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明白。
她只是不愿理会这些。
因为她觉得理会了,就会多许多烦恼。
她不是不明白,在意的感觉。
可在意,就总会带来莫名的神伤。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去在意。
但现在。
她好像又找回了在意的感觉。
她在意他。
无需证明。
金陵。
宫城。
天缈园
这是真正的御花园。
园中有湖。
灵夜湖。
湖的东北面,有白亭一座,孤若白鸟。
是为白鸟亭。
亭下,江玄胤静静站着。
只不过,他的表情很是肃穆,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的手中,是一块玉简。
玉简泛着淡淡的白光,其上闪烁着浅紫色的字。
片刻后。
他的面容陡然阴沉,手腕法力,金光爆闪,玉简之间湮作了飞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难掩脸色的难看。
当他终而睁开眼,身子竟是有些支撑不住似的微晃。
他缓缓走到栏杆边,扶着亭柱,阴晴不定地望着湖面。
玉简中所记。
是一个秘密。
是一个不再隐秘的秘密。
当江玄胤看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
江忆染是燕遗族少主。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就好像天空中骤起的雷霆。
已经意味着很多事情。
甚至。
让人觉得,玉简后面所写,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玄胤完全无法想象这是真的。
但好像眼前的所有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如果。
只是说如果。
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
就代表太多的变数。
太多的意外。
太多的无法想象。
原来,当年的那个孩子没有死。
原来,那个孩子一直在燕王府。
原来,自己心中愧疚从未消除。
江玄胤叹了口气,眉眼间浮泛起惆怅。
这么多风风雨雨。
他一直心如磐石,强硬孤傲得让人心惊。
但其实。
他的心中从来有着一个无法消弭的伤疤。
这个伤疤,不是因为江湛漓。
江湛漓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江玄胤从不会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这个伤疤,不是因为宁望平。
宁望平的死,是因立威而起,未来的大楚,需要鲜血,就算不杀宁望平,江玄胤也会杀其余人。
这个伤疤,是因为一个他尝试着消除痕迹却终究归于不可能的人,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不愿面对的一个人,是因为一个不会再出现、却总是在出现的人。
江玄胤感觉心间一阵疼痛。
他的手轻轻揪住心脉的位置,嘴角却是渗出了血。
也就在这时,湖畔通往白鸟亭的小径上,一道娉婷身影现了出来。
是夏菀渔。
她望向亭下的江玄胤,眉眼间是深深的关切。
她轻轻跑过来,扶住江玄胤,柔声道:“怎么了?为什么会吐血?”
江玄胤微微扯了扯嘴角,在栏杆上缓缓坐下,摆了摆手:“无妨。”
夏菀渔眉眼微垂,轻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我看似乎是韩无瑕有消息传来,你才到的这。那玉简上,说了什么?”
江玄胤扶着亭柱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夏菀渔,眉眼中有温柔,有愧疚,有歉意,有伤感:“延煌六年,我做了很多错事,你会怪我么?”
夏菀渔有些怔怔,似乎没想到江玄胤突然提起了这么久远的事情。
她也在回想。
延煌六年。
对于大楚而言,其实是很高兴的一年。
但对于大楚的有些人来说,也是黯然神伤的一年。
夏菀渔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伤痛,轻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当年的事,没有对与错,大概只是命运如此。”
“命运么。”江玄胤垂下了头,深深一叹,“那现今的一切,或许也是命运使然。造化弄人,谁又说的清楚呢。”
夏菀渔在江玄胤身边坐下,挽起他的手,低声道:“是有关玉儿的事情么。”
江玄胤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被夏菀渔挽住的手下意识地便要握拳。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也难得的有些害怕。
但他终于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是。”
夏菀渔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甚至眼眶都有些红了。
那个人。
那个江玄胤不敢提起的人。
那个其实也是江玄胤非常在意的人。
同时,也是夏菀渔最在意的人之一。
夏菀渔是江玄胤的皇后。
独一无二的皇后。
她为他前前后后诞下了三个孩子。
一个成了太子。
一个成了燕王。
一个,倾国倾城,却夭逝在最青春的年华里。
那是她唯一的女儿。
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那是被列为禁忌的名字。
也是被很多人忘却的名字。
那是大楚凌波公主。
也是大燕末代皇后。
那是古灵精怪的剑客。
也是端雅机敏的贵胄。
她叫江染玉。
一片冰心。
染染如玉。
夏菀渔似乎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有些哽咽地问道:“是有关玉儿的什么事呢。”
“你可还记得,玉儿在延煌五年年末的时候,其实就有了身孕。”江玄胤黯然道。
夏菀渔点点头,心中却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
“延煌六年,玉儿诞下了那个孩子,可是后来那个孩子就突然失去了踪影,再也寻不得了。”江玄胤微微闭目,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当年的那段秘辛。
“我们以为,那个孩子被送去了燕地,可是待我们灭燕之后,却并没有在燕地找到他。”夏菀渔的声音微微颤抖。
江玄胤叹了口气,眉眼间阴郁、神伤、无奈的神情不断变换:“你说巧也不巧,那时候,盈盈其实并没有身孕的消息传来,却偏偏在那时候突然说诞下了孩子。”
夏菀渔并不傻,她很快猜到了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江玄胤突然又重重咳嗽了几声,嘴角再度泛开一圈血花。
夏菀渔抬手在他背后轻轻拂动,淡金色的幽光微微闪动。
那些幽光,缓缓漫入江玄胤的身躯,为其安抚躁动的血气。
江玄胤却是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惨笑:“其实玉儿的孩子,一直在燕王府。忆染,忆染,我早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