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杀死他们的?!”
这句话并非出自与曲芸对话的母亲,而是来自四楼楼梯井边的扶手旁。
只见尹熙颐大宅子里那位一直充当诱饵假扮甄辉齐特征的半羊人管家此刻正站在那里满面慌张错愕的用人手形的前肢按着一位被固定眼皮,绑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的小镇镇民身边。
当了十几年的玩家,它倒不至于惊讶之下失了分寸。之所以叫出声来自然是为了提醒团长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而且原因不明。
这就有些恐怖了。
正在屋顶吊灯上拖延时间的母亲闻言也是神色骤变。她始终保留着余光将并不急于攻上来的康斯妮锁定在视线之内,然后将目光投向手下叫嚷的方向。
紧接着,双眼猛然睁大。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两柄明显品级不低的短剑便从自己手下左右前颈侧向后斜刺而入,直接在还连在脖子上的羊头底下像是烤全羊一般架起了一道x型的钢架。
半羊人的脖颈被双向交叉斜刺贯穿,偏偏神乎其技地将前面的气管,后面的颈椎,以及左右的大动脉血管留存,均未被破坏。
这种架势下,无论是背后下刀的人,第三方,还是半羊人自己只要有极其轻微的异动,它毕竟命丧当场。
除非这货也有康斯妮那种程度的再生能力。但看它现在的表情,显然是没有这种功能的。
美艳的戈尔贡小姐从自己的半羊人管家背后现出了身形。她一直就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般,在自己游动起来前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去到了半羊人管家的身后。
而尹熙颐此时正用修长的手臂交叉在半羊人管家的胸前将向回斜刺短剑,似乎只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之所以没有用自己习惯的腕刃,是因为种族不同带来的麻烦。这条戈尔贡的身体太过纤细,之前为自己手腕尺寸精心设计的腕刃根本无法契合。
毕竟她戴的可不是寻常杀手使用的那种可以随意调节的万用型通用货,而是集合整个尹氏集团科技实力量身定制的特制品。
尹熙颐就这样将短剑插在半羊人管家的脖子上,然后松开一只手,像捕猎的蟒蛇一样用尾巴盘卷住站在地上的一对山羊蹄子,将上半身旋转蜿蜒到管家的面前,一脑袋的蛇首纷纷露出瘆人的笑容。
“你在想,怎么可能是我,对吗?”尹熙颐享受着猎物的震惊,满是媚态的蛇精脸旁的蛇发顽皮地吐着信子:“说实话,这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我家团长点破之前,人家一开始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居然能了解他的情况并进行假扮。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玩家,或许你们的计划就得逞了……
可惜的是,他这孩子啊,可是一点也不普通呢。本小姐也不怕揭自己短,这么说吧,你身为管家帮我办的那些事,那些任何一位正常应选者都一定有能力轻松处理的事情,真正的他,一件也办不了!
倒不是说我嫌弃自家同伴,但是你们或许不知道,他至今为止进入游戏一共才只有不到半年时间哦。
说起来有趣,和我们家这位小朋友扯上关系的对手,就没见过一个运气好的,嘶嘶嘶……”
甄辉齐不能算笨,只能说是平庸。
任何环境下,他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即便是优胜劣汰的拉马克游戏中也是一样。只不过有些庸才因平庸而殒没,另一些则通过磨炼逐渐将平庸转变为非凡。
甄辉齐还算努力,性格也不错,又遇到了一个强大到逆天的团队庇护,有幸成为了那些有机会转变自己平庸的平凡者……
但这需要时间。
不仅仅需要比身边天才少女们多十倍百倍的时间去学习智略与战斗的本领,就连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扮演和理解不同平凡小角色的能力,基本的各种环境下求生的能力等等也都需要时间来慢慢弥补。
而在游戏规则暧昧不清的乱神镇里,在游戏参与者皆不敢或不愿表露身份与进行明显的试探时;这种生活能力适应能力上学徒与大师间的差距,就成了半羊人管家致命的破绽。
尹熙颐嘶嘶的笑声让刀架上的半羊人管家毛骨悚然,然而它甚至连颤抖都不敢,生怕轻微的抖动便会要了自己的小命。这种空有一身本事却在还未使出来前便被人拿住命脉的感觉着实即恼人又恐怖。
不过它的咽喉还是完好的,所以气若游丝地挤出了一句:“不……是身体……”
它一开始偶尔会绊倒自己可不是装的。即便有着进化过的反射神经,偶尔心不在焉时还是极难习惯用两只偶蹄目后肢行动的。
想要适应一具形态器官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对拉马克游戏的应选者而言也是如此。或者说,他们才是最理解这一点的群体。
每当用进化点让自己身上发生了新的变化,他们都需要进行集中的高强度的训练来习惯和掌握自己新的状态。即便如此还会因为一两周的间隔太短而偶尔出现进化后因为难以习惯出现差错,在下一场游戏中失手甚至丧命的事件。
而像自己戈尔贡主人这种极度异形的蛇躯,打死它也不相信是玩家能够瞬间驾驭的。看眼前这主儿那蜿蜒扭曲游刃有余的活泼模样,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接触异种身躯的人类玩家?
