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代眸光微微一顿,从多宝阁上的明灯上移开,唇角凝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怎么来了?”
折颜抬眸看着苏代,轻声道:“若非是向娘娘示好?”
自打之前在宫后苑的那一出之后,苏代便不是很喜欢这个心思深沉的女子,难道在她眼里,后宫中人便会任她摆布的么?
“娘娘可要见见她,探探她的来意也好,不过是个小仪,纵然是见了又有何妨?”赛罕倒是没有她二人这样的想法,一向快言快语的将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
苏代和折颜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笑了,确实如此,像她二人这样总是会瞻前顾后的人,一旦遇上什么与往常不一样的事,总是会思虑很多,更何况自打凝妃用手段将贤贵妃软禁了之后,贤贵妃报复的手段也开始逐一展露,她倒是有些畏首畏尾了。
可是赛罕却不管这么多,纵使见了又能如何,像她这样的从五品小仪,除了示好,还能作何?
苏代微微颔首,对折颜缓缓说道:“让她进来吧。”
折颜低低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只见门帘子被人撩起,因着外头正是风卷飞雪,门帘子乍被人撩起,倒是一阵冷意直直的逼进了屋内。
岑潞藜双手抄着手笼,垂眸款款走进了屋内。
“嫔妾拜见懿妃娘娘。”对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苏代低低屈膝一礼,神色不卑不亢。
苏代微微一笑道:“起吧。”
赛罕瞧见苏代的眼色,顿时了然,上前端过一个黄花梨木圆凳放在岑潞藜身侧。
“小仪请坐。”苏代端起桌上的茶盏,微笑着道。
岑潞藜微微抬起双眸,对着苏代又是行了一礼,才略带惶恐的道:“多谢懿妃娘娘。”
苏代唇角凝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飞快的划过一丝轻嘲。
岑潞藜是主动来找的她,却在她赐座的时候,面露惶恐之色,许是想给她留下一个温婉柔弱的印象,只可惜,终究是用力过猛了些。
苏代想到这里,唇角的一丝笑意都显得有些意味深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听闻外头已经飘了雪,小仪的裙摆上都落了些许风雪。”
岑潞藜朝自己的裙摆望去,正瞧见自己的裙摆上微微有些湿了,是方才在外头覆上的风雪,一进屋,便被屋里如春般的暖意给烤化了,因而湿了裙摆。
只是懿妃此刻说这句话显然不是真的提醒她的裙摆湿了,而是话中有话的质疑,既然外头已经飘了飞雪,又何必此时跑一趟未央宫?
岑潞藜心中轻笑一声,懿妃现在不知道的时候自然是不着急的,可等一会儿自己告诉她那件事,她还会这样淡然不惊麽?
思及至此,岑潞藜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刚一瞧见苏代望向她,复又垂下双眸,倒像是受了惊的模样。
“嫔妾……嫔妾听说了一件事情,心中想着既然是和娘娘有关,还是来和娘娘说一声。”岑潞藜抬了抬眸看了眼笑得温和的苏代,面上又露出几分惶恐,又急切的道,“嫔妾也不知道娘娘知不知晓此事,并不是有意要多管闲事的,只是想着此事若是传开了终究还是于娘娘名声不利,遂,遂……”
她这样欲擒故纵的姿态让苏代不禁心生厌烦,遂懒懒的往罗汉床上一靠,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腕上的镯子:“究竟是何事,竟让小仪这般惊慌犹豫?”
岑潞藜见苏代倒是真不上心一般,眉梢不由不着痕迹的蹙了蹙,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先乖巧柔弱的模样。
“若是娘娘早先便知晓了此事,今日娘娘就当嫔妾没来过吧。”岑潞藜轻轻咬了咬唇,轻声细语道,“不过嫔妾也实在是关心娘娘。”
折颜见岑潞藜只是吊着大家的心思,久久也是不说究竟是何事,不由蹙了蹙眉道:“小仪既然已经决定了来找娘娘,便说明小仪心中已经认定了要让娘娘知晓,现如今到了这里,偏又顾左右而言他?”
