了满满的酒菜没人动,男子旁边的小几上,一只玉杯一尊酒,醇厚的香气弥散,十分诱人。
洛水走进去,径自挨着他腿边在那榻上坐了,唇角翘起,带了绵软的笑意道,“二公子,天色已经不早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这艘画舫是属于环翠阁的,原是被人包了出来游玩的,后来岸上出事,包船的人就提前走了,洛水等人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不想却遇上了苏逸这么大金主,又出高价将这画舫给租用了下来。
风尘女子,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作为环翠阁里数一数二的红牌姑娘,洛水自然就满口答应,做主又把这画舫租出来了。
苏逸眯起眼睛往外看了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要四更过半了。”洛水回道,倒了杯酒递给他。
苏逸没接,就着她的手手将那酒水喝了一半,隐约又听两人似是说了些什么,洛水就娇嗔着笑了起来,外面两个奏乐的女子看过去,就见洛水笑的浑身发软,靠在了苏逸身上。
两人都是不屑的撇撇嘴——
这洛水不仅笼络客人有一套,就是在老鸨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所以嫉妒之余拌两句嘴也就是了,倒是没人真敢和她扯破了脸。
两人在里面调笑了一阵,苏逸大约是被洛水给哄的开心了,便就顺了她的意道:“好了,收拾散了吧!”
姑娘们都是陪笑陪了一晚上,这会儿早就没了精神。
洛水扭头往外看了眼,以施恩般的语气道,“收了吧,去吩咐艄公靠岸!”
“知道了!”两人应了,起身抱了东西出去。
待到人一出去,洛水马上就坐直了身子,脸上娇媚的笑容褪去,换上一副庄肃的仪容。
“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苏逸问淡淡的开口,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没动,唇角扬起一抹笑,目光却是沉的十分深远,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查不到!”洛水道,语气干脆利落,只是公式化的回答,“无凭无据,一时半刻找不到突破口,而且那批皇家密卫十有**是直接听命于宫里那位的,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前些天说是在漠北王庭附近隐约出现的一股神秘力量,很有可能就是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部分密卫。不过——墨雪那边给的最新消息,漠北的那批人已经无声无息的退了,好像——是他们的主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皇帝派人去漠北到底想做什么苏逸能揣测个七七八八,现在突然撤了的原因也心照不宣,不过这些事,他并不关心。
“没有线索?就连他们大致的人数和规模也不知道吗?”苏逸问道,并不见怎样的失望。
“这批人应该是皇上登位以后才秘密训练出来的,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崭露头角,出面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女子回道,“以今上的处事手段,应该是不会在这些人身上留下可供突破的缺口的。”
如果是建国以后皇帝秘密训练出来的死士,那么可见无论是在人手的选拔上还是训练的过程上必定都是无懈可击,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可供追查。
苏逸抿了唇角不再说话,手指还是有一下每一下的叩在自己的膝盖上,神色玩味的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洛水难免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道:“阁主,今天您突然过来时间实在仓促,再给属下一点时间,我一定——”
“算了!”苏逸回过神来却像是突然改了主意,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整理了袍子翻身坐起来,然后才又补充,“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至于今天——就当是我没来过吧!”
之前他在岸边撞到的那人绝对就是除夕夜刺杀拓跋淮安的刺客当中的领头人,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莫名的熟悉,后来追踪他半座京城无果心里就十分确定——
就是那人!
如果那老汉真是为他所杀,那么这件事就实在是太奇怪了,总不能是皇帝的意思吧?而且杀鸡焉用牛刀,就为了那么一个市井老者,犯得着动用她这样顶尖一流的杀手故意来惹人嫌疑吗?
整个事件串联起来十分的发人深省,但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有褚浔阳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很奇怪,哪怕只是冲着这一点——
延陵君不想叫他碰的事他总要给面子的。
洛水见他突然改口就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满,连忙道,“阁主,属下已经尽力了,实在是——”
“我说了,没关系!”苏逸道,继续把衣袍整理好了起身,突然想了什么就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之前让你主意苏家的人,可有什么进展?”
