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染感觉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让人完全感觉不真实的世界。
周围尽是阴沉沉的虚空。
没有蓝白相融的天。
没有广袤无垠的地。
没有迎面吹来的风。
没有随心飘摇的雨。
一切不可触。
一切不可感。
甚至似乎自己的存在都模糊了。
只知道自己确实在这里。
这,难道是幽冥吗?
或者说,自己终究还是死了吗?
江忆染不知道。
他静静站着,想了很多事情。
这样的环境下,确实是个想事情的好机会。
曾经的岁月,像流水,轻轻淌过。
然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缕光芒。
那光芒很淡,然而自有淡的味道。
至少,让人心安。
江忆染没有犹豫,开始朝那道光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可那光芒总是那么远。
不过,也并非没有变化。
无比虚幻的空间中,竟然出现了一些花。
是彼岸花。
九幽之花。
这里果然已经是幽冥了吗?
江忆染心中无波无澜。
他继续向前走。
彼岸花渐渐多起来。
开始出现一条路。
路是似虚似实的,上面浮着一些影像。
江忆染低头,看那些影像。
他看了很久。
有一滴泪水滑落。
泪水坠在那路上,散开,像是一朵莲花。
他抬起头,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门。
这是一道纯黑的门。
檐角分明,凌厉曲折。
宛如恶鬼张开的嘴。
是不归路?
还是救赎之路?
门后极远的地方,有一道桥。
似乎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
江忆染隐隐约约间,好像还听到流水的声音。
江忆染没有继续向前走。
因为黑门边出现了一个人。
白衣人。
和门上的纯黑形成了鲜明的碰撞。
他跟江忆染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是不同。
更重要的是,江忆染见过他。
当年,潏河河底的地宫中,当江忆染身受重伤、命垂一线时,曾幻变到一处白色空间中,看见了这白衣人。
也是因为他,江忆染唤出了魔念。
谁能想到,如今又一次相遇。
江忆染微笑起来。
白衣人也轻笑道:“你笑什么?”
“只要你出现,一般就代表我还没有死。”江忆染眉眼轻垂,话语中带着淡淡的怀念与感伤。
“那确实是好事,不过,你笑得很苦。”白衣人的音调间有一种分外的安宁。
“因为很难。”
“什么很难?”
“实现梦想很难。”江忆染说得很平静,但越是平静,越是苦涩,“你的,还有我的。”
“但是,没有关系,不是么?”白衣人似乎猜到了江忆染会这么说,他笑着做出了回答。
“真的,没有关系吗?”
“因为,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白衣人说得很轻,也说得很认真、很坚定。
“可是,值得吗?”江忆染相信,白衣人能够明白,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不值得,但至少要负责。”
江忆染笑了起来。
因为他觉得,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好。”他只是应了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好像已付所有。
白衣人负着手,颔首微笑。
两人对视,沉默许久。
然后,江忆染的目光落向白衣人身侧的黑门,轻声问道:“这里,应该真的是幽冥吧?”
“是的,你刚刚走的,是真正的幽冥之路。”
“眼前是鬼门关,远处是奈何桥、忘川河,想不到这些竟然都确实存在。”江忆染有些许感慨。
白衣人洒然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嗯。”江忆染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周围,带着复杂地情绪继续说着,“想不到又一次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以前都是毫无感觉,这次可是真他娘的虚而复实啊。不过也好,死而知生,总归是更舍不得了。”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又在说到最后的时候摇头失笑。
“舍不得,便是世间最美。”白衣人慨然而言,尽是追忆。
江忆染却是揶揄道:“舍不得,即为放不下。人皆言,人生八苦,放不下为最苦。想不到,到你这,却成了最美。”
白衣人没好气道:“你不也这样觉得吗?”
江忆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头,轻轻微笑着。
因为白衣人说的并没有错。
江忆染沉默了一会,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黄泉之间我已见识过了,有没有机会去天上看看呢?”
白衣人默然。
他徐徐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那片虚无:“天上没什么好看的,其实与这里的虚无也没什么差别。”
“我想去看看,你种的海棠有没有人世间的好看。”江忆染微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试着对那个人出一剑。或许,我能多撑个几回合?”
白衣人怔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大声地笑起来。
真的很大声,很放肆。
好像把所有的郁积都在这一刻倾出。
他好不容易停下笑,便是定定地看着江忆染,无比认真地说道:“打个赌怎么样?就赌你能撑几回合。”
江忆染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好啊,那我便赌,我能撑三回合。”
“我赌,你能战胜他。”白衣人同样说得很坚决,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
这次,轮到江忆染发愣了。
他就这样看着白衣人,怔怔许久。
这是无需赌注的豪赌。
这也是无关乎结果的豪赌。
江忆染摇头失笑,没有说话。
他只是摆了摆手,随后便转身离开:“回去了,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再见的吧?”
“或许吧,送你一朵彼岸花,算是我的礼物。”白衣人的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紫青双色彼岸花,缀着淡淡的血纹。
他将手轻轻捧出,那彼岸花便是徐徐飞起,向江忆染飘去。
而江忆染,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抬手,就将飘过来的彼岸花揽在了手心,继而收进了袖袍里。
“谢啦。”
江忆染再度摆手,洒然笑着。
漫漫幽冥,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