难不成她的进化点都加到肌体记忆学习上了?
尹熙颐微微一怔,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哦,你说这个啊。很遗憾,因为进化方向的关系,人家身体里小半数都是爬行类的基因。驾驭这样的身体对我来说,感觉就像是天生的本能啊……”
说罢,心情瞬间变得不那么美妙的尹熙颐剪动剑刃,瞬间要了半羊人管家的羊头。
在收起它的灵魂的同时,尹熙颐还心虚地瞥了上一层斜角楼梯上的康斯妮一眼。心想回去后这小妮子肯定又要拿这事儿调戏自己了。
而此时上面的康斯妮虽然面带笑容,但是内心里也是在诧异着。和尹熙颐异常灵活的蛇身无关,是因为内耳中刚刚传来了主人的声音,让她对这位母亲放水。
虽然不知道这个难缠的对手是因为什么露出破绽,但康斯妮的一瞬失神显然被全神贯注的母亲也发现了。借着这个时机,她双腿猛踏吊灯借助摇摆的惯性一个后空翻跃起倒飞向康斯妮对面相隔一个楼梯井的扶手。
然而还未落地,就听到似乎极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大的枪响,母亲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一分钟前,当康斯妮才刚刚开始与母亲交手时,蓝枫已经像只蜘蛛侠一般借着丝线荡过重重阻碍,上到了三百米外完全可以将整栋居民楼收入眼帘的七层楼顶。
她费力地架起狙击枪,用丝线反复缠绕住扳机,然后拉在屁股后面爬到了和她现在整个脑袋差不多大的瞄准镜筒前,露出困惑的神色挨个比对了六只眼睛,最后叹了口气,同时睁开了全部的眼。
而就在此时,瞄准镜中在她早已判断好的几处隐蔽出口中的一处,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悄无声息地溜出来。
如果曲芸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这个全身包裹在厚重风衣中,完全看不出样貌的家伙正是小镇警方请去调查凶杀案的那个魔法师。
嗯,用小镇警察的概念,称其为精通分析推理与罪案现场还原的魔术师,麦吉森先生才对。一位职业魔术师使用麦吉森这个名字,没有人会觉得是真名,也没有人觉得违和进而深究。
说起来这帮人之所以能出乎曲芸意料地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在不“暴露”自身异常的前提下将数十人镇民绑架到这里并加以控制,凭借的只能是这位麦吉森先生的魔法。
也是因此,当云裳仙府踏入公寓楼的一瞬间麦吉森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所有被他咒语控制的镇民同一时间失去了生命。
也是在这一瞬,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团队彻底败了。
一支敢于明目张胆地踏入他们布置好的陷阱,然后还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之悄无声息地拆除,转变成针对他们的陷阱……无论这些可怕的敌人做了什么,靠得是实力,智略,诡异的能力或者仅仅是运气,都不是他们可以挑战的存在。
然后,他便选择了悄无声息地自己溜走。
作为一个正常的黄袍魔法师,麦吉森能够熟练掌握的战斗魔法一共只有五六个,这也是一颗正常的足以成为魔法师的优秀头脑和数年实战经验积累下来所能达到的极限。
当然,身处拉马克游戏系统中,他所选择学习的都是成体系的互补的最有效而强大的魔法。
只可惜这几个魔法中,并不包含【飞行】之类方便快速逃生的手段。
考虑到团长“母亲”的行事风格和自己团队的一贯做法,麦吉森十分明智地选择了保密这个致命的情报,自己落跑。
若是这件事情被团长知道三人同时四散逃命,自己绝对是最先死的那个。
跑是跑不过敌人的,但在这限制多多任何人都需要小心谨慎的乱神镇,凭借自己包括【自由面容】在内的几个魔法和分配到的这个与警方有关系的身份隐藏在镇民中不被发现的把握他还是有的。