“有!”洛水道,马上整肃了神情,“那晚望江楼的事已经查清楚了,苏皖是被苏霖失手推下去的,当时罗家的三小姐也在场,后来两人就搅和在了一起了。”
“是么?”苏逸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眉目之间却不见多少特殊的情绪流露。
洛水暗中观察他的脸色,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那位长顺王府的世子妃,也有点问题!”
“呵——”苏逸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有意思呢,这场戏怕是要越长越精彩了。”抬手拍下了洛水的肩膀道,“那边的消息继续盯着就好,不要插手!”
“是,属下明白!”洛水点头答应了。
苏逸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
次日一早。
五更,天色朦胧。
张云翼脑袋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只觉得手脚发虚,头脑涨疼,眼睛还没睁开就先嚷道:“拿水来!”
平时他不管是宿在自己的妻妾那里还是在书房里和丫鬟厮混,那些个女人都会事无巨细,将他伺候的无微不至,哪怕是外面没有丫头值夜,身边的女人也会替他去做。
可是这一天这屋子里的气氛竟是十分怪异,他躺在那里等了半天,不仅没人给他送水,屋子里内外更是一片安静,一点声响也无。
昨天的确是喝的多了点儿,这会儿他的脑子还里还有些发晕,烦躁的原是要发火的,睁眼却被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
摆设精致,家具和摆设就极为考究,但绝对不是他院子里的任何一个房间。
彼时那屋子里空旷,炕桌被推到了一边,地面上七零八落的散着好些衣物,其中大部分是他的,还有一件水青色的女子外衫,看上去分外眼熟。
他的意识混沌,只就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宿在了哪家楼子里,但是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许多断断续续的画面扑入脑海。
画舫,书房,花园,醉酒,然后——
是这间屋子。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中便是嗡的一下,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这里是褚灵韵住的西院,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就在这里——
他不仅和自己的弟媳有了苟且,时候居然还大大咧咧的睡在了这里。
身上未着寸缕,他此刻便是后怕的手脚发抖,想着褚灵韵平素冷艳高傲的面孔就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唯恐被人进来堵住,赶紧就捡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的穿戴起来期间还不住的探头往大门口张望,唯恐东窗事发。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屋子里倒是自始至终都没人来。
张云翼迅速的穿戴好,又欲盖弥彰的将褚灵韵落在地上的外衫捡起来,手忙脚乱的卷到了被褥里,然后细听了一会儿,没觉得外面有什么动静这才拢着衣服蹑手蹑脚的带上门摸了出去。
黎明时分,院子里只有些微清冷的光亮,冷风瑟瑟。
下半夜的时候可能是又飘了点雪,这会儿地面上有点滑,他走的小心翼翼,见到院子里没人就侥幸的想着——
这到底是件丑事,褚灵韵那里当是比他还怕,所以这会儿才早早的躲起来了吧?这样也好,赶紧离了这个院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想着,心里就略略松了口气,心猿意马的不觉又回想起昨夜两个人在那屋子里颠鸾倒凤抵死缠绵的感觉,心里又的免不了的一阵悸动。
他走的很快,眼见着就要摸出院门的时候,抬头,却见右侧不远处的假山旁边褚灵韵坐在一尊石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张云翼的心里一阵紧张,因为不知道褚灵韵对待此事的态度,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走了过去。
前几天紫维被她打伤了脸这几天就回家养伤去了,彼时褚灵韵身边只跟了紫絮一个。
紫絮的脸色很差,为了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就刻意的垂了头。
“郡主——”张云翼道,声音莫名就有几分低弱,明显就是带了十二分的心虚,站在褚灵韵的面前,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世子这是要走了?”褚灵韵问的平静,仿佛没事人一样。
“是!”张云翼拿不准她的态度,那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只就敷衍道:“一会儿要进宫上朝。”
褚灵韵不松口,他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就神情局促的站着,最后实在是有些等不得了才一咬牙开口道,“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打扰了郡主,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就是个试探的意思。
其实除了畏惧褚灵韵的身份,他的心里倒也不见得就有多少恐慌,这种事毕竟是两个人的买卖,何况褚灵韵还是女子,真要计较起来,她该是会比自己更加忧心。
这样想着,张云翼就又多了几分底气。
褚灵韵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低头摆弄着自己涂了火红丹蔻的指甲,片刻之后才是玩味的勾了勾唇角道:“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善后?”