折颜这话说的很不给岑潞藜的脸面,岑潞藜心中有些恼火,可终究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折颜毕竟是懿妃的得力宫女,她的态度自然也就是懿妃的态度,折颜都已经这样说话了,可懿妃还是懒懒的斜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笑而不语,这说到底,还是懿妃默许的。
这样简单的道理,岑潞藜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敢有所表现。
“娘娘可知前朝的梅贵妃?”岑潞藜咬了咬牙,终是开了口。
梅贵妃?苏代倒像是曾听珧芷说起过,那梅贵妃是前朝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妃嫔,她还是梅妃的时候,曾经在元宵节陪同仁宗皇帝微服出去看灯会,曾被人流冲散,险些丧命在那些看灯会人的脚下,最后是被沿街的一个小乞丐给救了,后来梅妃为了报答小乞丐的恩情,便将小乞丐认作弟弟,带进宫抚养。
梅妃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小乞丐才十岁,二人相差十岁,纵然有些朝臣颇有微词,却还是被宠爱梅妃的仁宗皇帝给压了下去。
当时珧芷知晓苏代在宫后苑中救了胥珩之后,还笑称真是和前朝梅妃有些相似。
苏代未作多想,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略有耳闻。”
倒是一旁的折颜脸色微微一变,娘娘是乌珠尔沁人氏,不知道梅妃实属平常,可她却知道梅妃的。
梅贵妃和娘娘一样,都认了一个弟弟,梅贵妃和她认的弟弟相差十岁,后来仁宗皇帝越来越老之后,梅贵妃正值三十出头,她那弟弟也是弱冠而立,二人竟是暗通款曲数年,终是一次在行宫偷情之时,被仁宗皇帝给撞见了,仁宗皇帝大怒,可是因为年事已高,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后来将近三年的时间,梅贵妃便和她那所谓的弟弟,也就是那时的大都督,一同把持着朝政。
此女可以说是祸国殃民,自然不是什么好例子,可岑小仪现如今却陡然提及梅贵妃,是在借梅贵妃和大都督来隐喻娘娘和公子珩麽?
苏代瞧见了折颜微变的脸色,眸光不由微微一顿,淡淡笑了笑道:“不知小仪提及梅贵妃是何意?”
岑潞藜咬了咬下唇,面上神色一凛,轻声道:“梅贵妃曾和她认的弟弟暗通款曲,此乃大逆不道,可现如今璃宫里便有这样一位梅贵妃。”
她的话音刚落,苏代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她猛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只听“嘭”的一声,茶盏被重重的摔在了案几上,里头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放肆!”
岑潞藜从余光中瞥见苏代脸色如霜,心道终于来了。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凭空诬陷本宫!”苏代的眸光中仿佛有千万根寒针飞出,直直的刺在岑潞藜的身上。
“娘娘冤枉,这谣言嫔妾也是听说,心中不信,所以特此前来告知娘娘。”岑潞藜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苏代便是屈膝一礼,“娘娘在嫔妾心里一直是贤良淑德的,嫔妾觉得定然是有人想要存心陷害娘娘,所以这才来告诉娘娘。”
顿了顿又道:“这谣言现如今在六局里传起,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闹得沸沸扬扬,娘娘要趁早打算。”
苏代听了她这样讲,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缓和,“你先起来吧。”
岑潞藜低垂着的双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她就知道,这样的消息,懿妃不可能不承她情,这一局,她赌对了。
“多谢娘娘。”复又坐回圆凳上,只坐了小半,双手打在膝上,一副恭谨的模样。
“你是说这谣言现在只在六局里传开了?”
“是,听闻是司药司先传起来的。”岑潞藜轻声回答。
苏代静下心绪,微微沉吟片刻,究竟是谁人要传她和珩儿的谣言,难道是荣秉烨想找了由头处死珩儿?
不,不可能,荣秉烨若要珩儿死,手中有一万种方法,怎么会选择这样最低等的法子,还将她拖下了水。
那还能是谁呢?
二皇子?也不太可能,二皇子被文昭仪保护的太好了,几乎快黑白不分了,这样的人,又怎能想到琴瑟之死是她一手设计的结果?