然而还没等有机会离开战场混入人群,麦吉森就遭遇了云裳仙府预先布下的后手。
远处的高楼楼顶枪声一响,一枚狙击弹便向着毫无反应的麦吉森射来。
他不是曲芸那种料事如神总能在自己被偷袭之前预先有所准备的怪物,作为一个正常的并不特别擅长防护或者预言的黄袍法师,麦吉森像所有的同行一样把自己的绝大多数能量点用来保护自己的小命。
猝不及防下,麦吉森突然发现自己斜上方张开了一张光盾,浑身就是一个哆嗦。
四环魔法【能量屏障】,这是麦吉森保命的最大一张底牌,刻印在他的项链之上。这道魔法被附魔为被动反应的效能,即便麦吉森本人毫不知情,也可以在他身周遭到攻击时自动生成光盾防御。
像曲芸的【能量屏障】一样,这道可以维持数秒的魔法光盾是一切偷袭和远程攻击的克星,能够阻挡几乎一切三维和四维的物质或能量通过,除了……专门针对魔法护盾的破魔弹。
像许多真正的大人物一样,这位神醒初阶的半神魔法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枚狙击弹的暗杀。
空翻腾跃中的母亲从自己的游戏徽章感受到了这一消息,困惑仅仅持续了须臾之瞬,便马上被浓浓的恐惧所代替。
母亲的进化方向虽然有着出其不意且可以适用于许多复杂需要的方便,比起大多数主攻战力的进化却并不能算多么强力。能够成为老牌世界一流强队的团长,凭借的自然是她的头脑和经验。
只一瞬间,母亲便对事情的原委明白了个大概。本应埋伏在一层伺机用魔法封锁敌人退路的麦吉森随着敌人的枪声死在了外面,从他所隐蔽的位置推算想必是自从敌人踏入大厅的同时就已经开始逃跑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棘手的家伙在进来的同时就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计策……不!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做到在一瞬间便悄无声息地杀死所有被他们当做秘密武器的镇民。
想到这里,母亲就再也没有心思恋战了。她像只灵猫般轻巧地落在对面的扶手上,蜷缩起身子双手轻轻扶了下栏杆,便又接着一个后空翻像正巧穿过圆环的鬼飞球般越过将将比她肩宽大上几厘米的楼顶透风小窗从五层倒跃而下。
对面的康斯妮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翻过栏杆,沿着母亲逃走的轨迹跃上吊灯。然而当她想要借力再次前跃去追赶时,却发现远比母亲更轻的自己居然随着从吊绳中段断裂的吊顶一起顺着楼梯井斜坠向一层地面。
吊绳的断口有一半切痕,足以确保母亲自己借助摇摆的力量跳离时不会断开,却在接下来只要受到一点点外力便会崩断的程度。
哪怕康斯妮比现在更轻上几倍,也同样会出现相同的效果。这便是只有母亲那看起来用处不大的进化能力才能带来的效果。
不过这并难不倒康斯妮。只见她在半空中猛踏脚下的吊灯,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再一次将自己格外轻巧的身体射向五层的栏杆。而脚下怎么看都是古董般破旧不堪的吊灯却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砸在一层门厅的地面上。
稍候待到烟尘散尽,就可以看到除了被任棉霜护在身后的曲芸周遭一小块,整个门厅和昨晚被陨石轰击过的地面毫无二致。
借助这空中的第二次弹跳,康斯妮准确地落在五层对面的扶手上。然而这一切还未结束,就像刚刚的吊灯一样,这被母亲触摸过的走廊栏杆再一次带着上面的康斯妮一起坠落……
砰!
与此同时,外面又是一声枪响。
赶在母亲即将落地,需要将全部注意集中在受身的一瞬,蓝枫扯动自己的丝线扣响了扳机。
母亲身上并没有麦吉森那样强大的魔法护符,现场也没有出现巨大的光之护盾。有的只有稳稳落地的母亲投来神色复杂的一瞥,以及她背后地面上弹跳起的一道烟尘。
对面房顶上的大花蜘蛛六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这样也行?!