怎么善后?
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他是她的大伯哥,她是他的弟媳,能怎么善后?不过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掩饰太平罢了!
张云翼是没有想到褚灵韵会当面有此一问,倒是一时被她问住,愣了一愣,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
褚灵韵这意思,莫不是常来常往?毕竟她时年也不过一十九岁,而张云简是一辈子都废了,自己这便算是近水楼台了。
之前的那点忧虑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张云翼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吞了口唾沫道:“郡主——”
褚灵韵一笑,却是没叫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只就冲身后方向招了招手。
因为褚灵韵的身份贵重,她嫁过来,张夫人就把府中最大的院子给了她住,这院子占地很广阔,并且里面还建有一座人工池塘,里面养了品种名贵的锦鲤。
张云翼一头雾水的抬头看过去。
却见远处的假山另一侧人影绰约,却是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连拖带拽的拉着一个人过来,那人挣扎的厉害,却怎么也逃不脱钳制,不是别人,正是——
他嫡亲的弟弟张云简。
张云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沉了脸看向褚灵韵,质问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着不就知道了!”褚灵韵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继而又再打了个手势。
那两人将张云简拖到水塘边上,动作利落的拿掉堵住他嘴的破布,然后就在张云翼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脚将人踹进了湖水里。
夜里那湖面上结了半厚的一层冰,张云简的身子砸上去,冰面上瞬间开裂了一个硕大的冰窟窿,他惊恐的痛呼声才起了个头就被冰冷的湖水吞没。
水面上,他的手扑腾了两下,胡乱的抓着却寻不到一点助力,这冬日里的湖水又是极为森冷,不过转瞬的功夫他挣扎的动作就迟缓僵硬了起来。
张云翼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老大,惊恐之余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两名侍卫在做完了这件事后已经快步的转身离开。
“二弟!”张云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屁滚尿流的扑过去,趴在岸边试着想要去拉张云简。
然则他发愣的时间太长,待到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张云翼面无血色的跪在池塘旁边,吓的腿都软了,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水面上咕噜噜的一串气泡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被撞碎的冰面四零八落的浮在水上。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是绝对不敢相信褚灵韵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对张云简下手。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张云翼的心里忽然激起一股无名怒火,他霍的扭头,眼神凶悍的朝褚灵韵看去。
彼时褚灵韵也已经起身跟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眼底浮现出幽暗的冷光来。
张云翼原是想要指责她的,可是触到她眼底这般嗜血疯狂的冷光,心里一哆嗦,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褚灵韵却是全部管她,只就冷冷的说道:“傻了吗?”
