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初西山,天色渐渐沉下来。谢蓁等了一天,都没等来李裕。不是说要带她去放风筝吗?怎么不来?她等得没意思,就坐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摆弄风筝,这大雁风筝被她拿在手里一天,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看得她自己都会做一个了。她等得不耐烦:“小玉哥哥怎么还不来?”冷氏从堂屋走出来,怕她冻着,便让丫鬟拿了件素面妆花褙子给她披上,“或许是家里有急事,羔羔别等了,跟阿娘回屋歇着吧。”冷氏看女儿等了一天,何尝不心疼?可惜这孩子脾气倔,怎么劝都没用,非要等到李裕来不可。冷氏下午差人去李家问了一趟,看看他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然而李家大门紧闭,敲了半个时辰都没人答应。下人回来通禀,说李家没人,冷氏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谢蓁,谢蓁不相信,“他早就跟我说好的,他说要来接我,他一定会来的!”于是一直等到现在。冷氏叹一口气,李家没有人,可能是全家出门了,李裕还怎么来接她?这孩子怎么就认死理呢?用过晚饭,谢蓁实在等累了,也终于意识到李裕不会出现了。她有点沮丧,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把风筝一把扔在地上,泄愤似的踩了两脚:“小玉哥哥是大骗子!”发泄完后,就着廊下迷蒙的灯光,她低头看着脚下皱巴巴的风筝,吸了吸鼻子。一想到这是阿爹给她买的,她又默默地把风筝从地上捡起来,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抚了抚,把它展平,抱在怀里。冷氏就站在廊下,轻声叫了句:“羔羔,跟阿娘回屋吧。”她软绵绵地唤一声阿娘,飞快地扑进冷氏怀里,脑袋在冷氏肚子上蹭了蹭,心酸又委屈:“小玉哥哥骗我……”冷氏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她嘤咛,还是不太甘心,“可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今天会来接我的……”冷氏只好说:“那你下回见面问问他,为何今天没来?他会跟你道歉的。”小玉哥哥才不会道歉,他从来没跟她道过歉。谢蓁摇了摇头,赌气一般:“不要,我下回不要见他了。”末了还嫌不够,补上一句:“我不要跟大骗子一起玩。”冷氏觉得好笑,小孩子就是爱说气话,可是又有哪句能当真呢?说不定没过几天,这俩小家伙就又玩到一块了。她跟李裕天天趴在墙头上说话的那几天,她可都听下人说了。真是人小鬼大,明明前一刻还说讨厌对方,下一瞬却能冰释前嫌脑袋对着脑袋说话。只要他们不伤到自己,冷氏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了。可是这一次,谁都没想到,谢蓁的话会一语成谶。*过了三五日,李家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往常都会有下人出入大门,或是有找李息清谈生意的商贾,这几天却不知怎么回事,李府大门紧闭,不见一人进出。不仅如此,李府院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李家虽然不吵闹,但往常也会有几句对话声,这次非但没有声音,仿佛连一丝人气儿都没了。冷氏和谢立青均觉得奇怪,还当李家出了远门,可大家同为邻居,出远门怎么也不说一声?一个月后,连谢蓁都察觉到不对劲:“阿娘,宋氏是不是好久没来咱们家了?”冷氏与谢立青对视一眼,安抚她道:“明日阿娘就带你去找宋姨。”她说好呀,但对于李裕失约这件事还是很介怀,撅起嘴巴说:“但是我不会跟小玉哥哥说话的。”冷氏失笑,女儿这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把她拉到怀里好好揉了揉。翌日跟谢立青商量好时间,一家人去李府登门拜访。他们在大门前站了许久,铜环叩了又叩,始终没人来给他们开门。谢蓁趴在门缝里观望,嘟囔道:“怎么没人开门?人都到哪儿去了?”她拍了两下门板,长长地哎了一声,清脆绵软的声音婉转悦耳,“有没有人啊?”仍是无人回应。冷氏跟谢立青说:“恐怕是出远门还没回来,咱们先回家吧,改天再来。”谢立青点头表示同意,临走前说了句:“既是要出远门,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没走两步,门口的石狮子后面露出一个人,她神色憔悴,模样颓唐,哑着嗓音说:“他们不会回来了。”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冷氏差点没认出来是谁。待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借住李家的表姑娘吗?