作为专向全面进化视力的枪械师,蓝枫清晰地捕捉到弹头接触到母亲皮肤的一瞬间,被她调整受力角度致使整个过程自己身体所受力都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连皮肤都没有擦破。
这种一般人感觉中只在物理学公式里可以计算出几乎可以忽略可能性但确实存在极限可能的神操作居然真的在眼前出现了,任谁看到都会不禁感叹。
果然如拉马克所言——用进废退。看起来再普通平凡的能力,经过专向的千锤百炼之后都可以达到一种神乎其技的境界。
看着母亲迅速闪过躲入射界死角的大蜘蛛摇了摇脑袋做叹气状,不过她并没有换装弹头继续极限狙击。
因为曲芸刚刚给她的命令就是用普通弹头像平常那样开一枪,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用管了。
母亲就这样消失在,而云裳仙府的仙子们迁就着甄辉齐的身材聚集在了大楼的门前。
“为什么要放她一马?”尹熙颐满头蛇发盘卷成问号的形状,玩到上瘾般用尾巴盘卷住曲芸的腿:“就算你有什么图谋,也总得考虑下我们通关游戏的问题吧?”
她说罢,落在曲芸肩上的五彩大蜘蛛也十分配合地张牙舞爪了一番,似是对放跑敌人的行为难以接受耿耿于怀。
作为整个团队最早加入拉马克游戏的一位,她经常有些在意表现自己的能力以避免被伙伴们当成累赘。蓝枫从不是一个弱者,但在云裳仙府的进步速度前任何人都难免有几分自卑。
刚才如果没有曲芸通过魔法石额外的提醒,她本是有把握在第二枪用特种弹结果了,或者至少重创母亲到失去行动能力的。
“如果娴诗没猜错,芸芸应当是刚刚和‘它’达成了新的共识吧?”纯白的梅娴诗淡淡说着。为她换上清冷的男生听起来没有丝毫违和。
“虽然我家诗诗很少开口,但依子一直觉得你才是整个云裳仙府最聪明的那个。”曲芸闻言露出欣赏的笑容。
梅娴诗却谦虚道:“娴诗愚钝,有些见识也全倚仗着万年的积累。芸芸却是只有一年呢。”
曲芸摇摇头,坦白道:“我答应回答它几个问题,以此为代价交换几条帮助我们完成仪式用的灵魂。
时间是肉身的监狱,肉身是灵魂的囚笼。白天的镇民们拥有半条生命,却没有了灵魂;夜晚的怪物拥有完整的灵魂,却早已失去了生命。
这整整一镇子半生之人的灵魂去了哪里?那自然是在这世界的主人手上。”
“所以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局势稳定下来后,任姐又变回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性格,糯糯问道。
虽说当时慷慨就义大义凛然,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对自己“死过一次”的状态十分担心的。
但见同样被系统标记为“已死亡”的曲芸一副泰然自若的架势,就想到这“死亡”状态的玄机恐怕就藏在这句被隐藏在乱神镇各处的箴言中了。
而其余的人和怪物们也都投来各自好奇的目光,即便当初将这条消息传递给曲芸的梅娴诗也不例外。
“说到这个,我想你们应该都清楚的。时间不逆,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颠覆的真理。而乱神镇的六月六十六日循环往复,玄机便在这句话中了。
乱神镇的每一位镇民都是名为‘死亡’的监狱里的囚徒。出于这个特殊环境的规律,以及世界主人‘它’的意图,他们的身体在一种‘半生半死’,实则‘永生永死’的状态下循环往复,如反复重放的电影片段般重复着固定的轨迹。
但这仅仅是‘重复’,而非‘循环’;外界的时间还是在正常进行着的。我们之所以在这场游戏中一定要被替换身体,如果不是此方世界的规律太过霸道连游戏系统也无法撼动,那么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游戏系统让我们以自己正常的身体进入这个世界,我们很快就会根据自己身体的变化,比如饥饿和困倦等发现乱神镇的虚假“循环”背后“重复”的真相。
毕竟我们可不是‘被困于时间囚笼中的永生永死的肉身’对吗?
至于后半句‘肉身是灵魂的囚笼’嘛……你们有没有想过,乱神镇上为什么会在酒馆和加油站等很多地方留下这句箴言呢?”曲芸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这些在逼‘它’现身前没能确定的假设,然后笑眯眯问道。
“因为……曾经有,甚者可能有不止一波应选者把这里当做游戏场地,并且对这个世界理解到远比我们更深的地步还未能通关,最后因为心中的遗憾留下了线索?”