张云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就听到惊天而起的一声惨叫。
“来人啊——救命啊——”
紫絮一声惨叫过后,拔腿就冲出了院子,一边大声的嚷着,“快来人,救命啊——二公子,二公子出事了——”
张云翼滚在那里,那边袍子耷拉在水里他也毫无所查,满脑子里轰隆隆的只是不断地有惊雷炸开。
外面的花园里以最快的速度闹成一片,待到刚起床披头散发的张夫人带人赶到的时候褚灵韵和张云翼还都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那池塘边上未动。
张云翼脸色惶恐的跪在水边,神情狼狈。
而褚灵韵则是蛾眉紧蹙站在旁边,神色忧虑又木然的盯着眼前迫开的冰面。
“出什么事了?那丫头说简儿——”张夫人的语气惶惶,目光凌乱的四下观望,却又仿佛是为了自欺欺人一样,目光始终不去往那水面上扫。
张云翼莫名的一阵心虚,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褚灵韵已经白着脸看向张夫人道,“母亲,郡马——郡马他——”
她说着就手足无措了起来,目光慌乱的扭头去看那水上破开的冰面,“今儿个他起的早,丫鬟去报了我知道,我才出来找他,没想到——”
她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一半惶恐一半哀痛的表情拿捏的分毫破绽也无。
“胡说八道!”张夫人怒喝一声。
她是断然也不肯相信儿子就这么没了,哪怕心里明明已经信了这都是真的,也还是拔腿就走。
紫絮从后面跟过来,适时地挡住她的去路,也是满脸悲戚道:“夫人,还想赶紧找人帮着把郡马寻到吧,人死——”
“贱人!”张夫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道,“你敢诅咒我儿子,我就撕烂你的嘴!”
紫絮的脸上起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子,看着她愤怒中近乎狰狞的面孔,还是咬牙道,“方才事发的时候刚巧世子从外面路过的时候也看到了,可是没来得及拉郡马上来,奴婢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随便信口雌黄的。”
张夫人震了震,一寸一寸缓缓回头看向跪在那里神色惶惶的长子。
张云翼的心里更是抖做一团,可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褚灵韵当着他的面推张云简下水,就是为了让他给她作证,这一刻他才算是完全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头天晚上她会和自己做了那种事。
这——
分明就是个陷阱。
看着眼前女人娇美如初的脸孔,张云翼的心里却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冷,下意识的就点了头:“是——”
如果他不承认,他确定,下一刻褚灵韵一定会抖出昨天的事,然后再把他拉下水,到时候他百口莫辩,就是个贪图弟媳美色而与之合谋杀了亲弟的罪人。
届时他的世子之位不保,没准连命都难以保全,侯府的名声也毁了,那后果——
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母亲,是我不好,没能及时拉二弟上来!”思及此处,张云翼再也顾不得许多,痛哭流涕的连忙对围了满院子的下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救人?”
这个时候的所谓救人,也就只是打捞一具尸体上来了。
“我的儿——”张夫人闻言,终于是连自欺欺人也不能,身子晃了晃,哀嚎一声就要往那水边扑,然则才挪了一步就是两眼一翻往后栽倒了过去。
“快,快把母亲扶进去!”褚灵韵忙道。
院子里人仰马翻,护院小厮们想法子去打捞水里张云简的尸首,丫鬟婆子们则是帮着一起把张夫人抬到了暖阁里。
那屋子里张云翼出来的时候还乱成一片,这会儿众人再过去的时候已经被人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半分的迹象也无。
张云翼的心里苦涩的厉害,却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撑着。
张夫人贴身的丫鬟很快就去请了府里的大夫过来,大夫给张夫人把了脉,说只是急怒攻心,然后掐了人中人也就醒了过来。
“我的儿子——儿子啊——”醒过来的张夫人却是悲痛欲绝,躺在床上只是不住的哀哭。
张云翼心急如焚的在旁边看着,想要开解又是心虚的舌头打结。
整个屋子里愁云惨雾,一片萧条。
不多时已经准备上朝去的定北候张鼎也匆匆赶来。
张云简虽然不成气候,也是他仅有的两个嫡子之一,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沉着脸兜头将包括褚灵韵在内的所有人都挨个臭骂了一通,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外面院子里的人吵吵嚷嚷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冰水里把张云简的尸首打捞上来。
张夫人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奔到门口。
“这是怎么了吗?”看着面色青白浑身僵硬躺在那里的儿子,张夫人的脸色惨白的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抱着浑身冰冷的张云简嚎啕大哭,“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醒醒啊——儿子啊——快醒醒!”