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人流落在外?冷氏刚要靠近,她就后退:“你们别来了,舅舅舅妈和表哥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谢立青问她什么意思,她却不肯再透露更多,只是身躯颤抖,仿佛经受了极大的恐惧。明明上个月还神气十足的小姑娘,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这极大的反差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谢蓁冲出来,气急败坏地说:“你胡说,我不信!”大抵是两人不对盘,谢蓁一出现,欧阳仪就瞪圆了眼睛:“我没有胡说!”这才显得有点生机。谢蓁说什么都不信欧阳仪的话,明明前阵子李裕还要带她去放风筝,风筝没飞起来,他怎么能永远不回来了?“小玉哥哥只是出远门了,他会回来的!过几天他一定会回来的!”欧阳仪也很执着:“我说不会就是不会!”末了两个小姑娘居然站在门口吵了起来,颇有不把对方说服绝不罢休的气势。最后欧阳仪被逼急了,三两步冲上台阶,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朱漆大门,“你要是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大门应声而开,发出吱呀声响。厚重的木门后面,是昔日朱甍碧瓦的庭院。谢蓁来过不知多少回,每一步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陌生。院子一个月没人打理,冒出不少杂草,廊下石柱断裂,廊庑坍塌压倒了一旁的耳房,乱石堆叠,荒败狼狈。院里一个人也无,空荡荡的,安静得连他们说话都有回音。谢蓁跑到堂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剩下黄梨木桌椅板凳。她又到了李裕的房间,他屋里更是空旷,一点住过的痕迹都没留下。走得干干净净。谢蓁怔怔地走出房屋,问欧阳仪,“他们为什么走?”欧阳仪眼眶泛红,别开头不肯说。谢蓁来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袖子急得团团转,“为什么?小玉哥哥为什么要走?”欧阳仪被问烦了,一把推开她:“能有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讨厌你!”谢蓁一愣,无助地站在原地。或许是对她厌恶到了极致,欧阳仪的语气仿佛淬了毒,凶狠地说:“表哥最讨厌的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才不会搬走!”好半响,谢蓁揉揉眼睛,“他说了要带我去放风筝……”“那是骗你的!”可是,可是他从没说过讨厌她啊……就连以前她一直缠着他,他都没说过讨厌她。谢蓁很受伤,在李裕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跟着冷氏和谢立青离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暗了下去,最后终于一狠心,再也没有回头。*谢家的人走后,欧阳仪许久没动。直到李氏来找她,她才放声大哭。其实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她是故意骗谢蓁的。其实最讨厌她的是她,所以她才想伤害她,打击她。凭什么她就过得比别人幸福?凭什么她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她也要让她伤心难过一回。李裕要带谢蓁去别院的前一天,被欧阳仪发现了,欧阳仪说什么都要跟他一块儿去。李裕不答应,宋氏就跟他说:“阿仪没有爹,没有家,如今只能依靠我们。你是她的表哥,如果连你都对她不好,那她将来还能依靠谁呢?”自从欧阳仪住进李府后,宋氏常跟他说这句话。她是他的表妹,他应该好好照顾她,尽管他不愿意,但还是没有违背父母的意思。唯有那一次,他只想带着谢蓁一起去。李裕跟宋氏起了争执,当天一人独行前往别院,可是路上出了意外,差点被几个歹人接走。好在李裕身边带了四五名侍从,帮助他逃过一劫。宋氏和李息清把他找回来后,当晚李府便闯进来一批蒙着脸的黑衣人。他们来的无声无息,如同他们夺去府里上下几十口人命一样。宋氏和李息清带着李裕从后门逃了出去,李息清给了欧阳仪母女一笔钱,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事出紧急,根本来不及安排妥当,李息清更没有向她们解释原因,一夜之间,各奔东西。欧阳仪和李氏没有去处,于是在附近置办了一个院子,暂时落脚。欧阳仪偶尔会到李府附近转悠,希望能看到舅舅舅妈或是李裕的身影,今天再去时,刚好碰到谢家一行人。她一时没忍住开了口,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她骗了谢蓁,李裕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