数秒的沉默后,尹熙颐试探着问道。只是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感觉不太靠谱地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玩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们给后人留下线索的目的。拉马克游戏的应选者是不可能浪费最后一秒求生时间去给后人做出提示的,”梅娴诗十分自信地否定道:
“娴诗以为应当是这小镇的原住民存在一些‘觉醒者’或者‘超脱者’之类意识到自身状态的人,为了寻求自身的解脱才想方设法留下了这些线索。”
“对!”曲芸用瘦弱的手指卷起比平时卷曲许多的头发赞同道:“乱神镇这些在‘重复’的幻觉中被虚假的时间感所囚禁的肉身的主人中,有一些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和小镇的真相,所以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线索。
或许为了等待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拯救他们,或者只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次遗忘真相变得浑浑噩噩。
这些觉醒者的灵魂被囚禁在自己的肉身之中,每天完全无法或者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清醒或者控制自己的身体。枫儿看到我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内容,而我自己却不知道,便是这个原因了。
而我体内这具肉身真正的主人无疑在寻求帮助和解脱。出于某种规则他们无法直接向我们求助,因此采取了日记和箴言这样的手段。
‘肉身是灵魂的囚笼’这半句说得便是这件事情了。通过日记的内容可以判断这具肉身在循环往复地被不同的灵魂‘穿越’而入。他们有些肯定是像我们一样的玩家,有些则可能是其它原因误入乱神镇的倒霉蛋或者更高位的旅行者。
他们中有些人成功地逃离了乱神镇的世界规则,另一些则永远留在了这里成为了‘它’的收藏。
但来来去去,无论怎样流转,始终未曾有人将身体的主人解脱——他们才是真正的囚徒,只能隐藏在本应属于自己的身体中做一个沉默的观测者,不断体验着死亡的折磨。”
听到这里,任姐弱弱地念叨了一句:“所以我那天的选择并没有错吧……”
曲芸自然听到了这一声本应只是说给自己的呢喃,突然转过脸来十分认真地一把抱住任棉霜,尽管身高差下她自己的面孔刚刚够埋在对方的胸口:
“以后,永远,再也不许你做这种事了,明白吗?我知道你担心暴露身份会连累大家,但是已经相处这么久了,多少对依子有一点信心好吗?
拉马克游戏没有必死之局,只要有一丝活路,依子便一定能把它找出来。这次你还没有甄辉齐聪明,哪怕再危险,那危险和结果也是未知的不是吗?
好歹先把自己的命保住,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之后再有什么麻烦,交给依子便是了……”
任棉霜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一片湿润,接着便尴尬地见到善解人意的戈尔贡小姐递来一张手帕。曲芸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认真地看着任姐道:
“如果你以为自己鲁莽的牺牲并没有导致真正的死亡……很遗憾,我只能说这百分之百全是运气。
让我们回想一下在这里见识过的‘死亡’。首先是第一晚任姐在酒馆里被牛头人乱刀砍死,康斯妮和梅娴诗也都见证了这一点,之后第二天完好无损地‘复活’过来;
然后是接下来白天时加油站里发生的爆炸事件。且不论经过,最后的死者包括两位敌方应选者,加油站老板,身体有着明显异常,应当是属于夜晚的怪物的收银员四人。
结果第二天加油站完全复原,与之相同的是不记得任何事情的加油站老板,但是另外三人则彻底消失了;
最后就是我们自己。在按照‘我’的,也就是这具身体原主的日记去寻找游戏线索的夜晚,我和小妮子被‘它’推下了悬崖而亡。结果如你们现在所见,我们俩还在活蹦乱跳。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会有一定的猜想了,但是还无法确认。当时的我也是一样,因此一个多小时前,我们用敌方一个满街砍人的家伙做了个实验。
内容很简单,就是在一位和‘我’这身体原主有特殊关系的小镇白昼一侧的半生镇民的注视下,诱使那个敌人暴露出了自己身为应选者超出常人理解的能力。
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家伙被整个世界的急性斥力排挤而亡。说句大家都懂的话,就是把甄辉齐一年的运气压缩到一天里,倒霉到死。
至此我便彻底确定了我们各自从不同渠道获得的,来自小镇中‘觉醒者’所留下的‘不要暴露’的情报,指得便是任何被小镇白昼居民察觉异常的存在,将遭受不死不休的急性世界斥力。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我想就是‘它’一开始选择这里为乱神镇的原因了。就我当下的认知,底层宇宙不存在任何一位神祇能够创造或改变乱神镇这种层级的规则。
所以‘它’应当也只是发现了这里,对于这里的规则加以利用,继而构建起它的国土。
我说的对吗?回不了家的主人先生?”