哭声悲恸,哀嚎不止。
张云翼只觉得自己的神经被这声音折磨的恍惚就要崩溃,走过去揽了她的肩劝道:“母亲,这都是命,您——”
“说什么命不命的?这你是你弟弟!”张夫人勃然大怒,一时也忘了哭了,一把推开他。
然后她霍的抬头看向褚灵韵,口沫横飞的怒骂道:“你这个贱人,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害了简儿,他怎么会——怎么会——”
说着就又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张云翼和张云简两兄弟的感情还算是不错的,既然张云翼亲口说张云简是失足落水,张夫人自然是没有怀疑儿子的死因,可是她却还是将此事迁怒到了褚灵韵的身上——
要不是这个贱人当初勾引了儿子,让苏霖把儿子给废了,如果儿子还是个正常人的话,又怎么会十足落水把命给丢了?
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女人!
这个贱人!
她的心里越想越恨,突然用力抹了把泪,恶狠狠的再度抬头看向褚灵韵道,“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张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儿媳,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张家人没有关系。”
张云翼怔了怔。
旁边的褚灵韵露出震怒和无措的表情,也像是狠狠一愣,然后皱眉看向张鼎道,“侯爷,郡主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也不想的,您不会也将此事怪罪到我的头上来吧?”
张鼎对褚灵韵这个儿媳的态度最为淡漠,当初是张夫人坚持说是褚灵韵害的儿子出事,已经要将褚灵韵娶回家来照顾儿子的后半辈子。
如今儿子没了,褚灵韵又是那么个身份——
还留着她在家里供着养着吗?
张鼎的心思也定的很快,他的目光一动,张云翼就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忙道,“父亲,二弟才刚出了事,尸骨未寒,这事儿还的过段时间再提不迟。”
现在对其他的张家人而言,褚灵韵就是一尊得赶紧送出门的佛,不过张云翼的话也是有道理,张鼎犹豫了一下也就点了头,唉声叹气的出去吩咐下头的人发丧准备办丧事。
张夫人哭哭啼啼的命人将张云简的尸首抬着离开。
很快的,这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就都散了,又只剩下褚灵韵和张云翼这两方当事人。
“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不是?”张云翼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少,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大声喝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褚灵韵道,无所谓的看着他。
“你——”张云翼被她这态度噎的哑口无言,他又不敢争执的太大声,唯恐被人听见,左右踱了两步,最后还是面色通红的回头指着褚灵韵,压低了嗓子喝问道,“你就不怕事情传出去——”
“所以这件事就劳烦世子你替本宫多加担待了!”褚灵韵道,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有你作证,就没人怀疑,咱们皆大欢喜不是吗?”
张云翼再次被她堵了口,腮边肌肉抖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最后定了定神,他也在椅子上坐下,灌了自己大半碗茶,怅惘的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样——对云简而言也未尝不是解脱。”
褚灵韵心里冷笑一声,没有接茬。
张云翼飞快的定了定神,最后才稳定了情绪看向她,试着开口道,“郡主,母亲他只是一时气急,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去劝劝她——”
他说着,便探手过去想要握褚灵韵的手。
褚灵韵的眉头一皱,冷冷的避开。
张云翼瞧见她眼底嫌恶的神色,脸上的表情瞬时一僵。
对面褚灵韵已经冷冷笑道:“你也不至于太蠢,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自欺欺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你以为本宫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是为了什么?张云翼,自知之明你该是有的吧?”
张云翼被她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断变化,死死的盯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过河拆桥?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
褚灵韵这么个得天独厚的美人儿,他既然都替她担待了谋害亲弟的干系,又哪有大方把人放走的道理?之前他虽然是被唬住的成分居多,却也不是没有动过私心的——
张云简一死,褚灵韵这一辈子还不就得巴望着他了么?
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抖什么?”褚灵韵半分也不受他的胁迫,反而笑了笑道。
谋害亲夫!这样丑闻闹出去,褚灵韵必死无疑,她居然不怕?
张云翼不确定她这镇定是不是伪装出来的,心里突然就没了底。
褚灵韵斜睨他一眼,沉思着反问道,“昨晚月黑风高,你真的确定屋子里的人是我吗?”