等等,文昭仪。
文昭仪有这个动机,可是文昭仪既然能被她轻易左右,就证明此人的城府亦不算深,至少跟她相比,还是不够看的。
“嫔妾想,娘娘不若先暗地里从司药司入手,查一查谣言的源头究竟是谁。”岑潞藜见苏代陷入沉思,久久不语,遂轻声说道。
苏代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对她微微一笑道:“你将此事告诉了本宫,本宫欠你一份情,日后若有需要,只要本宫力所能及的,尽管开口。”
岑潞藜心底暗自的高兴,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的道:“嫔妾告诉娘娘单是因为嫔妾不想娘娘平白蒙受这谣言的污蔑,倒不是为了让娘娘欠嫔妾的人情,娘娘这样,倒叫嫔妾于心不安了。”
苏代瞧着她的样子,眼底略略闪过一丝轻嘲,唇角却还是牵着几分赞许的微笑:“无妨,你这也算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了,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不论亲疏,绝不姑息,这一向是本宫的论事之道,你既然提前告诉本宫此事,本宫以后自然会记着你的。”
她不想欠岑潞藜的人情,若是能还,趁早还掉最好,像岑潞藜这样的人,心里盘算着别任何人都多。
“小主帮了娘娘的忙,娘娘想要回报小主,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小主还是不要推辞了。”折颜在接到苏代的眼色之后,适时的开口道。
岑潞藜这才咬了咬唇,犹豫着道:“那嫔妾便多谢娘娘了。”
折颜见岑潞藜这样做作之态,心底不禁嗤笑一声,这样的人哪里都有,心里明明想要,口中却一再拒绝,最后都要旁人求着她,她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苏代这才笑了笑道:“赛罕,去将本宫那面鎏金瑞兽菱花镜取来。”
赛罕低低答应一声,便走到了里间。
不一会儿,她便手捧着一面造价不菲的菱花镜出来了。
苏代接过菱花镜在手中把玩着,笑道:“这面鎏金瑞兽菱花镜还是陛下送本宫的生辰礼,本宫心中也是极其喜爱的。”
岑潞藜微微一笑应和着称赞了这面镜子。
“小仪可要瞧瞧?”说着,就将手中的菱花镜递给她。
岑潞藜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镜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又毫不吝啬的大加称赞。
苏代微微一笑道:“既然小仪喜欢,那便送给小仪好了。”
岑潞藜一怔,连忙推辞道:“这是陛下送给娘娘的,嫔妾怎敢夺娘娘的心头好。”
“无妨,这些都是死物,陛下兴起之时,一日能送本宫好些个东西。”苏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语气中颇有几分轻狂。
这话自然是夸大其词了的,可岑潞藜却知道,懿妃这是在提醒她,以她的地位,不要妄想在懿妃的眼皮子地下存了旁的心思,就像这面菱花镜,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精致的一面镜子,还是陛下赐予的,却被懿妃随手赏赐给了自己,这究竟是赏赐还是羞辱?
岑潞藜的心绪百转千回,苏代却只是微笑看着她不说话。
“这样贵重的东西,嫔妾不能收。”
赛罕倒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禁开口道:“这可是御赐的东西,岑小仪是不是嫌弃看不上?”
苏代被她的话逗得险些笑出了声,不由微微瞪了她一眼。
这话听在岑潞藜耳朵里,就更像是羞辱了。
“小仪就不要推辞了。”苏代淡淡道。
岑潞藜屏住心头的恼意,起身行了一礼道:“那嫔妾就厚颜收下,多谢娘娘赏赐。”
岑潞藜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走的时候自然还是带上了苏代送她的鎏金瑞兽菱花镜。
“娘娘怎么将这样好的镜子送给她了?”折颜轻声问道。
苏代轻笑一声:“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既然已经收下了,我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那个脸皮再来求我帮她办事。”
原来如此,这也不失为一个甩掉包袱的好办法。
“可是娘娘不是已经答应了她,欠她一个人情了?”赛罕有些不解的问道。
苏代笑了笑道:“傻赛罕,我是这样说了,可御赐的镜子她也确实是收下了,稍微有点眼色的就不该再来找我了。”
她确实感谢岑潞藜将此事告诉了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因为此事为岑潞藜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