短暂的死寂,接着大家便听到了那个曾经听到过一次的空灵而冰冷,仿佛死亡本身般的声音:“继续说下去,这是我们交易的最后部分。”
他的声音并非自众人内心中响起,却也完全分辨不出来由。就好像它来自整个世界,就好像乱神镇的空气无根无源地在众人耳边自发震动成语言。
曲芸笑了笑,顺从地继续下去:“因此推断,加油站发生的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两位敌方团员在普通的白昼镇民——加油站老板的面前触发了‘暴露’的条件,因此被世界急性排斥而亡。
接下来第二天处于半生半死状态的老板照旧出现,两个被世界清除的玩家灵魂被小蜥蜴的手下收走,自然是不得超生了。至此为止,一切看起来十分理所应当。
但是,却隐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那就是,收银员哪去了?
之后我们和再次‘刷新’的加油站老板确认过,他表示并没有存在过收银员这样一个员工。这也就说明,十分肯定不可能是敌方玩家的收银员,却像是触发‘暴露’的两位应选者一样被世界抹消了。
更进一步讲,通过收银员古怪的身体形态和只能是他用涂改液留在收银机上的箴言可以判断,他应当是一位‘觉醒’的夜世界居民。
那么,为什么明显比白昼那个饱受战争摧残的,类似于表世界二十到二十一世纪平凡镇子凡人镇民们更加强大的‘已死亡’的怪物们时刻生活在恐惧中呢?
诚然,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暴露’的规则,就像被佐伊发现的那个牛头人一样,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这些夜晚的死者出行时不得不用亡者之雾驱逐白昼的半生者也是这个原因。
但这并不是全部。另一个原因是,即便没有‘暴露’,他们也不像被‘它’所诅咒,所占有了灵魂的乱神镇白昼镇民那样半生半死,永远轮回。
如果他们在夜晚死亡,就会像任姐,像如今这些白昼的居民们一样被‘它’取走灵魂,沦为丧失自主意识的玩偶;
如果他们在白昼死亡,那么已经死掉的他们就会同时失去生命和灵魂,像加油站的收银员那样直接被世界抹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表情各异。有些人露出满脸惊诧,有些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时间是肉身的监狱,肉身是灵魂的囚笼。
短短一句箴言被觉醒者们小心翼翼地铭刻在乱神镇的各处隐秘之中,其间包含着多少难以言喻的苦难,挣扎,困惑与绝望?
但这绝非“它”的残忍。生命不复,死亡原本就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很好,作为附加条件,你确实帮助我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漏洞所在,”那个空灵而给人感觉高高在上的声音再度凭空响起:
“以此为回报,我会赠与你一条额外的灵魂代替被你放走那个应选者,并在我们的交易确实完成后,允许她活着离开我的国度。还有你所要的自己身体原主这一对姐妹的灵魂,我也会放她们自由。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她们的本质已经是宇宙均衡时间上百万年前的古人了。一旦离开乱神镇特殊的规则,以她们的**凡胎必将立刻灰飞烟灭。”
曲芸闻言只是笑了笑:“既然能看穿乱神镇的世界,依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就不劳您老这高于世界神的唯一神殿下费心了。接下来让我们完成交易吧:
依子会让我们的百鬼行者帮你开门,你回来后就直接帮我们完成仪式,送我们离开乱神镇。游戏系统自然会完成其余的工作。当然,狗已经是我们的了,还会按照约定好的继续属于我们。
依子相信你不会做什么多余的手脚,毕竟你我无冤无仇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不过还是要毫无恶意地提醒一句,如果在您强大的神力下依子出了什么问题,事先布下的【放逐】法阵就会自动被触发。
最后无论我们得到怎样的结局,您恐怕都只能自求多福是否在百万年后还会遇到一个能帮你回到这边的人了。唯有系统传送才能永久断开法师与放逐法阵的联系。”
她说着也不搭理那位存在的反应,自顾自从徽章空间取出‘我’的日记,翻开最新的一页把一张黑卡夹在里面。
页面上已经用曲芸自己的笔迹写了一段话:
“生命不复,但死亡并非终点,安息绝非最好的归宿。虽然或许已经生活了许久,但你们终还年轻,去看看丰富多彩的世界吧。除了无止尽的折磨与重复外,诸天万域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命运终究该攥在自己的手里,去拉马克游戏里挣扎求生,变强,或者为自己的弱小承担代价。但无论如何,这都会是你自己的意志,而非虚无缥缈的神明命运所做出的选择。