张云翼一愣。
站在褚灵韵身后的紫絮却是浑身剧烈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她。
褚灵韵完全不顾两人之间的神色,仍是不徐不缓道,“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咱们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否则的话——你睡了我的贴身丫鬟又被你弟弟撞破,他如果不死怎么行?然后你就丧心病狂的杀人灭口怕我追究,这样的理由拿到刑部公堂上,应该是有足够的说服力的吧?”
张云翼的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潜意识里他是认定了昨夜那人就是褚灵韵,可这个女人若真是要死不认账,到时候闹到御前,皇帝又要维护皇家颜面,最后遭殃的铁定就是他自己。
而紫絮闻言已经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白着脸抬头朝褚灵韵看过去——
张云翼如果不肯就范,褚灵韵势必会将她抛出去的,届时她就必死无疑了!
屋子里面的气氛僵持,张云翼心中权衡良久,终还是在褚灵韵的威胁之下败阵,咬牙道,“好,既然你想走,我成全你就是!”
“这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褚灵韵见他起身要走,就又冷笑说道。
张云翼强压着心里火气,止了步子回头看向她,“那你还想怎么样?”
“这个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呆,”褚灵韵道:“世子夫人和侯夫人的关系一直都好,所以我需要麻烦她去侯夫人那里帮忙说说话儿!”
张云翼的妻子钱氏和张夫人的婆媳关系处的十分融洽,若是由她出面去给张夫人嚼舌头的话,再加上张夫人现在又在气头上,绝对的事半功倍。
张云翼的一张脸早就黑成了锅底灰,可是这会儿任何事都已经没了他拒绝的余地。
“好!”最后,她也只是咬牙应了,甩袖而去。
紫絮还是惶惶不安的跪在地上。
褚灵韵抬手扶了她一把,道:“去收拾准备吧!”
紫絮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去了。
事实证明钱氏那个女人挑拨离间的功夫的确是首屈一指,当天下午张夫人又又哭又闹的去张鼎面前折腾了一番,张鼎本身也不想留着褚灵韵在张家,只考虑一下就“委婉”的叫人去南河王府送了信,傍晚的时候褚琪炎就亲自过来将褚灵韵给接了回去。
而这短短大半天的功夫,定北侯府的二公子张云翼落实身亡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不可避免,褚灵韵也跟着成了热议话题——
初六她才嫁去了张家,现在才刚好十六,十天的功夫就骤然成了寡妇,这也算是个传奇事件了。
南河王府里,褚易民大发雷霆,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掀翻在了褚灵韵身上,怒声道:“你说,今天必须要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是觉得我不够丢脸还是怎么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惊天动地的闹一回,你是非要把我气死了才肯罢休是吧?”
褚灵韵跪在地上,被那茶水泼了满身,却是动也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郑氏扑过去,拉起她的袖子看着她红肿一片的手背疼的眼泪直掉,“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够苦的了,你不替他做主也就罢了,还要对她发脾气,你这是不要她活了吗?”
“她死了我才干净!”褚易民暴跳如雷,满面通红的大声骂道,“这个丫头就是被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一次次的丢我的脸,我倒是希望没有这个女儿,也省的跟着丢人现眼!”
不管张云简是怎么死的,这门婚事本身就让他丢尽了颜面,现在更好,女儿嫁过去十天就成了寡妇。
这一次他说的话着实严重,郑氏也慌了,连忙又软了声音劝着。
褚琪炎一直一声不响坐在旁边喝茶,目光偶尔从褚灵韵脸上扫过一圈就再淡漠的移开,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褚易民发了好一通的脾气,然后就命人把褚灵韵带回院子里看管起来,自己一甩袖气呼呼的走了。
褚灵韵倒是乖觉,不哭不闹的跟着管事婆子走了。
郑氏捏着帕子默然垂泪,一边对褚琪炎道:“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了?”