以上,算作是对于你帮助依子通关本场游戏的谢礼。
s,能撑过第一场游戏的话,可以先把身体恢复一下。我们那里可没有什么治不好的残疾哦。”
虽然依旧怜香惜玉,甚至还多出一份帮助过自己的感激,但曲芸并没有像在涔云界时那样直接邀请她们入队,而是给了她们一个可以自己选择的可能。
无论如何,现在的云裳仙府都没有照顾和培养新人的余力。曲芸不惜自掏腰包把母亲放生,为得便是在接下来的游戏里放长线钓大鱼。
即便以她游玩的心态来讲,马上就要打boss了再新组零级号来培养也确实不太妥当。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甄辉齐才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战战兢兢地变成了斗鸡眼:“灵……灵魂行者?”
“是啊,依子之前可是说过,我们这场游戏的通关全都要仰仗甄大公子呢!”曲芸露出了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如果不是倚仗你的存在和这位存在达成了共识,让他出手一瞬间剥夺了楼里所有镇民的生命,我们恐怕要栽在那位母亲大人的手上呢。”
“可,可是……要我……做什么?”甄辉齐抖成鹌鹑,颇有种在学校好好上着语文课突然被禁卫军抓去面圣,然后皇帝陛下苦口婆心告诉自己拯救世界全靠你了的感觉。
不过随即想到了之前骷髅杖的一系列诡异操作,胸口七上八下的小心脏也算是有了个着落。
“如果你想要倚仗骷髅杖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曲芸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给甄辉齐当头一盆冷水:“因为这件事唯有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办到。好吧,不逗你了,其实很简单,把刻耳柏洛斯召唤过来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把它叫来有什么用?还有,那位存在……究竟是谁?”甄辉齐不敢置信地问道,最后半句还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再想想你这些天在乱神镇见到过的所有怪物,是否有什么共性?”曲芸似乎并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笑眯眯地提示到。
“在咱们的世界,奥波尔本是古时称为希腊的土地使用过的铁质货币,而德拉马克则是表世界爱琴共和国现在的货币。”熟读各种商业专著的尹熙颐补充道。
梅娴诗也不咸不淡地跟了一句:“芸芸说了他是位超越世界神的唯一存在。底层宇宙的诸天万域多是大同小异的重复,但这种真正唯一性的世界却不常见。你去过的,许只有一处。”
……
众人化作道道白光闪过,午夜回转,乱神镇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今天,还是六月六十六日。
------题外话------
稍微有点点开放的结尾,大量的线索汇集成绳,串联起接连不断的不少包袱,就这些了。
虽是个蛮复杂抽象的世界,但小云还是比较确信该解释的都说到了,至少暗示了。如果还是有不懂的地方,那大约一定是没仔细看前面的章节
生活有时就是如此,即便你有旷古绝今的才智,有移山填海的大能,也未必就能让世界按照你的意志运转。
更多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播下一颗种子,让它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如春雨润物般不知不觉的影响世界。
又或者,在我们自己也看不清未来的道路,弄不清什么样的世界才是更好时,仅拉上身边在乎的人一把,让她们更好,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便成就了人生的意义……
一如既往地,本章也埋藏着些懂不懂都不影响阅读的小秘密和彩蛋。
或许有人不认同,但小云始终认为悬疑文的“底蕴”便体现在这些似有若无的细节。
把一杯水写成一缸,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水文;把一缸水写成一缸,那是学术论文;把一杯水写成一杯,那是小学生作文;只有把一缸水写成一杯,才是值得人欣赏品味的文学作品。
其实小云一直会觉得比起自己想要创作的境界还是解释得太多了。一是考虑到网文市场小有妥协,二是除了这本书之外,这辈子写过的学术论文实在是比文学创作多了太多orz