“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等父亲消了气也就好了。”褚琪炎道,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说张云简是失足溺毙?这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早就知道褚灵韵在张家过不长久,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不过自己这个姐姐的个性他十分清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准备再劝,安慰了郑氏两句又亲自把郑氏送了回去。
从主院出来,对面就迎着李林过来。
“外面又有什么消息?”褚琪炎道。
“很多!”李林道,面色忧虑,“张云简溺水,张夫人和郡主之间闹了矛盾只是其一,然后又有人说是昨夜看到郡主和延陵大人一行逛庙会,游湖,甚至——”
他说着,就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顿了一下,然后又是苦笑一声道:“还有消息传言,说是昨天半夜郡主叫人送了封信去陈府,总之是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褚灵韵和延陵君那一行人一起在彩唐街出现褚琪炎并没有太当回事,横竖当时还有褚浔阳等人都在一起,可是后面那封信的事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几乎是在李林提起此事的同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愤然骂了声:“蠢货!”
她想用这封信作为把柄去威胁延陵君?也不想想对方是什么人,岂是会这么容易就范的?
“消息是从陈府出来的?”想都不用想褚琪炎就已经笃定的开口。
“是!”李林点头,“应该是延陵大人刻意叫人放的口风出来,现在外面街头巷尾传成的绘声绘色,都说是——”
后面的话,李林没敢说出口。
褚灵韵对延陵君有意,很多明眼人都知道,再加上之前一起逛庙会和游游湖,已经明晃晃的做成了一种展现在人前的假象。
如果没有这封所谓“密信”的事也都还好,因为当时在一起的人有很多,也不会有人大胆的将张云简的死和褚灵韵联系到一起,现在好了,这封信的消息一出,分明就是故意的引人遐想呢!
褚灵韵这分明就是作茧自缚,引火烧身!
褚琪炎本来没准备再干涉她的事,此时也再忍不住,一撩袍角大步朝褚灵韵的院子里走去。
这几天紫维都不在,只有紫絮一个人跟在褚灵韵的身边服侍。
褚灵韵的大致计划她是知道,此时一边小心翼翼的给褚灵韵烫伤的手背上药,一边试着小声问道,“郡主,王爷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消气的,真的没有关系吗?”
褚灵韵的目光落在外面,明显心思也不在这里,只是突然问道:“叫你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紫絮一惊,手下就是一抖,蹭到褚灵韵手上的伤处引得对方一声抽气,怒骂道:“笨手笨脚的!”
“奴婢该死!”紫絮忙道,跪下去告饶,终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郡主您真要出去吗?现在王爷正在气头上,万一——”
“你做得小心些,别叫他知道不就成了?”褚灵韵道。
她刻意叫人送了封信给延陵君,就是为了替此事制造把柄,张云简一死,此事正在风尖浪口上,再加上头天夜里大家一起公然亮相的事,她不提也还罢了,一旦她把那封信的事情公开,延陵君也是百口莫辩。
她是豁出去,就不信延陵君会顶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还要与她作对。
当然了,这件事需要趁热打铁,她必须尽快赶着过去和他当面摊牌。
因为对延陵君的处事作风不能把握的十分精准,褚灵韵此时的心理也只是一般期待一半忐忑,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褚琪炎已经冷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褚灵韵心不在焉道,明显没心思应付她。
“过来给你提个醒儿,”褚琪炎道:“准备好朝服和狡辩的可靠说辞,最迟明天一早,宫里就该来人宣你了!”
褚灵韵一头雾水,只觉得他这奚落没头没脑,当即就冷了脸道,“你在说的什么胡话?我——”
“你深夜传信去陈府的事现在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你觉得这事儿要如何才能抹掉,掩饰太平?”褚琪炎道,冷冷的看着她。
褚灵韵的面色一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想办法遮掩吧。”褚琪炎道,说着已经起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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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人威逼利诱,于是我就没节操的多更了一千→_→
褚灵韵这是在高智商的作死,延陵锅锅要舍身取义了有木有~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